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晋江文学，作者：小小流萤，文责自负。】
01
“郑佳瑶——”听到喊声，我瞅了眼表，十二点半，李亦然吃午饭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我拿起书就往外跑。“瑶瑶，饭做好了，吃了饭再走！”不等奶奶走出厨房，我已经跑出了大门。
我和李亦然都是走读生，我们所读的中学离家只有二三百米，快要走到教室时，我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我问李亦然：“你吃午饭了吗？”
“吃了。”
“真吃了？”
“真的。”
我不相信她的话，但她肯定不饿，因为她现在不需要长个，而且她有零花钱，我有些后悔没在家吃饭了。那些住宿生提着饭盆陆续回到教室，饭盆的碰撞声加重了我的饥饿感，我看了眼教室的后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跑回去吃个饭。这时，一声“姐夫”闯入我的耳朵，我习惯了方言，听到这娇嗔的普通话，感觉牙齿一阵酸麻。“姐夫”这两个字在我耳朵里不停地回放，这是杨娜的声音，我寻声望去，看到杨娜和隔壁一班的宋晨铭坐在教室的角落。我顿时感觉心跳加速，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羞耻和恐惧冲淡了饥饿。
杨娜与我们这群只会说方言的女孩不同，她的胸很大却毫不掩饰，而且我猜她肯定还穿着成年女人才穿的那种带钢圈的胸衣，葛倩说她开放，而我感受到的却是罪恶、羞耻和危险，所以我绝不允许别人用那个词来形容我。
杨娜是杨婷的堂妹，她叫宋晨铭姐夫时毫不避讳，我为杨婷有这样的堂妹而气愤，认为她在把杨婷推向危险，同时又嫉妒杨娜与杨婷的血缘关系。杨婷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人，我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一起玩总是很开心，只是她身边的朋友太多了，我得等她看到我，有时候会等很久，但我确信在每个学期结束前，我总能等来她，那时候我们就会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但是随着学期结束我也会迎来下一轮的等待，是因为等待才让我没那么确定。去年小升初，当我得知自己中学没有和杨婷分到一个班时，我把自己关了起来，因为心情不好，拒绝做家务，甚至还冲家人乱发脾气，那时候我常想：若连接我和杨婷的不是友谊而是血亲，那就不会断了。
我竖起耳朵，听到宋晨铭在用普通话（杨娜的语言）与杨娜聊天，显然他不排斥杨娜叫他姐夫，不然他肯定会制止或者立马结束对话。杨婷和宋晨铭都在隔壁（一）班，而且俩人座位挨着，想到这里我有点怀疑了，难道我在十四岁不敢触碰的禁忌，杨婷敢？
不久我就从葛倩口中听到了关于杨婷与宋晨铭早恋的八卦。我没有勇气跑到杨婷面前确认真假，早恋是禁忌，与早恋相关的话题也都是禁忌，我问不出口，但不问我就默认了确有此事。老师讲的关于早恋的悲剧不停地在我脑中上演，我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把这些故事与他俩进行关联，故事里讲的都是坏学生，而杨婷和宋晨铭却是学校的尖子生——杨婷年级第一，宋晨铭年级第二。他们是都好学生，好学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师不会允许悲剧降临到好学生身上。
不知不觉我已经让自己相信了杨婷与宋晨铭早恋，但宋晨铭是不是好学生需要再议。有一天，我匆忙间进错了教室，（一）班的同学看着我哄堂大笑，门口的方向笑声尤其夸张，我尴尬地向门口看去，杨婷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立即收回视线，不知所措地逃离了（一）班的教室。我没敢看清杨婷是否也在笑，但我十分确信那个夸张的笑声来自宋晨铭。
02
在初中三年级时，学校重新对我们这届学生进行了分班，原一、二、三班，在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后不打算继续升学的学生被分到了（一）班，其他打算继续读高中的学生被分到了（二）班；原四、五、六班依照相同的规则分成了（三）班和（四）班。一、三班的学生是肯定不会念高中的，因为能否继续读高中看的并不只是学生的成绩，也是学生家长经过多方面的权衡后做的决定，他们中很多学生的成绩都不错，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我以为只要跟父母哭闹一场，父母就会妥协。相对于他们，我无疑是幸运的那个，我的成绩非常差，这两年我父母已经不再跟我家长通知书上的成绩较劲了，我想他们已经接受了我成绩不好的事实，然而尽管如此我爸妈依然希望我能继续读高中，甚至读大学，我觉得挺惭愧，我也希望自己能像杨婷那样优秀，让爸妈为我骄傲。
这一年学校对二、四班进行封闭式教学。开学那天，我仗着离学校近，吃完晚饭才让妈妈送我去学校，二班和四班共三个宿舍，二班单独的宿舍已经占满了，混合宿舍只剩靠窗的两个上铺了，我有些失落地随便占了一个，这时杨婷抱着她的被褥放在了旁边的空铺上，我乐开了花。其实我知道我和杨婷又到了一个班，但根据以往的经历，我不知道杨婷什么时间能看见我，我也不确信她是否还能看见我，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她在一开始就看见了我，我们立刻就恢复了好朋友的默契。
那晚宿舍里一片混乱，第一次离开家同二十多个女生一起住在这间大宿舍里，感觉自己被窥视，同时也被动的窥视别人，这种别扭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无形中仿佛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既然要共同生活一年，那就该撕掉那令人不适的羞耻感。
我和杨婷一整晚都待在一起，我比表现出来的还要开心。小时候会幻想我和杨婷是邻居，这样就能消除寒暑假带给我们的距离，或许就没有那样漫长的等待了。
合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分桌，大家在教室外面排队，我忐忑地拉着杨婷的手，我想和她做同桌，但又不知道她的想法，而且我的个子已经比杨婷高半头了，我担心老师会让我往后站。老师数了一遍教室的桌椅，安排两个男生又搬来一张桌子，却没有多余的地方安放，教室放一百多名学生实在太挤了，有同学提议放在门口靠墙的位置，那里几乎与讲台在一个平行线上，老师正在犹豫，忽然杨婷举手说：“李老师，我和郑佳瑶申请坐那里。”老师没有阻止，嘱咐说：“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俩坐这必须得好好学习。”我和杨婷激动地抱在一起跳了起来，并未把老师的后半句话放在心里。
我一整天都处于兴奋状态，不止一天，这种兴奋感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杨婷和我都是慢性子，我们一直等到食堂门口的长队消失之后，才拿着饭盆慢悠悠地去打饭，打完饭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端回宿舍吃，而是在教室门前的杨树阴下找了个地儿吃起来。我觉得杨婷也很开心，或许她也很享受与我相处的时光。
“石虎！石虎！石虎！……”喊声是冲我们来的，我抬头看到一群吃完饭回教室的男生，实在不想被这群讨厌的男生打扰了吃饭的兴致，于是我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吃饭上，也并未留意杨婷的变化，忽然他们把“虎”字去掉了，变成“石，石，石，屎，屎，屎……”喊声越来越来大，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个正在求饶的男低音，接着杨婷跑了，我瞥见了她眼底的亮光，石虎追了去，石虎是刚才求饶的男生，我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样子，想到刚才他的求饶，吃饭的兴致彻底没了。我希望杨婷跑回了宿舍，男生是不允许靠近女生宿舍的，诅咒石虎被石头绊倒……我想起上学期葛倩确实说过石虎追杨婷的八卦，不知道葛倩是否还记得她也曾说杨婷和宋晨铭早恋。我慢慢起身，刚才喊声最大的几个男生还在笑，是捉弄人得逞后的那种得意的笑，我把目光停在宋晨铭身上，他的喊声和笑声最大，去年杨娜喊他的那声姐夫还在我耳边回荡，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并未找到丁点我想找到的东西，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使出我最大的力气吼道：林越、宋晨轩、周炜、郑小意，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许欺负杨婷！我只认识这四个男生，其他几个都是从（一）班和（三）班合并过来的。吼完我便转身向宿舍走去，身后留下更肆无忌惮的笑声。我在宿舍没看到杨婷，教室里也没有，或许是我不想找到她，因为我不知道传言真假，如果杨婷主动告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的焦虑是多余的，她是带着我熟悉的笑容出现的，我舒了口气。
我把宋晨铭和石虎抛在脑后，贪婪地享受着与杨婷在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抓蚂蚱养，一起坐在杨树下讲故事，一起趴在地上玩蚂蚁，一起捡树叶……其他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玩这些，这都是我俩小时候没玩够的游戏。杨婷长着一张娃娃脸，两个小酒窝，特别可爱，小时候我脑袋里想的全是这张脸，时常用食按压自己的脸蛋，试图按出她的那对酒窝。她在我眼中像星星一样闪耀，我不知道杨婷在宋晨铭和石虎眼中是否也这般耀眼，但如果我是一个男生，我想我一定会娶她，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快乐下去，当我这样想时，我会莫名其妙地不敢看她。
