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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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命运对我如此凶狠，但我告诉自己，除了好好活着，我没有其它选择！

一、

我七十年代末出生在湖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那时家庭虽然贫穷，但父母还算恩爱，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大我三岁。

我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每天和小伙伴爬树掏鸟窝，捡石头，滚铁环。每日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爸爸上班，妈妈就在家里洗衣做饭，妈妈还在屋后面开辟了大片的菜园，日子过得清贫而又知足。

我和姐姐一天一天长大，姐姐读书比我读得好，初中毕业就考上中专，家里刚好有亲戚在省城，姐姐毕业后就直接留在省城上班了。

我是家里调皮捣蛋的大恶魔，每天都把我妈气得够呛。从小穿的衣服不是在树枝上挂破洞，就是在地上磨得看不出纹路。

有时用小石子砸破邻居家的窗户，有时就追着院子里的鸡，飞奔逃窜掀起一片灰尘。

爸爸有时候气不过来，就抓着我狠狠打一顿，我妈只盼着我快点长大，能懂点事。说实话，那时哪懂什么事啊，每天吃饱了四处逃课瞎混，还学会了抽烟，没钱买就捡地上的烟嘴，拆了自己卷起来，日子过得也算快活。

我妈不打我，但总会唠叨骂我，说生了我这么个混世魔王，连我姐一只鞋都赶不上。说实话，其实我知道自己也不坏，就只是贪玩了一点，打架偷东西那些事情我知道不是好事，一般都不去沾。

我只是对读书不感兴趣，那些什么数字文字的，我完全看不懂。就这么熬到初中毕业，小学留了两级，毕业我就十七岁了。运气好的是，那一年正好父亲单位招工，我直接就参加工作，变成了有工作的人。

这下父母也算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再怎么样，有工作了，以后总会慢慢懂事了。

有了工作的我，对父母来说，的确比上学时省心多了。而且这工作比上学好玩，天天放电影，什么警匪、言情、战争片，天天看得我热血沸腾，关键是到月末还有工资领。那日子过得，真是喝蜜一般甜。

就这么过了两年，邻居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长得虽没有国色天香，但她自己一个人开了家纸品小店，能干大方，做事井井有条。我妈觉得，我这样头脑简单不想事的人，找个这样的姑娘才能过好日子。

我的确也没有太多想法，既然大家都看好，那就相处着试一下呗！

那时或许真得太年轻，也不懂什么是感情，总之和她相处总不对劲。我明明对她很热情，但她有时侯又很冷淡。她说想吃草莓，可我买来她又说草莓酸。后来她又说想吃苹果，我说想吃什么就去买啊。她又说，想吃苹果也不去给我买。

我有时候几天不去店里找她，她又会来找我，后来我们住到一起，她也不拒绝。我以为，结婚过日子就是这样的，我每天很激动，以为等有了小孩，我们就会结婚，然后就像父母那样过一辈子。

可是不到半年的光景，我发现店里天天有个男孩在找她。她不解释，但不理睬我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和她吵了一架，她说分手吧，我们不适合在一起，那个男的是她前男友，她之前就是为了逃避他，才来这里开这个小店的。现在他们打算复合了。

我气到肝脏充血，这大半年原来我只是个替身，原来那些若即若离，那些忽冷忽热，只因为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我伤心欲绝，但好在没有太多物质的纠纷，既然如此，分就分了吧！我活生生的上了这一堂感情的课，慢慢也算懂得了一点人事，用父母的话来说，我越来越像个大人的样子了。可我的心里是多么怀念从前调皮捣蛋的少年时光啊！

二、

当第一个姑娘离开我，并成功的成为孩子她妈的时候，我开始认识了我生命中第二个姑娘。这个姑娘后来是我孩子的妈。我也是从这个姑娘这里感受到了什么是爱情。

那种感情美好的让我想哭。她也自己开了一家小美容店。全心全意对我，我终于知道，原来最好的爱是相互付出，她从不乱发脾气，从不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想吃什么了我们一起去买，看到我喜欢的东西总是会留给我。

