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家的是无锡人,生的白净水灵,称得上是江庄的一枝花。
这么一个秀丽雅致的女子,之所以嫁到江庄来,仅仅是裁缝家的那个执拗的父亲为报救命之恩,许下的这门亲。
当年她的父亲和裁缝他大都在山东做生意,结果病在旅馆差点儿没命,是裁缝他大为父亲请来医生看病喂药,服侍了他整整一个月,才把他从奈何桥上又拉了回来。
挽回了一条命的父亲当时觉得无以为报,闲谈间知道各自恰好有子女还未嫁娶,偏巧还年龄相仿,于是两个男人作主,结成了儿女亲家。
这样的亲事,对于裁缝家的简直就是一个灭顶之灾。
裁缝家的从小生在鱼米之乡,喝着太湖水长大,长相俊美可人且不说,尤擅女红。更重要的是,她还饱读诗书,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才子。
裁缝却大字儿不识得一个,还是个先天性小儿麻痹。如今要让她为了这么个人远嫁他乡,情何以堪?
但是裁缝家的心里纵有一百个委屈,也不能让她父亲回心转意。父亲说:就冲亲家那个人性,嫁过去是你的福气。裁缝家的在几番寻死觅活的抗争都不能奏效后,终究出于对生的留恋,只能带着满腔幽怨还有对爹爹的无限愤恨,嫁到了江庄。
裁缝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像他这样的人,在农村基本就是个废人,尽管学会了缝制衣服,但是农村本来就穷,一家人混穿一套衣服的都有,因此一年到头也派不上几回用场。如果不是他大大积德替他讨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他恐怕只能注定打一辈子光棍。
无功而抱得美人归,裁缝对自己的这个女人奉若神明,据说开始的时候裁缝家的因为心里的结解不开,嫁过来后不愿意和裁缝圆房,裁缝就自己抱了床被子打地铺。冬天的时候冷的直打颤,也没有主动提出要上床睡。裁缝家的到底心软了,觉得这事儿其实也并非裁缝的错,于是一时心里过意不去,把裁缝喊进了被窝。
即使成了真正的夫妻,裁缝家的心里那个结却还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曾打开过。
那些日子,江庄村南边的那条小路上,每逢傍晚,便可见到裁缝家的上身穿着月白色的上衣,下面配一条齐脚脖子的黑裙子,脚上着一双青布面料的绣花鞋。裁缝家的就一个人在那里徘徊着。或沐浴着斜阳,或沾染着细雨,看得人心里凉凉的。
起初,江庄人也还觉得这姑娘确实是可怜,天仙一样的人儿,嫁给一个瘸子不说,还要背井离乡。然而日子久了,大家便又看不习惯起来:作什么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活该这个命,你就得认命!
于是,各种难听话都来了,有人说她就是个贱皮子,有人觉得她太扎眼。归结起来就一点,这裁缝家的天天如此招摇,其实就是不守妇道,想勾引别的男人。
总共磨盘子大的那么一个小村庄,这样的风言风语自然很快就传到裁缝全家人的耳朵里。
裁缝他大他妈早已从白捡一个儿媳妇回来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对这个儿媳妇的作派正心存不满,这下正好找到了由头。老两口在家里怒气冲冲,勒令裁缝家的从此不许再到村南头瞎浪荡,他们家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裁缝家的对此却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裁缝他大他妈火了,有天就让裁缝把她拉回家。裁缝却心疼自己的媳妇,说:
大,妈,嫁给我这么个人,她心里憋屈着呢。你们就由着她散散心去吧!
气的两个老人咬牙切齿,一个劲儿骂自家儿子窝囊废,早晚老婆跟人跑了。
“裁缝家的,哥哥陪你一起走走呗!”
“裁缝家的,你那瘸子男人是不是不中用?要不跟我过吧!”
……
江庄还有邻村的几个二流子,每天眼馋这么一个仙女一样的人儿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总觉得有机可乘。慢慢的,就会有人出言挑逗了。可每逢这时,裁缝家的把秀眉一皱,粉脸一寒,弄得他们瞬间从头冷到脚,竟然再不敢乱搭讪。
再后来,裁缝家的有了孩子,从此不再是一个人徘徊了。孩子小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大大了,她便带着孩子一起奔跑玩耍。孩子的身上,几乎每天一件新衣裳,上面绣着各种各样美丽的花鸟虫鱼图案,据说都是出自裁缝家的手。
裁缝家的原本就美丽无比的脸庞,因为添了几分母性的慈爱和欢乐,显得越发动人。只是一不小心,眉宇间还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那时候,农村的日子已经渐渐有了好转,做衣服的需求大了。裁缝天天忙着做生意的同时,还不忘精心打扮自己的女人。什么样款式流行,裁缝家的身上就穿什么样的衣服。
不过这样一来,倒更是让裁缝名声在外了。原本他的手艺就学得精,加之自家女人生的又好看,不管什么衣服,只要一穿到她身上,便是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不知道到底是衣服衬托了裁缝家的,还是裁缝家的装点了衣服,但她这个样子实在是美到了极致。于是,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慕名而来,找裁缝做衣服。裁缝家的乐得为丈夫做宣传,自然一天更是美过一天。
江庄人说,他奶奶的,我们一天天的老得不像样子,这裁缝家的却是倒着长!
出于对父亲的怨愤,裁缝家的自嫁到江庄,就没回过一趟娘家。就算有时候裁缝推说要带上她和孩子一起看看太湖,她也坚决不去。
裁缝的母亲在裁缝家的两次生孩子的时候,曾经不远千里来看她。但是只要母亲在她面前一提到她的父亲,她便立刻将话题岔开,决绝得让她母亲叹息流泪不止。
直到有一天,她弟弟来送信让她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她才软软瘫倒在地上,半天喊了一声:爸……
裁缝家的在裁缝和弟弟的陪同下,一路风尘仆仆辗转回到家,待她扑到父亲床头,已经气若游丝的父亲眼睛一亮,随后又一闭,旋即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裁缝家的哽咽着说:爸,对不起,女儿不孝,女儿太任性,女儿回来看您了,您可要好好的啊……
但是父亲终究还是在裁缝家的苦苦哀求中撒手西归了,只是临终的时候笑得很安详,因为裁缝家的最后说了一句话:爸,您说的没错,嫁给裁缝,是我的福分。
父亲发丧完毕,裁缝家的和丈夫一同回到江庄,悉心帮助丈夫打理缝衣铺。遇到女人小孩的衣服,她还会征求对方的意见,为人家无偿绣上些图案,更增添了那件衣裳的韵味。
他们的生意,一天天活色生香起来。
裁缝家的极少再出现在从前经常徘徊的那条路上,即便去了,身旁必然也还有丈夫和孩子相伴,且一路欢声笑语不断。裁缝的脸上,写着满满的骄傲和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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