我非常地珍惜这段时光，它就像是对我童年的补偿，然而我还是变得焦虑起来，因为我的生理期到了，前两次都是在手忙脚乱中度过的，第一次发生在一年前，我还算冷静，并没有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只是把弄脏的衣服藏起来，等到天黑后才悄悄地拿出来洗，由于我平时很少洗衣服，很快就被我奶奶发现了；第二次是在一年之后，也就是上个月，期间妈妈带我去看了一次医生，假如我知道不来例假意味着什么，那我肯定每日都为自己担忧。上个月，我梦见我的房间里有一个男人，不是男生，中等偏胖身材，头发有很久没洗了，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那张脸上坑坑洼洼反着光。房间里只有我和这个油腻男人，门上了锁，我隐约察觉到这是家人蓄谋已久的安排，虽然不清楚新婚夫妇洞房之夜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会被这个人玷污，所以当那个人靠近，我没有反抗。当我醒来后惊呆了，被褥上到处都是经血，它们像是昨晚的梦留下来的痕迹，丑陋无比，妈妈的埋怨加重了我的罪恶感，接下来的几天都会弄脏被褥，但没有第一天那么惨烈。这是第三次，黎明前我忽然醒来，隐约感到肚子涨疼，小心检查了被褥，悄悄拿了卫生用品，蹑手蹑脚地去了厕所，厕所在操场旁边，天色尚黑，校园里一个人也看不到，我走得很快，不敢回头，例假代表了羞耻，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和杨婷的世界里，然而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撞见了杨婷，我们打招呼时她匆忙背过手，我假装没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慌乱地离开了。
第一次月考杨婷考砸了，各科老师轮流找她谈话，自习课上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垂着头，想象着老师与杨婷的谈话内容。老师肯定会提出来让她换同桌，会认为是我拖杨婷的后腿。于是等杨婷回到座位，我鼓起勇气说：“杨婷，沈晴的同桌转学了，你搬过去吧！我们这个位置不好，看不清黑板。”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空座位后边坐的是宋晨铭，我隐约觉得如果让杨婷从我、宋晨铭、石虎中间选一个，她一定会选宋晨铭。但是杨婷说她能看清黑板，并且她说服我搬过去。可是，我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清黑板，我本来就是班里垫底的，老师也不在乎我能不能看清黑板，我的成绩也配不上那个位置，所以，之后有很长的时间我都认为那个座位是我从杨婷那里偷来的。
03
沈晴是我邻居，是我妈口中别人家小孩，她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小时候我总忍不住看她，经常看着看着，自己就消失了。和沈晴成为同桌后，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俩真的是无话不谈的好邻居，她送我一个浅蓝色的日记本，鼓励我写日记，我像是被施了魔法，开始把无聊的日子变成文字放入那个浅蓝色本子里。
沈晴的热情，立马把我拉入一个新环境。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床铺搬走了，丢杨婷一个人在混合宿舍，同时杨婷在我心里更重了，我躲着她，把内疚写到日记里。
我相信爱是没有期限的，所以我觉得宋晨铭和我一样，他一定也把杨婷放在了心里的某个位置，尽管我看不懂他的言行。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有一天我抱着物理书，向宋晨铭请教问题，宋晨铭瞥了一眼问题，满脸怀疑地看着我，然后三两句把我打发了，我不服气，把那道题仔细研究了一番，于是又拿去问他，这次他皱起眉头，多讲了几句，我点头假装听懂了，然后合上书，长舒一口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向这个人问关于学习上的任何问题。
中午我打完饭，端着饭盆往宿舍走，忽然听到一群男生起哄：“江萌，江萌，江萌……”。江萌是四班一个长相甜美、性格活泼的女生，此时她正站在混合宿舍门口，进退不是，脸红到了耳朵根，越是如此那群男生越亢奋，他们一边喊一边使劲往前推搡宋晨铭。“让开！”我冲着他们喊了一声。就在那天宋晨铭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垮了，或许那个形象本就是假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一个能配得上杨婷的人。我从他们身侧穿过，径直走向杨婷，杨婷瞥了我一眼笑了，我没忍住也笑了，我们俩开开心心地吃饭。
我座位的前面是宋晨轩，宋晨轩和宋晨铭是堂兄弟关系，尽管很少见他们有交集，但依然能从那很少的交集中体会出亲情的温暖。宋晨轩的同桌叫周炜，周炜和宋晨轩常常为一些老师没讲清楚的问题争论不休，两个人都很自律，无论课间打闹得多厉害，只要上课铃声一响，笑开了的脸就会立马收紧。这个班的学生都是要考高中的，他们多数像宋晨轩和周炜一样努力，自习课很安静，我会拿出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日记本，写下那些触动我的每一个瞬间，有时候是画下来，我偷偷地模仿王橙画画，王橙是宋晨铭的同桌，他像是受过专业绘画培训，有一天他答应送我一张人物素描，我很期待，结果画儿还没等来，他先换了座位，我追上去向他要，他说没有——拒绝给我。
“你天天画怎么会没有呢？随便挑一张你不喜欢的给我就行啊。”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凭什么送你？只要是我画的，就没有我不喜欢的，就算有，我也不想送你。”
王橙口中的“厚脸皮”狠狠地冲击了我对自己的认识，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假装不经意得抹去脸上的泪，开始审视自己刚才的言行，并且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说：厚脸皮的人才会向别人要东西。这时宋晨铭向我走来：“郑佳瑶，你怎么啦？”，他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反常，和我奶奶平时哄我时的语气很像，我顿时鼻子发酸，眼泪又冒了出来。“哎呀，这是怎么啦？不就是一幅画嘛，我去给你要。”宋晨铭回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一副王橙的人物素描画，我假装很开心地接过来。只是我并没有临摹过那副画，实际上，毕业之前我都不曾打开，它被我夹在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日记本里。
听到宋晨铭喊我小名，我非常惊讶，我早就不用那个名字了，在我十岁那年邻居家小孩养了条小狗取名叫贝贝，从那时起，我就给自己改了名字，再也不允许别人叫我那个小名了，可是宋晨铭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小名，难道杨婷和他聊起过，想到这种可能我的情绪也跟着缓和了，毕竟和重要的人聊的也都是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吧。
“请你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说。
“为什么不喜欢？”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难道他不觉得这很像小狗的名字嘛。
“贝贝，多好听的名字，宝宝贝贝，给你起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啊？
王橙搬走后，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搬了过来，他叫葛立军，学习很卖力，只是成绩却怎么也上不去，我取笑他干嘛不把时间花在其他事情上。
杨婷也换了座位，门口那张桌子被撤掉了，她的新座位位置很好，成绩也一定能很快恢复，我的内疚缓解了一些。
沈晴人缘很好，无论去哪她都会拉上我，她鼓励我，我拥护她，我模仿她的说话口气，模仿她的遣词用句，模仿她的神情，模仿她写字……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差生身份。
自从住宿后，我的体重就开始飙升，我的一个邻居奶奶在食堂做饭，她知道我喜欢吃食堂的大包子，每次都给我留三个，以前是杨婷我俩吃，后来就成我一人吃了，我把杨婷那份也会一起吃掉。夏天在包子的美味中悄悄过去，杨树叶掉的满院子都是，我和杨婷小时候特别喜欢踩杨树叶玩，在树叶堆儿里蹦跳。
一天中午我向老师请假回家拿厚衣服，碰巧妈妈不在家，我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出一件能套进去的衣服，瞅着镜子里发胖的身体，无奈地空手回了学校。不久我就被冻感冒了，咳嗽得很厉害，傍晚妈妈来学校给我送药并且不停地叮嘱我一定要按时吃，我从来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等妈妈走后我把药随手一丢，拿起饭盆就去打饭吃饭了。当我回到教室，宋晨轩把凉好的热水递给我，然后按说明取出合适剂量的药送到我手里，我很开心，原来朋友之间可以像亲人那样互相照顾，我把宋晨轩对我的好记在心里，决心也对他好，我非常珍惜这份友谊，并渴望它能长久。
第一场冬雪如约而至，我想起小时候同学们总嘲笑我穿的像头狗熊，那时候奶奶怕我挨冻所以给我做的棉袄总是很厚很厚，但是等我稍大一点就不穿了，我大概是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冻手，年年冻，五个手指头肿得鼓鼓的，风一吹就会裂出很多条口子，不等口子结痂长好，手稍一活动就会再次裂开，化脓，我妈妈总是去麦地里拔一些麦苗回来给我烫手。校园里的雪铺了厚厚一层，体育课上老师竟然组织我们打起雪仗来，雪花在空中四处飞溅，模糊了我的双眼，面前的同学们看上去都不太真实。突然间我感到自己像是中了埋伏，雪球，不，是大雪块儿，纷纷砸向我的后脖颈，砸得耳朵嗡嗡响，于是我想办法逃离了操场，快到教室时，我看见了宋晨铭，他好瘦，整个人蜷坐在窗台儿上，表情忧郁地望着窗外，我觉得他应该也看见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回教室，没再瞅他。
入冬前学校把破孔的窗户一一换过了，门口挂上了厚厚的门帘，教室里生了火，其实就算那时候没有暖气烧教室里也没那么冷。有些同学还会自己想一些取暖的办法，比如在输液瓶里灌满热水暖手，宋晨轩每天都会带这样一个暖手瓶来教室，我和沈晴见了就抢，有一天沈晴忽然不抢了，她看着身后的宋晨铭不快不慢地说，“你说晨轩坏不坏，每天都让我和瑶瑶一起抢，每次又都让瑶瑶抢到，这也太明显了。”宋晨铭哈哈地笑了两声，而宋晨轩的眼底看上去有些红，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转回身学习了。那天的暖手瓶和以往一样暖，我攥得死死地，却第一次想把它还给宋晨轩。无论如何，从这一年开始，我的手再也没有冻过了。
后来宋晨轩、周炜他俩同郑小意、宋亚纹换了桌，其实在搬走之前周炜就不再搭理沈晴了，每次看见沈晴就像见到了仇人一样，我不明所以，却也问不出答案。宋亚纹的性格偏内向，不爱与人交流，郑小意正好相反，他有点过于活泼，话痨，而且我很少见他学习，很快自习课原有的安静先从我和郑小意这里打破了。