后来我离开她一会儿就会想她，看到她我心就会砰砰跳，停也停不下来。那时候，我觉得天都是蓝的，蓝的就像仙境，我就天天在仙境里飘啊飘啊，走路都会嘴角上扬。

再后来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的小店连门都没法开了，我们窝在她那个小床上，不知疲倦，不知白天黑夜，我们只想把彼此融入对方的身体，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很快，我们就有了孩子。奉子成婚，准备新房嫁娶，父母马上就要做爷爷奶奶了，一个个也乐得合不拢嘴。

后来我常常想，生活要一直就这样过着，那真是多么美好啊！

当然，后来我也一直幸福着，随着女儿的出生，家里越来越热闹。日子也越来越有奔头。孩子妈每天去店里忙活，爷爷奶奶就看孩子。

倒是我，因为网络时代的来临和冲击，我的单位是越来越不景气了。最后，在女儿过完三岁生日的时候，我就下岗了。

这时，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不懂事的少年了。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开始有了责任担当。下岗的我总不能靠老婆一个人担负着养家的责任。

我天天去打临工，也思索着到底能干些什么事情。那几年，食品安全常出问题，绿色农业开始盛行，我最后琢磨着回乡下老家去开一家养鸡场。

最后这个想法得到家人的一致赞同，不管怎样，只要努力，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

说干就干，我回到乡下，买鸡苗，建鸡场，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一开始没有经验，还要到处学习，我累得瘦了一大圈。

我老婆每次过来看到我都心疼不已，我毫不在乎，拉着她的手，带她看着这些小鸡，盘算着等鸡长大了，我们一天可以收多少鸡蛋，等过年了，我们可以卖出多少母鸡，天哪，到时候，我们就发财了！

我们每次说着说着，一开始哈哈大笑，像财迷一般，笑着笑着眼框就有点湿润，现在辛苦一点，生活不都是先苦后甜嘛！

只是那时，我哪知道，生活让我先苦了，后来却再没有甜！

三、

若不是那一场台风，把鸡场的棚子刮倒了。棚子也不高，架在一棵树的旁边，最多就一层楼高的样子。我小时候爬过的树都高过它好几倍，我还从树上摔下来摔断过胳膊，但好了之后，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不同。

于是，我轻车熟路，爬到树上去固定被风刮下的雨棚，也许是雨后太滑，我没踩稳，从树上掉了下来，最不幸的是，我一只脚被树上的一根绳子勾了一下，导致我落地的时候，腰部着地。

我躺在地下，一阵剧痛过后，心想倒霉，但也不算高，我自己觉得没什么事，想爬起来，却发现腿脚动不了了，心里觉得应该不止于吧，再挣扎着却还是动不了，心里有点慌，直到来人把我送到医院。

我心想，这么一点伤，去医院看看休息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我心里还挂着我那些快出栏的鸡了！

我先是去了县医院，后来去市医院，最后我姐接我去了省城最大的医院。我辗转不同的医院，神智清醒，身上的一些摔伤划伤都早已结疤了，但我的下半身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每天看着似乎一夜之间变老的父母，我的女儿点点拉着我的手说，爸爸，你怎么呢？你怎么不起来陪我玩啊？这时孩子她妈就会红着眼圈把她抱走。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啊，一直七上八下的，心里虽有个最坏的结果，但始终不敢去相信，我才三十岁啊，古人讲三十而立，莫非我三十以后就立不起来了？

直到省城医院的最后诊断出来，脊柱神经断裂，导致下半身瘫痪，目前最先进的医学都没有攻克这个难关……

从此这一辈子我都要拖着尿袋，坐在轮椅上活着？从前自由行走健步如飞，只能在梦里才有了吗？

我心绝望地像在黑暗的地狱里行走，我不敢去看父母的样子，我更不敢去看我妻子的模样，我只想闭着眼睛，我只想一直躺着，我只想自己睡着了再也不要醒来！

等他们都走了，我才恍惚恢复了一点神志，我用力掐着我已经没有知觉的大腿，心里的痛苦、悲伤像刀尖一样一点一点扎着我的心，我像狼一样嚎叫哭喊，我难受啊，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在自己的嚎叫哭喊里，撕心裂肺，精疲力竭！

生活在我面前彻底变脸，我家的天彻底黑了。我姐给我买了一个轮椅，我每天就在椅子上坐着。

我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脑子都是恍惚的，我一下子无法接受自己这个样子，天天坐在屋里像个呆子。

