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春阳,穿过树梢,柔煦地照耀在汽车上,汽车前挡风玻璃泛起一层金黄金黄的色泽,暖心而醉人。我不禁加重了脚尖的力量,汽车倏地飞驰起来。但只在瞬间,十字路口的红灯就把飞驰起来的汽车驯服了。
车才停下,一片树叶从窄窄的车窗里飘进来,“啪”的一声,精准地落在副驾上。
它来自路两侧的香樟树。这条我每天经过的路叫做鼓屏路,据说这些香樟树是在福州城解放时种下的,这一手笔又一次见证了福建人爱种树的特点,记录、纪念福州城解放这样的大事件,可以用立碑刻铭、拍照存念等等更高大上的方式,福建人民却用如此简单环保的方式完成了。
与共和国同龄的香樟树们,树干如喷泉般昂扬喷涌而出,笔直挺立壮硕,棵棵比我的腰板粗壮,离地5、6米了才开出枝,这些枝像巨人的手似的,向路中间挥出来,遮住了不少阳光。枝上再蔓开枝,无数的蔓枝上又长出不计其数的叶子,郁郁蓊蓊,叠叠翠翠,蓬蓬勃勃,蔚为壮观。
香樟树的树叶比较奇特,不在秋冬凋谢,而是在春天落下。它们落下的时候,新的树叶在春风的吹拂下都已经长成了,新旧之间达成了无缝对接,继往开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因此,这些树望上去,一年四季总是绿油油的,如同画布上的画,永远保持着生机勃勃的样子,非常养人眼目,尤其在萧瑟的冬天,望上一眼便使人心旷神怡。
虽然日日与这些树叶相见,但飘进我的车窗内还是第一次,我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乘客”。它黄中带有一点点的绿,这一点点的绿是生命的象征,如同一位刚刚逝去的生命的身体余温;纵横的脉络细瘦嶙峋,犹如一位老者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清晰地凸出,刻画出它一生传奇与坎坷;叶脉之间还有一个个不规则的小孔,无声地展示了被虫咬噬的苦楚;叶背上起着点点硬痂,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病菌留下的罪证。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些树叶,平日里我们只见它的高高在上与碧绿苍翠,其实它的生命周期里也和我们人类一样,也要承受各种病痛苦厄。
这些特征与生长在山间香樟树叶毫无二致,对于我这个山里来的人来说,看到了它,既充满了怜爱,又倍感亲切。因为,香樟树打小就与我们相伴,在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为我们兄弟姐妹们种下了好多棵香樟树。
父亲为我们只能种香樟树的目的,不像江西那边是为了给女儿出嫁时,好做一口木箱,用来存放嫁妆。父亲种的香樟树是为了给我们做书箱用的。香樟树的樟香,可以把蟑螂及其他蛀虫赶得远远的。
香樟树很耐瘠,只要够得到阳光雨露,便能成长。但父亲却把它们种在很肥沃的山脚地带,因此,我们家的香樟树长得特别快特别好。父亲之所以这么重视香樟树的种植环境,是因为他深刻体会到没有文化的苦,他希望我们能读多多的书,跳出农门,他要为我们做多多的香樟木箱子,做得越多,跳出农门的希望越大。
后来,我们一到镇上读中学,每人就有一口香樟树的箱子陪伴。在当时的条件下,即使很想读书,但要不买不到书,要不买不起书,因此,香樟树的箱子除了放书外,还兼具储粮功能。
我们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香樟树箱子的一路陪伴下,就读的学校越来越远,最后跳出了农门,在城里吃上了公家饭,但香樟树做的箱子始终没扔。之后,父亲又希望我们吃上公家饭的人,就要有香樟树那样的肌体功能,始终如一地抵挡住蟑螂和蛀虫的侵蚀,保护好做人的本分,不贪不腐。
虽然父亲在一个深夜里,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而去了,但他的这些话,我们不敢忘记,不能忘记,而且要把香樟树箱子和父亲教导我们的本分代代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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