04
几次月考下来，杨婷的成绩都不见好转，我每次看见她和别人打闹，总觉得哪里错了，那个同别人打闹的人应该是我，而我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收获的所有都应该是属于杨婷。
宋晨轩说我的成绩比以前有进步，他拿过我月考卷子一道题一道题地给我讲解，开始时我很排斥，因为我觉得长时间的配合他听讲——装摸做样地点点头再时不时地问上几个为什么，一定会让我觉得很累，但我错了，他讲的每一道题我都听懂了，是真的懂了并非假装，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我很佩服他。
宋晨轩开始给我留作业，为了更好地监督我学习，他常常和宋亚纹换座位。我觉得自己被一个很优秀的人拽着向前走，尽管被拽得不是很舒服，但依然担心绳子不够结实。
一天午休时宋晨轩坐在沈晴的位置监督我学习，沈晴回教室后没吭声就近坐在葛立军的位子上，教室里很安静，并未有什么异常。直到宋晨铭和郑小意聊着闲天晃悠回教室，宋晨轩才离开。结果，宋晨铭的屁股还未沾到凳子就嘻哈地伸长脖子凑到前面喊我嫂子。
关于我和宋晨轩的传言其实我有所耳闻，但作为当事人，我知道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宋晨轩对我而言是很珍贵的朋友，我自认为内心坦荡，所以从未把同学们的恶意玩笑放在心里。
只是这声“嫂子”很令我反胃，我皱起眉头回头去看宋晨铭，他在笑，笑声非常魔性，他接着说，“我哥和你，我和沈晴！”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太容易让人误解了，沈晴坐在宋晨铭旁边低头看书。我正要反问他一句，“不是杨婷吗？”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呼救声，只见郑小意上蹿下跳的使劲在前面跑，杨婷在后面追，忽然郑小意改变了路线跳到宋晨铭身后，口中喊着：“救命啊——铭哥，快救我！”，杨婷没再追来，但她手中的书却跟着郑小意一起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宋晨铭的头上，宋晨铭立刻沉下脸，说了一句：“闹够了没有？”，声音里没有愤怒和责怪，倒像是长辈和小孩说话的口吻，“小意，回你的座位去。”
“啊，好疼，铭哥，你的头流血了！”郑小意假惺惺的说。
“快滚！”宋晨铭说。
“知道了！知道了！”郑小意俯身捡起地上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哥，给，碎了一半，还能将就着戴！”说完一个箭步跑开了。
那本书掉在宋晨铭凳子底下，我厚着脸皮把它够出来，去找杨婷，她右手支着下巴朝我笑，真是和刚才扔书时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我问她。
“瑶瑶，你怎么长这么好看？”她伸手拉我坐下，笑嘻嘻地瞅着我。
“什么？”
“你说如果我也长你这么漂亮，是不是就没有人追着喊我大脸妹了？”
“你明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这种话别放在心上，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都把宋晨铭的头给砸破了。”
“真破了？”
“差一点就砸到眼睛了！”我小声补充。
“哈哈哈——”她笑得一脸得意。
我不以为然地盯着她。
“郑佳瑶，你是怎么回事，一过来就向我兴师问罪，你怎么不说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杨婷小声地嘟囔，故意把头扭向另一侧。
我用力把杨婷的头掰过来说，“杨婷，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漂亮的！以后别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哈——”杨婷捂嘴笑得停不下来，“瑶瑶——你——刚才——像是在表白！哈哈哈——”
“停下来，别笑了。”
“哈哈哈——瑶瑶，你放心，哈哈哈——我本来就不在意了！哈哈哈——”
“不在意你扔什么书？”
“扔完就不在意了，哈哈哈——真的！哈哈哈——”
“疯婆子！我走啦！你好好学习！”
沈晴还没坐回自己座位，我没忍住向后瞥了一眼，宋晨铭真的把那个碎了一个镜片的眼镜架在了鼻子上，一只手拿纸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拿着笔在卷子上写写画画，沈晴坐在宋晨铭旁边看上去有点儿不自在。
宋晨铭究竟有没有移情别恋，我觉得这已经不再是一个问句了，至于又恋了谁，恋了几个，我也不再关注了，因为最近的一次月考杨婷考了年级第一，并且从此一直稳居榜首，无人能超，我替她开心！
05
冬去春来，教室的后黑板开始中考倒计时——距离中考100天，老师们口中“中考”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班里渐渐分化出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更加努力的备考，另一个极端彻底放弃了考学这条路，意外的是我被宋晨轩使劲拽着才没有掉到第二个极端里，但他已经拽得很费劲了，我的成绩还在原地踏步。为了更好的激励我，宋晨轩给我定了一个目标——本地重点高中，他把学校名字贴在我桌子最显眼的地方，但只要他一离开，我会立马用书盖住。
有一天宋晨铭忽然问我：“瑶瑶，你考不上高中了干什么？”
“我……我爸爸妈妈……应该会想这个问题！”我支支吾吾的回答，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明天的事情。
“去工厂打工？结婚生孩子？”宋晨铭像是在问我，又像在告诉我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无论是打工还是结婚生孩子，我都不敢想，那意味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很害怕，于是死死抓住宋晨轩这棵救命草，更加配合地完成他布置给我的每一项任务。
一天沈晴忽然对我说：“瑶瑶，宋晨铭不理我了！”她垂着头，双手不停地抠着手里的笔帽。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每天在宋晨轩布置的任务里打转对沈晴说的事竟毫无察觉。
“怎么会呢？会不会是你自己想多了，有可能只是快中考了他忙着复习，所以——”
“不是，他不理我了！”沈晴重复道，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我想到了周炜！如果沈晴说的是真的，那宋晨铭和周炜一样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不理沈晴了。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我说。
沈晴没有回答我。
我不想看到沈晴这么失落，于是主动说和宋晨铭和沈晴，几个月之后宋晨铭告诉我，他并没有刻意地理谁或不理谁。
林青开始频繁和我换座位，她和沈晴都是三班合进来的，关系比较好。一天晚自习，坐在我位置上的林青转身对坐在她位置上的我说：“郑佳瑶，我跟你换一下座位。”见我没有回答，她又解释道：“以后我就坐在你这儿，你以后坐在我那儿。”林青的话说得那么轻松，有那么一刹那我对自己的不舍深感羞愧。目光承载着我满满的留恋穿过宋晨铭的桌子落在沈晴的后背上。
“郑佳瑶？”林青叫我。
“好啊！”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新同桌叫林越娜，样子机灵可爱，她的综合素质很强，或许是这个缘故，我对她有种莫名的敬畏感——是普通学生对校领导的那种敬畏。我以前上体育课一般都是找个阴凉闲坐着听葛倩聊八卦，自从与林越娜做了同桌，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训练，她会告诉我一些训练技巧，每次熬到下课我都会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发誓以后再也不练了，然而真到了下节体育课，我又会鬼使神差的跟她走。
“郑佳瑶，我们可以交换日记吗？”林越娜问，我说“好”，其实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可以”。在我打开她的日记本那一刻就明白为什么她的日记可以和别人交换看了，厚厚一本记录的全是她的学习心得，历史事件分析，某本书的读后感……我的脸刷地就烧了起来，我想当她翻开我的日记本时所受到的冲击一定不亚于现在的我，尤其是看到我乱七八糟的涂鸦，各种八卦记载，对学校的吐槽……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俩就换回了日记本，从此再不提及。
林越娜从不语人是非，她与班里的每个同学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人和善又俏皮可爱。她也是班里唯一一个参与到历史、政治、新闻等话题讨论的女生，并且她的发言毫不逊色于沈卫星、江浩、宋晨铭……这些男生，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聊这些比上课还要枯燥的事情，但却觉得她很厉害。
我越来越难以完成宋晨轩布置的任务，在放弃的边缘挣扎，同样挣扎的还有宋晨轩。有一天他来检查我的练习，手指一道题一道题地滑过，最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得到他眼中的失望。“放弃吧！”脑袋里重复着这个声音，我想把这个声音传达给宋晨轩，但他沉默着走开了，没有讲错题，没有布置新任务，只是拿走了我的练习册。
如果宋晨轩把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他自己的学习上，那他现在有没有可能已经追上宋晨铭了呢？算了，就这样了，我这也算努力过了吧！考学可没那么容易！这时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是葛倩她们在讲武侠小说，我立刻被她们吸引了过去，她们讲的太棒了，眉毛、眼睛和手随剧情起起伏伏，真是绘声绘色，我沉浸在她们的故事里，忽然一只大手把我拉了出来，一直拉到教室外面，我尴尬地用力挣脱。
“郑佳瑶，你自己得清楚，我们要提高的是你的成绩，光我一个人努力没用。”宋晨轩激动地把练习册丢到我手里。
“我又没让你努力，是你非要逼着我学习，我就喜欢考最后一名，你不要管！”我走回教室，把练习册往桌子上一摔，偏偏练习册不认主，它就把刚刚宋晨轩批改的那一页展开给我看——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思路。