我的妻子月华开始不去店里了，每天陪着我，安慰我。但我心里总是有恶魔一般的怒气，不是对她大声吼叫，就是拿东西砸她。

父母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多说一句话。时间久了，我发现父母开始吵架，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有一天年迈的父母居然大打出手，我才发现，原来承受痛苦和压力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姐姐也开始频繁的往家里跑，她告诉我要振作，我还年轻，也许医学发达，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呢！

我的内心一片荒凉，就这样像个废物一样活着，还被别人异样的眼光打量、嘲笑，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抱定了必死的念头，每日麻木的积攒着手里的安眠药。我想等我死了就再也不是亲人的拖累，我自己也可以解脱了！

四、

但我没有死成，我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医生以为我没有救了。我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年迈的父母老泪纵横。

我的妻子月华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看着这个当年饱满的女人，如今被折磨地就像一只脱水的桃子一样，干瘪瘦小。

我的心居然疼痛的抽了一下，我好久都没有这样感觉了，我的心麻木已久，我觉得我忽然活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不管我过得怎样，我始终都是他们的牵挂，而不是拖累啊！

我像魂魄回归一样，看着这些为我担惊受怕的亲人们，我抱着他们失声痛哭，我哭喊着，我对不起你们，求你们原谅我……

我决定，不能再这么让我的亲人痛苦担心了。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也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不能站立的事实。

生活好像因为我的改变慢慢发生了一点点变化，父母不再小心翼翼和我说话了，他们慢慢地把我推出去，我在家里整整七个月不见太阳的日子，终于终结了。

我在院子里晒着温暖的阳光，拍打着发霉的身体和内心，鼓起勇气迎接邻居们的眼光，全是关切、鼓励和安慰！

阳光下的小院，微风吹拂，紫薇花在风中摇曳，蝴蝶在草地上留连。外面的世界真好啊！我的眼泪开始像小河一样淌个不停，一波又一波，止也止不住。

日子过得真快啊，这一番折腾，没想到，坐在轮椅上居然快两年了。

我心里在想，有些事情慢慢是要有个结果了。晚上等月华回来，我看着这个给了我幸福的女人，给我生了孩子的女人，她在遭遇这一切的时候，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一句。

我拉着她的手，真想这一辈子都可以不放手。我看着她这两年熬出的皱纹，甚至还有几丝白发，她本来多么年轻，开美容院的女人是多么爱美的啊，这两年，她明显老了。

我心里一阵内疚，我没办法给她幸福了，我拿出结婚证说，明天我们去把手续办了吧！我不能这么一辈子拖着你，家里的钱你都拿着，孩子还小，让妈先帮你带着，等大了，你想带走就带走！

月华瞬间泪流满面，她说，我从没有想过离婚，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每日心里都像刀扎一样，但长痛不如短痛，我的确不能这么自私的拖着她，她还年轻，守着半生瘫痪的我，对她太残忍太不公平！

我坚持了半年之久，月华终于和我离婚了。走的那一天，她抱着我哭，捶着我的肩，但我没办法，心再痛，也只能这样，命运既然要这样逼我们，不如让它如愿！不就想逼死我吗？可我不想死了，我还要照顾父母，还要照顾我没长大的孩子呢！

五、

现在我每天和父母一起生活，单位办了病退，父母也退休了，再加上姐姐的帮衬，日子过得也还平静。我每天精打细算，连尿袋都舍不得更换。

我每天从床上挪到轮椅上，先用手撑着让自己坐上去，再抱着我失去知觉的腿，放到椅子的踏板上，我的双手变得越来越强壮，但我大腿的肌肉也萎缩的越来越厉害！

我把家里的厨房全部改造，降低，每天我负责做饭，孩子回来，她的作业我虽然不会做，但我每天陪着她，她很安心。

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每天给他熬药，喂饭，我觉得我比以前能站立的时候，做得更好！

母亲也变得越来越依赖我了，每天要吃什么？家里有什么事，总是来问我。我是她的儿子，不管我经历了什么，但我总算还是活成了父母的依靠！

我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更不知道命运这个东西，还会给我什么惊喜或者惊吓，但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除了好好活着，我别无选择，只有活着才有资格承担，只有活着才可以面对一切，也只有活着，才可以看见苦尽甘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