我独自在校园溜达，小路的两侧栽满了树，全是我喜欢的杨树，它们高大挺拔，枝叶交错，我伸手滑过树干，有点糙，有点凉，路过操场，看见几个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体育生，我混在他们中间试图逃出校园，结果没成功，被看门大爷拦住了。于是我调转方向往操场跑去，操场的围墙很矮，我搬了几个砖头垫在脚下，从墙头翻出去，跑回家。
爸妈还没回家，弟弟在街上跑着玩，奶奶在水池边洗菜，就在奶奶抬头看到我那一刻，我“哇”的一声扑到她怀里，奶奶以为我在学校受委屈了，不停地问我怎么了，我只管哭，哭累了，估摸着爸妈也快回来了，站起身，跟奶奶嘱咐道：“奶奶，我没事，就是想你了！我现在得赶紧走了，不然被我爸看到我偷着跑回来，非揍我一顿不可！嘿嘿！”
我原路返回，当我翻上操场的墙，忽然脚底滑了一下，我双手去扶墙，墙上砌的碎玻璃扎的满手是伤，右膝盖也狠狠地摁进墙上的玻璃里，我使劲咬着嘴唇，向下猛地一跳，没站稳，跪在了地上，又是一阵钻心地疼。
我拐着腿走到操场的路灯下面，膝盖的伤口扎得比较深，手上的伤口小但是比较多，我犹豫了片刻，在被爸爸骂和忍下疼痛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坐在路灯下等着疼痛慢慢缓解，诺大的操场空荡荡的，我想起了林越娜教我的短跑提速技巧，膝盖又是一阵疼。林越娜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技巧的？她的日记本上还记着那么多学习技巧，如果我也掌握了那些方法……没用，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大脑投入到枯燥的学习。
回教室的路上碰上了李亦然，她申请了三餐回家吃，当时还问我要不要一起，我留恋食堂的大包子拒绝了她。
“瑶瑶，你的腿怎么了？”她刚从家吃了晚饭回来，看见我很开心，递给我俩桔子，见我没接，于是干脆把桔子直接塞进了我口袋里。
“我刚才摔了一脚，好疼，走不动路了，你背我回教室吧！”
“想得美！自己走！”
李亦然走了几步，扭头看见我一瘸一拐的样子，又返回来拉我，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口中还念叨着，“郑佳瑶，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人！”
“李亦然，你慢点！疼——疼——”李亦然才不管我的哀嚎，硬生生把我拉进教室，“腿！我的腿！啊——好疼——李亦然，你个蠢货，放手！”
“别骂了，别骂了，我才懒得管你呢！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走个路能摔成这样！”
“哼！”腿疼得不想理她。
“哎？郑佳瑶，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
这时我也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饭，不对，我的饭盆不是放在宿舍嘛？忽然，我连假装开心都不愿意了。
“郑佳瑶？”
“赶紧走吧你！”我拿起桌上的练习册向李亦然扔去。
李亦然也不生气，她接住了我的练习册，放回我的饭盆旁，练习册又自己打开到宋晨轩写满密密麻麻字的那一页，忽然那些字动了起来，它们爬上了我的练习册，爬上了我的饭盆，这还不够，它们慢慢地向我靠近，爬上我的肩膀、胳膊、手……直到爬满全身，我觉得很恐怖，立马合上练习册，把它丢进桌兜。
我拿出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日记本，在上面画了一棵树，这棵树一半儿长在光里，一半儿长在阴凉里，光里的那半儿，有人悉心照顾，定期浇水，所以它长得又高又大，就像我喜欢的那些杨树，而阴凉里的那半儿，长的歪歪扭扭没有规则，我也不喜欢它，但是这棵树是喜阴耐旱的。我鼻子一酸，眼泪掉出来了，林越娜看见我擦泪，关心地问：“瑶瑶，怎么啦？”她的声音很轻，带一丝她所特有的俏皮，很好听。
“没事！”我说。
“真没事？”她笑着问，那笑容很干净，透过她的眼睛我能感受到她的真诚。
“就是……我学不会……也学不下去……不想学了。”我说。
“要不要我帮你？”
“你真的愿意帮我？”
“当然是真的！”林越娜说得那么肯定，给我一种错觉。
“嗯——你真好！”
这时宋晨铭不合时宜地晃悠到我俩中间，他开口说：“瑶瑶，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什么？”冷不丁地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恭维，我有点不自在。
“你说话声音真的很好听！”宋晨铭重复道。
我回忆了刚才与林越娜的对话，确定没什么内容，“你瞎说！”。
“我说的是真的，娜娜可以为我作证，对吧！娜娜！”
林越娜忽然被点名，显得有些错愕，宋晨铭接着说，“娜娜，你说她说话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嗯！”林越娜尴尬地笑了笑。
手上的疼已经缓解了不少，但膝盖的疼越来越难以忍受，晚自习下课，林青搬着她的书向我走来，她要换回座位，我忍着膝盖的疼，拒绝了她。
“不行，必须得换回来，我想越娜了，那本来就是我的座位啊！”
我挣扎着起身想离开，结果右腿膝盖又碰到桌子腿儿上，我疼得嗷嗷叫！
“瑶瑶，你怎么了？”宋晨铭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郑佳瑶，我可没碰你！”林青说。
“你要想换自己换吧！”说完，我扶着桌子单腿一步一步往前蹦，蹦到门口，看见那两阶台阶，想到宿舍门口的台阶更多，想到距离厕所那么远……
“瑶瑶，用不用扶你？”听到声音，我才发现宋晨铭跟在后面，于是我伸手示意他可以，谁料到他把我手心朝上翻过来，手上的伤口全露了出来。他瞅了我一眼，又俯身撩起我的右裤腿，腿上的血已经干了，染红了脚腕的白袜子。
“走，去医务室看看！”说完便背着我向医务室走去，我觉得很尴尬，我这么胖，他那么瘦，医务处那么远，可千万别把我掉下来了，腿已不堪重负了。
06
宋晨铭不辱使命顺利把我送到了医务室，大夫给我处理了手上的伤口，膝盖的伤口不大但很深，大夫怀疑有碎玻璃留在了肉里，让我尽快去校外的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宋晨铭一直陪我留在医务室等我家长来接，我觉得他这个人除了花心一点，心眼倒也不坏。爸爸难得没有先骂我，而是先关心了我的腿伤，然后背着我连夜去了镇子上的医院。
路上爸爸终是没忍住，非常严肃地问我：“那个男生是谁？”
我立刻提高警惕：“他叫宋晨铭，是我同学。”
“你为什么送他桔子？”爸爸又问。
“为了感谢他把我送到医务室。”我如实回答。
“你以后要注意，不要和男同学单独待在一起。”
“知道了！”
我再次回学校是一周之后，膝盖的伤已经完全长好了。林青果然把座位换了回来，沈晴的笑容化解了我的尴尬，仿佛我和沈晴又回到了“她鼓励我，我拥护她”的那些日子，只是我对她的鼓励多了几分警惕，我的拥护也多了几分刻意。
为了逃开宋晨轩和他布置的任务，我向老师申请了三餐回家吃，李亦然很开心——终于有伴了！一天中午，天气很热，我和李亦然约好一起去买雪糕，就在我们要出发时，一个又胖又壮的体育生双手按住宋晨铭的肩膀从他身旁跳了过去，那个体育生叫郑飞，我盯着他试图看出他是在打闹还是在欺负人。“哎呀，郑飞你干嘛？”宋晨铭连头都没抬，口里冒出几个字，郑飞的脸立马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我长舒一口气，然而郑飞忽然收起笑容转向我：“看什么看，小贱人！”这是至今为止我听到的别人对我最难听的称呼，但是远不及王橙的那句厚脸皮杀伤力大，郑飞是学校有名的痞子，从小我爸妈就警告我远离这些地痞流氓，所以，我收回自己无礼的注视，装作没听见那几个字。
“郑飞，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宋晨轩从他座位上起身走过来。
郑飞一听急了，挥拳就要打，被宋晨铭拦住了，只是宋晨铭拉住了郑飞的人，却没能堵住郑飞的嘴，“我就说这个小娘们儿怎么了，贱人、婊子、荡妇……”宋晨轩上前一拳打在郑飞嘴角上，这回谁也拦不住郑飞了，两个人迅速扭打到一起，周围的桌子被撞倒了，书掉了一地，看着郑飞把宋晨轩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的打，我慌得直往后退。
郑飞和宋晨轩两个人被拉开后，宋晨轩低着头走回自己座位，宋晨铭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去哄哄我哥。”他的提醒让我反感，我鼓起勇气走到宋晨轩旁边坐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试着安慰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我却感觉到一种喘不上气的压抑，于是编了个借口逃走了。
我买了一袋子雪糕回来，老远就看见班主任在教室，于是我从宋晨轩那边绕回自己座位，偷偷地把雪糕递给了他。那可是我花光了所有零花钱钱买来的，挑的都是小卖部最贵的雪糕，本是为了减轻一下自己的内疚，谁知班主任反常地在教室待了二十分钟，雪糕全化了，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一抬头竟然看见宋晨轩低着头在吃那些化掉的雪糕，内疚不减反增，我很烦恼，不知该怎么缓解，最后我选择假装没看到，我发现当我开始假装后，我也能和宋晨轩按照以前的方式继续相处。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缠着宋晨铭，最初的意图本来还是要去说和沈晴他俩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和宋晨铭越走越近，他从不劝我学习，在他学习的空档，我们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气、聊美食、聊趣事、聊喜好……我也会忽然把话题转到正题上，问他：“既然你没有刻意不理谁，那为什么不主动先和沈晴打个招呼呢？”
“你为什么想要我和沈晴和好呢？”他反问我。
“因为那时候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很快乐！”其实我也忘了为什么了。
“那你现在不快乐吗？”
“现在当然也快乐！但是不一样，人多了更快乐。”
“哈哈……傻瑶瑶！”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瑶瑶，你喜欢猫吗？”
“喜欢，我喜欢肥肥的那种！你呢？”
……
07
“瑶瑶，你真不看看晨轩的作文？”沈晴问，她是语文课代表，以前从未见她对谁的作文这么有兴致。郑小意也嬉皮笑脸地说：“是啊！是啊！郑佳瑶，快看看吧!”，周围乱做一团，晨轩的作文本在同学之间传来传去，我唯恐避之不及。当作文本传回沈晴，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读了起来：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善良美丽……
我感到手足无措，无处躲藏，这时声音突然停止了，宋晨轩冲上来夺走了沈晴手里的作文本。
怪不得，同学们肯定都以为那个女孩是我，我回头去看宋晨铭，他感觉到了，于是抬起头回应我，但此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平日里所有的浮夸都不见了。
政治课上老师圈了重点让大家自由背诵，我猜这些东西宋晨铭肯定早就背过了，于是身体向后靠：“喂，今天考虑的怎么样啦？”，话音刚落，宋晨铭故意清了清嗓子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瑶瑶，你真的想让我和沈晴和好吗？”，我尴尬地望向身旁的沈晴，她肯定听到了，怎么办？我回头想提醒他，却陷入一种虚假的幻境，宋晨铭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表情贴切地应和着那夸张的笑声，我感觉自己迷失在这片浮夸之林，无法分辨真假喜怒。我看到梦中的自己迈着欢快地步子来到宋晨铭面前骄傲地说：“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看着他慢慢起身，我激动不已，然而他的目光锁定在沈晴身上，非常绅士地伸手邀请，他俩在舞池中央跳呀转呀，我泪流不止——
“瑶瑶？”
“嗯，你不想吗？时间不多了……”我说完便转回身胡乱背诵起来。
下课铃一响，宋晨铭又凑了过来，我身体习惯性的后靠，示意他我在听着。
“转过来，转过来——”
“你说不就行了嘛，我又不是听不见！”，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正面对着宋晨铭。
“瑶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不是，宋晨铭，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扣在自己脸上。
“瑶瑶，你挡什么，害羞啦？哈哈哈……”
“没有！”，我有些生气，本以为在宋晨铭看来我和杨婷、沈晴、江萌都不一样，毕竟我和她们也没什么相似之处，她们和宋晨铭一样前途一片光明，而我不过是混日子，只为混个开开心心，若我是一颗暗淡的石头，那我依然有作为石头的骄傲。于是我收起书，很有骨气地挺起胸昂起头说：“宋晨铭，你就是个疯子！”。
上课铃声响后，班主任语文老师走上讲台，“起立！”，“老师好！”，话音未落，宋晨铭趴着桌子又次凑上前，我依旧习惯性地身体后靠，“瑶瑶，我喜欢你！”，这个晴天霹雳劈的我脑袋嗡嗡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班主任的声音：
“晨铭，你干什么呢？站好了！”
我慌忙把后靠的身体摆正，正儿八经地和同学们一起唱起了课前一支歌。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瑶瑶，我喜欢你！”，和歌声掺和在一起，我站得笔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边同学的后脑勺，没人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嫉妒宋晨铭的肆无忌惮，虽然嫉妒里满是害怕。
从此，宋晨铭口中常常冒出这句“瑶瑶，我喜欢你！”，在课间，在老师讲课时，在自习课，在早操时……在每个经意或不经意的时刻。
我对自己说：“不可当真！”，在每一次听到“瑶瑶，我喜欢你！”之后。
我从没给过他任何回应，但也没有制止他说。
我和李亦然结伴一起上下学，当然快毕业的我们，已经没有了刚升上中学时那般的积极和热情，我们都等彼此在家乖乖的吃完饭后才返校。那天中午，我们回到学校时已经一点多了，就在我坐回自己座位时，瞥见了自己桌兜里摆放异常整齐的书本，不对，不对，我没有洁癖，不可能是出自我的手，于是我撤掉板凳蹲下查看，在书本的缝隙间竟看到七八只纸鹤，非常的精致，一看就是用心折叠的。我拿起一只不安地打开，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过那么整洁漂亮的字迹，我知道写信人的作文写得很潦草总被扣卷面分，忽然感觉有东西哽在喉咙，我没敢看信的内容和署名就直接把它毁掉了，连同未打开的纸鹤一起被我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我大发雷霆，故意提高到宋晨轩能听到的音量，警告道：未经我的允许，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其实在我看到宋晨轩一米八的大个子趴在桌子上，几乎把整个头都埋进书里时，我就已经后悔了，明明有那么多不伤人的方式，而我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这种。
晚自习听到宋晨轩叫我，我转身的瞬间被眼前飘扬的“雪花”惊艳到了，宋晨轩和李亦然坐在一桌，和宋晨铭只隔了一个过道，宋晨轩的桌子上堆满了碎纸屑，他一捧一捧地把碎纸屑扬到空中，真的就像是在室内下雪，同学们不约而同的停下来欣赏。那些碎屑被一次次更用力的扬起，它们朝我飞来，结果终是太轻，只有很少的几片完成了使命，出现在我的上空，飘飘扬扬落在我身上，而更多的碎纸屑落在了宋晨铭的桌子上，覆盖了大半张桌子，纸片上那整洁漂亮的字迹依稀可辨，我眼睛开始变得模糊，隐约还看得清宋晨铭皱起的眉头，看到他静静地等所有的纸屑掉落，然后慢慢地把桌子清理干净，没有抬头看我，也没有看宋晨轩，这个晚自习我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终于熬到了放学，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的收拾东西回宿舍，“郑佳瑶，你站住！”，宋晨轩红着眼睛走过来，狠狠地拽住了我，我原地愣了半分钟，有点害怕，更多是觉得好笑，“你这是干嘛？松手！”
忽然，他换了一种轻松一些的口气说：“郑佳瑶，你把地上的纸扫了！”
“放手！”我挣脱开他的手，大步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操时，葛倩把我拽到一旁说：“瑶瑶，宋晨轩和李亦然好上了，你知道吗?”
“什么乱七八糟，倩儿，咱别这么八卦了行不行！”
“你不信？”
信啥？！
08
随着中考一天天临近，同学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些同学开始明目张胆地谈恋爱。晚自习，宋晨铭把他桌子上的书全塞进桌兜，我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坐，他做他的习题，我照旧写写画画无所事事。
“你把我画这么丑！”宋晨铭一脸嫌弃地笑着说。
我瞅了瞅自己画的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作品”，说：“丑吗？你就长这样呀。”
宋晨铭拿起我的画装摸做样地“欣赏”起来，“哈哈哈——我收下了！”说完他便把那张画夹在了习题册里。
“什么？”
我只好又拿出一张纸，继续涂涂画画。
“小铭同学，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江浩和王希琳偷偷溜出去了？”
“嗯”
“听说他俩在隔壁教室约会，走了这么久，你猜他们在干什么？”
“瑶瑶——”
“嗯？怎么啦？打扰到你学习了？”
“不是。转过去，老师来了！”
糟糕，今天又是班主任值班，“郑佳瑶，你这次又是在问题？”班主任严厉地问我。
“老师，郑佳瑶最近学习很刻苦，刚才确实在问我题。”宋晨铭回答。
班主任不太相信地瞅着我说：“是嘛郑佳瑶，那我就等着看你一模成绩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直到晚自习上课宋晨铭都没有出现，当晚是数学老师值班，老师指着空座位问：“宋晨铭呢？”
郑小意好像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说道：“老师，晨铭让我跟您请个假，他拉肚子，不过您放心，他吃过药了，休息一晚上就好！”
“好，我知道了！”
等老师背过身，郑小意丢给我一个字条，字条随意折成一个不太规整的长方形，上面写着一个大写字母M，我拿起字条藏进桌兜里打开，低头偷偷看字条上的字：我在隔壁教室等你！
老师在教室转了两圈就离开了，郑小意转头一脸坏笑地冲我眨眼，我没理会他，挣扎着酝酿勇气。
“那可是我铭哥用了半个月的伙食费换来的钥匙，郑佳瑶，你别辜负了我哥的心意哦！”
在郑小意的怂恿下，我忐忑地起身走出了教室，两个教室挨着，我们教室的后门与隔壁班的前门只有一米距离，我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郑佳瑶”，听到宋晨铭喊我的名字，我侧身迈进教室，迅速关上门，我觉得宋晨铭的位置不够安全，于是把他拉到最后一排靠墙角的位置，撤掉凳子，在地上铺了几本书，我们靠墙坐在书上。
“要是被发现了，我会被我爸打死的！”
“胆子这么小，那我们回去吧！”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现在走怎么对得起你那半个月的伙食费。”
我看到宋晨铭咧着嘴笑。
“瑶瑶，你毕业后是怎么打算的？”
“像你说的那样打工，嫁人，一辈儿辈儿不都是这么过嘛？”
“你想这么过吗？”
“考不上学还能怎么过，谁让我没长一个像你一样聪明的脑袋，嘿嘿——”
“傻笑什么，你没觉得自己很聪明？”
“等你将来念完书，我儿子估计都会打酱油了，嘿嘿嘿，你说好不好笑。”
“你那么早就嫁人？”
“你约我来这儿干嘛？聊天吗？”
“你要是想干点别的，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人！”
“哈哈哈——是你自己老往歪了想。”
“唉？问你个隐私，你到底喜不喜欢沈晴？”
“不喜欢。”
“我，你还有什么好防的，喜欢呢就找人家好好聊一聊，你们可以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像现在这样互相谁也不理谁，等你们毕业后肯定会后悔的，怎么说你也是男生，主动点啊。”
“郑佳瑶——”
“嗯？”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评价我？”
“聪明、狂妄——是你让我说的。”
“还有吗？”
“言行浮夸，目中无人，还有一点，你这个人太花心，伤害了很多女孩子不自知，其他人也就算了，杨婷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算了，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呢，既然你现在喜欢沈晴，劝你还是专一点儿。”
“瑶瑶，怎么办？”
“什么？”
“怎么办，瑶瑶，我生气了。”
“那——刚才——你别看我——刚才是你让我说的啊！再说了，我当你是朋友才说的。”
“呜呜呜——郑佳瑶，你别把我当朋友了！”
“一会儿让说，一会儿又不让说，你们男生都这么善变嘛，要不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也说说我吧。”
“你——美丽、善良——”
“你什么意思?”
“急啦？哈哈哈——说正经的，我觉得你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但是你对我的偏见太深，我必须得为自己辩解一下，首先我没你想得那么聪明，但是我有我的理想，嗯——，现在我就算是倾入我全部的精力都不见得能实现这个理想，哪有什么心思去拈花惹草，无论是杨婷还是沈晴，对我来说都是普通同学，所以，你说我伤害了她们，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伤了人不自知可不就是你这样嘛。嘻嘻嘻——”
“那你呢？你对我哥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你听我说，我那天真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我也没想到那些话说出来那么伤人。”我干笑了两声，“对了，听说你哥和李亦然在一起了，瞧瞧你们兄弟俩这移情别恋的速度。”
“我哥和别人在一起你不开心了？”
“什么呀！不想理你了！”
“瑶瑶，我喜欢你！”
“你看，说你不自知一点也不冤枉你。你是不是和很多女孩说过同样的话，要是哪个女孩当真了，你说她们会不会伤心？所以这种玩笑少开。”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不然呢？嘿嘿——我还没傻到要自己信你这鬼话！”
“瑶瑶，我真没和你开玩笑！我喜欢你，我也没有和其他女生说过这些话！”
“你觉得毕业后咱俩还会有交集吗？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呢，我以为你至少不会玩弄我。”
“你在我眼里就是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没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要再这么说我就真生气了！”
“我，我想把你放进我未来的规划里。”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
在间这漆黑的教室里，我的左胳膊紧贴着宋晨铭的右胳膊，我有些兴奋，还有些不知所措，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越来越真切，细长的眼睛很好看，眼睛里有光，而我，我觉得我是一只蛾子，本能的朝着有光的地方扑，我能听到宋晨铭的呼吸还有我自己的心跳，那么真实，我希望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
我俩就这样呆呆地靠墙坐着，谁都没再出声，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郑小意进来拿着手电筒到处乱晃。
“瑶瑶，你还生气吗？”宋晨铭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会吧哥，你把郑佳瑶怎么啦？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冲动了点……完了，完了，我也成……”
“宋小意，你住嘴。”
宿舍熄灯之后，我依然沉浸在宋晨铭给的幻想里，兴奋得没有一点睡意，他说要把我放进他未来的规划里，样子也不像是在骗我，我要不要相信他？不过，规划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真的能把我塞进去吗？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郑佳瑶在宿舍吗？”
“在。”
“你们陈老师不放心，让我帮忙问下，在就好，没事了，都早点休息吧！”
09
中午的教室一片沉寂，只有外面的知了叫个没完。宋晨铭从教室后门进来，大步走到我桌旁，俯身轻笑道：“瑶瑶，我喜欢你！我能不能追你？”
难道宋晨铭不觉得教室里坐的这些同学也是长了耳朵的嘛？这么隐私的事情，他总能在大庭广众下随意说出来。
“不行！”我有些生气。
“为什么？”
他向我靠近了些，身子干脆趴在了我的桌子上。说实话，我理解不了他的问题，初中生不允许谈恋爱，即使有谈的，也都是私下偷摸的谈，我怀疑宋晨铭是否知道这条常识。我很难不把他的言语视为轻浮。
“因为我们太小了！”我诚实地回答。
“不小了啊，我们都十六了！”
“不行！十六岁太小了，我爸会把我打死的！”
“好吧！那等我们十八岁时我再追你？”
“那也不行！”我感觉他在逗我玩，毕竟我也没办法当着班上的同学说“好，我等你。”
此刻，我忽然想到了宋晨轩，虽然他口上从不说喜欢，但他会劝我学习，会定一个目标，希望我和他一起向着目标努力，在我的意识里这才是共赴未来。我不知道宋晨铭想如何能把我放进他的规划里，感觉都是骗小姑娘的伎俩，便没再理他。
放学后我和李亦然跟着人流刚刚走出教室，宋晨铭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他伸手拦住我，咧嘴笑着说：“瑶瑶，我喜欢你！”
声音非常大，我身边站着李亦然，周围全是刚从教室出来的学生，我倔强地撅起嘴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他总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大声的把这么私密的话讲出来，我感到不知所措，更多是害怕，当然，心里面是喜欢的。
我的身体跟着李亦然安静地往回走，但意识却留在了教室门口，所以当我们出校园时，我丢下李亦然，一个人原路跑了回去，我看到宋晨铭和郑小意一人拿着一个饭盆一前一后向食堂的方向晃悠。
“宋晨铭！”我喊道。
郑小意拿着自己的饭盆不怀好意地向我这边看了两眼去打饭了，宋晨铭好奇地朝我走来，我从口袋掏出几张饭票递给他。
“给我？”
“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哈的笑着说：“瑶瑶，你是不是担心我饿着？”
“你要不要？”
“要要要，我当然要！”宋晨铭抢过饭票，然后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一沓，“瑶瑶你看这么多饭票，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你不是——你把饭票还给我！”
“要不，你别回去吃饭了，我们一起在学校吃？”
“不！”
“那这么多饭票怎么办？食堂肯定不给退。”
“你把饭票还给我，我自己去食堂打饭吃。”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没事的，不会让老师看到的。”
“那让同学看到也不好呀！”
“哈哈哈哈——那就都不让看到，今天有你喜欢吃的包子。”
我想到那几张饭票的来历，觉得在学校避一避也好，等下周过生日趁机向爸妈多要点零花钱，然后再悄悄把钱给弟弟还回去，于是我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到宋晨铭的一阵狂笑——
我又不是因为包子才留下来的。
不知道班里的其他情侣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没错，我觉得我和宋晨铭在谈恋爱，我每天都很亢奋，每天睡前都期待着天快点亮，我们一起上课一起打饭、吃饭，早饭和中饭会拉着郑小意一起，晚饭我们俩就躲到隔壁班教室里吃，我有些做作，但多年后再回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食堂的包子？”
“你说的。”
“我说过嘛。”
“哈哈哈——说过，说过，给你，这三个包子都是你的！”
“啊？我吃——吃一个就饱了.”
“哈哈哈——真的？”
……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傍晚，宋晨铭送我一条手链，一根红绳穿起一颗星星，小星星是用木头雕刻的，样子十分可爱。
“你做的？”
“哈哈——瑶瑶，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宋晨铭把小星星系在我左手手腕上，打了四五个死结，然后打趣说：“瑶瑶，你的手好大！”接着我的大手就被另一个更大的手握住了，这个手很温暖，我没有挣脱，宋晨铭凑近我耳边说道：“瑶瑶，你的脸好红！”，我害羞地拿着饭盆跑了出去。
我把对宋晨铭的不信任藏了起来，后黑板的倒计提醒着我——时间越来越少了。
10
“瑶瑶——”
我回头，宋晨铭从后门跳进来，他伸出胳膊示意我看他手腕上的星星手链，也是用一根红绳穿起来，系在左手上，打了死结。
“瑶瑶——我喜欢你！”他冲我笑着说，“生日快乐！”
他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十分耀眼！那一刻我肯定也笑得十分开心，因为当我听到沈晴说我们“恶心”的时候，我僵住的面部是向外展开的。
我不知道宋晨铭有没有听到，但他从不介意别人说什么。
沈晴刚说完我恶心，转眼又换了张笑脸祝我生日快乐。我确信自己没有误听，她刚才确实说了。
我在家吃完生日蛋糕才回学校，宿舍里葛倩的床上趴着七八个女生，“嘿，你们在干嘛？”我好奇地凑上去想看个究竟。
“啊——郑佳瑶，你个胖猪，压死我了，快起来！”葛倩使劲推搡我。
“这是谁的相册呀？唉——先别翻，先别翻，这张是我同桌，嘿嘿，让我看看！”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去，照片中沈晴穿着一身浅色套裙，垂目低眉，浅笑嫣然，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沈晴，你什么时候照的?怎么不叫上我，我也想照。”
沈晴就坐在不远的地方，胳膊支着床，不知道在写什么。
“唉？你们知道嘛，咱们班宋晨铭喜欢沈晴！”
“哇，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干嘛！”
“一个是大帅哥，一个是大美女，般配！般配！”
“何止是相貌般配！你们再瞧瞧人家俩人的成绩！”
“果然！只有同样优秀的两个人才会互相吸引！”
……
沈晴肯定听见了，但她什么也没说，我从葛倩床上爬起来，沈晴停了笔，此时她的神情与照片重叠——垂目低眉，浅笑嫣然。
“好美！”我摸着左手腕上的星星手链忍不住赞叹。
在宿舍瞅了一圈没找见李亦然，于是我便提着袋子出了宿舍，袋子里塞满了我给宋晨铭带的好吃的。路过水池时看到李亦然在刷牙。
“李亦然，你走不走？”
“等我刷完牙！”李亦然含含糊糊地说。
“早不早晚不晚的刷什么牙？”
李亦然斜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我拧开手边的水龙头无聊地玩着水，这时宋晨轩邻桌的两个女生朝我们走来，我觉得她俩笑得很——唐突，其中短头发的女生凑到我耳边说：“今天宋晨轩说他喜欢你！”但她并没有压低声音。我关掉水龙头，尴尬地瞅着她们。
教室里灯还未亮，天色已暗，每天的这段时间都是同学们最放松的时候。我和李亦然还没进教室就先听到了刚才那两个女生的声音：
“听说宋晨轩追郑佳瑶都快一年了！”
“是呀，你刚才看到郑佳瑶的表情了吗？”
“嗯，太好笑了，真该让宋晨轩也看一看。”
“就是就是，我就说宋晨轩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听不下去了，打算冲上前去制止，李亦然拽住我，“你干嘛去？”
“她们怎么能那么说？”
“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别去瞎掺和！”
“我这怎么叫瞎掺和呢？再说了宋晨轩不也是你朋友吗？”
我拿开李亦然拽着我的手，走到短头发的女生前，问道：“今天宋晨轩真的说他喜欢我？”
“是啊，不过就他怎么能配得上瑶大美女呢？”
“嘿嘿！我就是过来告诉你，我也喜欢他！我也喜欢宋晨轩！”
“啊？”
“刚才你们问我的时候我没说，是因为我当时有些激动，等我处理完情绪，你们已经走了！”
她俩惊讶的表情令我很满意，于是我转回身去追李亦然，得意地向她挤眉炫耀，她不但没表扬我，还狠狠地拧了我胳膊一下。
“啊——”我抱着胳膊从她身边逃回自己的座位。
宋晨铭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在一张废纸上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教室里这么黑能看见吗？”
“嗯——别打扰我！”
他语气正常得让我有点不踏实。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先收起来。”
他这才停下笔，随意地把纸丢进桌兜，轻皱了一下眉头，站起身，他没有接我递出去的袋子，只是很平静地看了我几秒便转身离开了，身后传来一阵落寞又夸张的歌声：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
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
晚自习，沈晴让我帮她递一张字条给宋晨铭，字条被折了起来，看不到内容，我深呼一口气，然后调整成很开心的样子，才把字条递给宋晨铭。
宋晨铭回复了字条，但没经过我，他直接给了沈晴，沈晴看了字条很开心。
郑小意前几天跟我说周延不搭理沈晴是因为他看上了沈晴。我有点慌，宋晨铭也是吗？没等到下课，我就把那袋好吃的给了郑小意。
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我不安分地一次次向后回头，宋晨铭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我。
沈晴主动给我看了宋晨铭回复的字条，上面写着：我们当然是朋友啦，一辈子的朋友。我当时还没意识到这句话会成为我未来的执念。
11
宋晨铭不再叫着我一起去吃饭，实际上他一整天都不在自己座位，我也一整天都没有食欲，坐在教室里，呆望着手腕上的小星星。
“郑佳瑶！”班主任叫我，“下课把手上的东西摘了。”
放学后我去了操场跑圈，一直跑到晚自习上课，然后我又拿出那个浅蓝色的日记本，把糟糕的心情全都写进去，还在纸上胡乱地涂鸦，但这些都不能够让我有所缓解，我感觉胸口憋闷疼痛，不过最后我还是平静了下来，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学习，我的基础很差，遇到的问题很多，郑小意能帮我解答很大一部分，遇到他也解答出来的，他有时会不识趣地开玩笑：“问你后边的帅哥啊，放着那么大一学霸不问，你这不是浪费资源嘛。”
我低下头继续学习，没有理会郑小意，遇到郑小意也不会的，我就主动放弃，继续学其他的。
宋晨铭已经很少坐回自己座位了，那个座位多数都是空的，偶尔也会有其他同学坐过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玩一个游戏，那就是调动自己的五官准确地判断宋晨铭的位置并记下关于他的每一个瞬间，开心的或者不开心的。
他的新座位慢慢固定了下来，常看到他和邻座的女生说说笑笑；他还经常去找刘芸，刘芸最近换了新发型，挺好看的；有一天我看到他亲了田甜的艺术照，那么夸张任性，我有点震惊，却不知如何移开视线，或许我的无礼注视被他发现了，他抬眼看我，我看不懂他，尴尬的笑了笑。
我也让妈妈带我去照了艺术照，但我太胖了，照出来的照片一点也不好看，可我还是把它们带去了学校，挑了一张不那么丑的留着给宋晨铭。
林越娜从我身旁路过，瞅见了我手里的照片，于是蹲下来跟我说：“瑶瑶，真好看！给我看看？”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递给她。
她脸上带着笑，一张一张地翻着看，“可以送我一张吗？”
“等一下！”我把留给宋晨铭的那张挑走，示意她在剩余的照片中随便选。
“娜娜！”
“怎么了？”
“你以前说过你愿意帮我，还作数吗？”
“嗯，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林越娜抱了很厚一沓资料放到我桌子上，然后指着最上边的一张纸说：“你按这张纸上写的顺序复习，复习的时候有看不懂的、不会的，就来问我。”
这张纸上的字，肆意洒脱，我有点慌了神，林越娜的字整体看上去端庄雅正，细看每个字都有几分俏皮，我看过她的日记，还记得她的字。
我去翻桌子上的资料，不对，都是这种字体，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不是林越娜的字体。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竟忍不住轻声抽泣了起来。
“瑶瑶？”
或许只是为了不让林越娜看见我的脸，我抱住了她。
“娜娜，谢谢你！”
一模考试成绩我比郑小意高了7分，他很不服气。发试卷那天宋晨铭难得坐回了自己座位，他笑着说：“瑶瑶，你是不是对学习产生兴趣了！”他故意把嘴咧的很长，笑的声音也很夸张，就像往常他说，“瑶瑶，我喜欢你！”时的样子。
班主任发卷子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我，她发完卷子转到我身旁时又鼓励我说：“郑佳瑶，这次考试进步很大，继续努力！”
然而刚刚走过我，她就停下来，语调也更严厉了些：“晨铭，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宋晨铭没停下笑。
“站起来！”班主任接着说，“年级排名贴出来了，你看了吗？”
“看了。”宋晨铭站起身说。
“下降了多少名？”
“老师，我不知道，我没数。”
“你没数？我数了！这次考试你下降了19名，你给我出来！”
宋晨铭返回到教室的时候依然是那副嬉笑的模样，我把那张艺术照拿出来送给他。
“只照了这一张？”
“不是，送你这张。”
“其他的呢？”
“其他的不好看，不给你看！”
“拿给我看看嘛，瑶瑶——”
“不要，那些真的不好看，照的太胖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瑶瑶——你本来就胖啊！”
班里一个叫江菲的女生月底就要辍学了，我很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不坚持中考完，她有点难为情，我便没再继续问。她向我要了一张我的艺术照，并要求我在照片背面写上字。
“啊？我的字很丑，我可以让沈晴帮我写吗？或者林越娜？杨婷？”
“不行，我只喜欢你的字！”
“江菲，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是不是没见过沈晴的字，你等着，我去拿给你看！”
江菲却很坚定地看着我说：“郑佳瑶，我看过她们写的字，确实好看，但我更喜欢你写的字，因为你的字很有力量！”
我和江菲以前并没有交集，听她说完这些，我有点舍不得她辍学了，但是奇迹没有发生，当我们迎来六月的第一天时，江菲也迎来了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12
照毕业照那天，拍完班级合影，我就回了教室。我第一次觉得要学的东西太多，而距离中考的时间越来越短，所以当同学们在校园欢快地拍照留念时，我没心动。
沈晴也回到了教室。
“郑佳瑶，一起去照张相？”宋晨轩进来叫我。
“我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妈不让我和男生一起照相。”我瞎编了个借口。
“那沈晴我们三个一起照？”
“那也不行！”
我倔强地低下头继续学习，一会儿宋晨铭也来找我一起合影，我用同样的借口拒绝了他。
“瑶瑶——过来呀！”杨婷和葛倩坐在教室后门——聊天，晒太阳。
我看着手中的资料犹豫了一下，但我可能还做不到去拒绝杨婷，于是，我合上书来后门找她们。那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我把头枕在杨婷腿上，闭上眼睛，睡意袭来。
宋晨铭又来找了我两次，每次我都用同样的借口拒绝。杨婷和葛倩看不下去了，于是把我拉出了教室，其实我也想和宋晨铭合张影，为什么拒绝？可能是犯矫情，或者因为先拒绝了宋晨轩？我想着等一会儿一定要去找宋晨轩也合张影。
摄影师让我和宋晨铭摆好姿势，正要拍照，沈晴拉着宋晨轩跑着赶来，沈晴喘着气说：“瑶瑶，我把宋晨轩给你找来了。”
沈晴无辜地眨着眼睛，小时候我觉得她这双大眼睛很着迷，长长的睫毛，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说话，可小时候又怎么会知道这双漂亮的眼睛不光会说话，偶尔还会撒个小谎。
摄影师问：“是要一起照吗？”
“对，一起照！”沈晴答到。
这时林越娜刚好路过，“瑶瑶，你们这是要拍合影吗？”
“嗯，娜娜跟我们一起吧！杨婷、葛倩，来，我们一起合影！”
杨婷和葛倩拒绝了，我让杨婷帮忙把李亦然也叫了来。
或许是我们这组占用摄影师的时间过长了，后边排队拍照的同学一直在催，摄影师不耐烦了，于是他按下快门，这张合影就这样诞生了，又像是摄像师的恶作剧，他把大家小心掩盖的情绪全都拍了下来。
后来，我拿到照片看到合影中的自己被情绪拉扯得很丑，顿时感到十分羞愧，于是就用黑色签字笔把自己涂掉了，紧接着，我看到宋晨铭走进了教室，宋晨轩叫住他，递给他一张照片，我知道这张照片就是那合影，宋晨铭肯定也知道，他浮夸的表情里盈溢着笑意，他伸手去接照片，那一瞬间，我感到胸口一阵疼痛，似乎身体里有的什么正在剥离，其实这种不适感已经折磨我有一阵子了，我试着用很多种方法驱逐它，但都没能让它消退。
宋晨铭拿过照片站在原地看了一小会儿，就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我看见他高松的肩膀垂了下来，浮夸的表情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再次从他身上捕捉不到情绪了。我看着他从我身边安静的走过，然后坐回自己座位，收起照片，他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抬头向我打招呼，语气平和，没提那张合影，我也假装从没见过那张合影，但或许我更想从他口中听到几句埋怨，或是像宋晨轩那样拿这张合影开个玩笑也行。
当多年后我再次想起，才发现我已经错失了为自己辩解的最佳时间，毕竟，时过境迁之后，所有人都为学业和生活忙碌，谁还会记得这张合影呢？
我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暇顾及合影中的其他人。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所见过的人，所遇到的事，都变的不真实起来，我的生活里依然有哭、有笑，然而它们最后只是汇聚成一团灰蒙蒙的烟雾从我的生命里飘过，唯独这张合影记录下的那段青涩回忆变得越来越清晰。
后来我把那张合影也夹在了蓝色日记本里，和宋晨铭帮我向王橙要的那副画放在一起。
13
在校的最后一天早操，我学着宋晨铭挣开了队伍，在操场上肆意狂奔，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我想追的那个人，天空中流星划过，我第一次在自己的愿望里加上了宋晨铭——愿他早日实现理想，一生平安健康！
中考完，爸爸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来接我，李亦然我俩坐在后车斗里，没走多远，我听到宋晨铭喊我，他骑着自行车和宋晨轩、周炜、沈卫星等一行人一起。
“瑶瑶——”
我爸肯定也听见了，加快了车速，我攥紧扶手，不敢出声，奢望地望着那个奔驰的少年——他蹬着自行车使劲向前追赶，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开心得向我招手，两排高大的白杨树慢慢的向他身后延展，宋晨轩他们被他远远地落在身后，渐渐地周围的一切都不清晰了变成了他的背景，而那个闪着光的他最后也从我视野里渐渐地消失了。
填报志愿那天，想到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于是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穿了一件田甜艺术照上穿的白色连衣裙，头上系起刘芸喜欢系的那种高马尾，同学们看见我都夸我漂亮，我用眼睛的余光搜寻着宋晨铭的影子，担心他填志愿时也不会回自己座位。
“瑶瑶，你有学上了！”宋晨铭笑着溜达过来，是平日里那种夸张的笑，我立刻转身。
“你是报的二十八中吧？”我找话题聊。
“对呀！”
我看他侧身要走，于是接着说：“杨婷也是报的二十八中，你们还有可能分到一个班。”
“去了二中好好学习。”说完他再次要转身。
“嗯，我知道。今天天气挺好，刮着点风不热。”
他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我也望着他，不愿意放走他。
他向我身后瞄了一眼，然后夸张地笑着说道：“瑶瑶啊瑶瑶——”
“郑佳瑶——”郑小意很大声地叫我。
“待会儿——”我回复他，眼睛依然盯着宋晨铭，没有回头。
“郑佳瑶，你和我铭哥聊啥呢那么投入，晨轩来找你两回了，叫你你都听不见。”
我这才尴尬地转回身，眼前的宋晨轩看上去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也有点紧张的等着他开口。
“你报的几中？”他问。
“二中”
“那我也报二中，和你一起。”
“不，不要！晨轩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报九中。千万别报二中。”
我突然想起初二的一次班会，老师让大家说说自己的理想，宋晨轩第一个站起来，他笑眯眯地说：“老师，我长大了想当联合国秘书长。”话音未落便引来老师、同学还有他自己的一阵狂笑。那个时候葛倩问我喜欢班里哪个男生，威胁我必须要选一个，不然就不许再加入她们。
“那我选宋晨轩。”我说。
“为什么选他？”葛倩问。
“因为他长大了想当联合国秘书长。”我回答。
我看着宋晨轩把志愿改成九中，并盯着他把志愿单交给老师之后，才去找宋晨铭，我找遍了教室内外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已经离开了……
填完志愿后，很多同学约着一起去看电影，李亦然也去了。我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前面的影子一点也不像我，可是挺好看的。
高三那年，郑小意给了我一个笔记本，说是从宋晨铭那拿来的，他已经看过了，而且觉得笔记内容对他帮助很大，所以分享给我。我研究了很久，最后发现这份笔记和林越娜当年给我的复习资料是出自同一人，于是我跑去二十八中找宋晨铭，宋晨铭皱着眉头对我说：“我不记得了，初中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好像是给过林越娜一份复习资料。”
“那份资料里全是最基础的知识，若是给林越娜准备的，不会是那样。”
“瑶瑶别闹了，快回去吧。”
我在宋晨铭离开之前抢先一步拽下他左手上戴的护腕，他很生气，但我却看到了我想看到的星星手链。有那么一瞬，我在宋晨铭眼中似乎窥探到了我所渴望的东西，也正是那个我上瘾的东西。
转而那种东西又消失的没了踪影，宋晨铭看着他左手腕上的星星手链，晃了下胳膊，很随意地说道：“系成了死结，摘不下来了！”
14
我和葛倩都是在本地念的大学，大一那年我在校园里遇见了她，她在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电子系的学长。
“瑶瑶，你猜我上个礼拜回家看见谁了？”
“猜不出来。”
“上个礼拜我和男朋友去天河公园约会时看见宋晨铭和林越娜了，他俩牵着手也在那边溜达。”
“他俩在一起了。”
“是呀！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俩很般配，上小学的时候林越娜就很喜欢宋晨铭。”
“确实很般配。”
我翻开那个浅蓝色的日记本，拿出那张奇怪的合影，以前每次看都会觉得宋晨铭笑得很突兀，今天再看时才发现林越娜也在笑，她看着宋晨铭笑的很浅却又十分真切。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没有高中和大学，我们重复着祖辈的生活，谁都不曾离开家乡。初中毕业后不久，我让妈妈找了个媒人去宋晨铭家说亲，接着我和宋晨铭顺利地组建了家庭，一年后小孩也出生了，宋晨铭被家庭责任束缚，最后只能和我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醒来后莫大的失落感淹没了梦境带来的虚妄的满足。第二天我坐火车去了隔壁省的C市，那是我第一次离开A省，宋晨铭和林越娜在C市的M大读新闻系。来到C市的第三天，我在M大的体育场找到了宋晨铭，他正在和同学们打篮球，林越娜也在体育场，坐在不远处的阴凉里看书。
我买了箱娃哈哈矿泉水放在他们的衣物边上，然后找了片空地儿坐下看他打球，我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宋晨铭看——他还是那么瘦，或许因为正在运动的缘故，看上去比以前健壮不少。
我就那样盯到他们散场，看着他跑到衣物旁从地上捡起一瓶我买的水拧开盖儿往嘴里灌。我忽然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此时是有所期待的，或许我跑来C市并非真的只想远远的看看，或许我买娃哈哈矿泉水时在一定程度上是想唤起他对我记忆——
那是我们在一起吃饭以后了，有一次我俩结伴去学校的小卖部买水，我随便拿了两瓶，却见他指着架子上另一种牌子的矿泉水，近乎撒娇的说：“瑶瑶，我要买这瓶。”
“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娃哈哈这个名字总能让我联想到你，哈哈哈——”
于是，我鬼使神差绕地大着胆子绕到宋晨铭的正前方，想把那张脸棱角分明的脸再看清楚些，还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
就在隔着大约三米远的距离时，我听到了宋晨铭说话：“这水是谁买的？”
“一个女孩搬过来的……”这是林越娜的声音，“等等……不对……”她接着说，“刚才我就看那个女孩很眼熟……我想起来了，那女孩的背影很像郑佳瑶。”
听到我的名字被说出来，我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想逃跑。然而，可能是那天宋晨铭拿水的左手腕上戴的护腕太耀眼，我似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星星手链，所以，我再次鬼使神差地伸出我的左手，露出手腕上戴的星星手链，向三米外的宋晨铭招手，我猜他应该认出了我，我想走过去问问他的理想有没有实现。
宋晨铭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望着我，这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我袭来，这种感觉曾经我在问他物理题时也感受过一次。
而此时的我也像当年一样，挺起胸昂起头，赶在林越娜转身前先一步转过身，可我还是听到了身后宋晨铭说话的声音：“郑佳瑶是谁？”
我把这句话当成是他哄现任女友的伎俩，不愿再关注身后发生了什么，用双手捂住耳朵大步离开了。而那段关于娃哈哈的记忆也被蒙上一层阴霾。
我忽然想起了宋晨铭写给沈晴的那张字条，我想如果那张字条是写给我的，那么我是不是就能够再拥有一次靠近你的理由？晨铭，你和你的承诺犹如浮光掠影般从我的青春里划过，在那个我们都还很懵懂的年纪，我曾帮你一起骗过了那时候的我，却不晓得如何才能打破蛾子的命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