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就要飞过去/飞过去/去一片陌生的丛林/去看望另一只孤独的鸟”。
发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正坐在车上,悠闲的梳理着自己黑色的羽毛。我要去看望我东营的朋友J。
车内的电视上正播放着周星驰的片子。可惜车里都是一些急需疗养的动物,他们没心情听那些夸张的语言。我盯着屏幕,心里想的却是一个温暖的名字:东营。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去那里?你有怎样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得到些什么还是想释放些什么?你认识她吗?你认识你自己吗?
答曰:不知道。
但我知道,不管之前我把自己的目的想象的多么纯洁多么神圣,现在我只想说,我要见到她。是源自血液的一种冲动。生怕别人看到些什么,我一脸严肃,装出很平静很无辜的样子。四周的凉气渐渐地逼过来,把我缠裹的手脚僵硬。所幸脖子还能动——路口一个石碑忽地闪了过去。两个字却印到了我的脑海里:缪道。
大概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吧,我这样想。
将目光拉回来的时候,发现临窗的一个小女孩正在用购物小票折来折去,是什么呢?还没等我想出,她已把答案放到了掌心——是一只小纸鹤——我的同类——我摸着自己黑色的羽毛感到无比温暖。小女孩把纸鹤放在了窗玻璃与封条的缝隙中,随着车的颠簸,纸鹤跳起欢快的舞蹈。所有的这一切只有我和小女孩看到了,我甚至还听到了它蛙鸣般的叹息——还有阳光与风摩擦的声音。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我就要飞过去了,去看望那只孤独的云雀。然后,我们去黄河口,在结冰的河面上她快乐的鸣叫;我则痛快地大哭。再然后,我们一起飞翔,去西藏,哈密以及水草丰满的某个地方;或者,我们各自飞回旧巢,一心一意地等待生命的完结。所有结果都是我期待的,因为每一个结果我都没有把握。
天怎么这么蓝?有点西藏的味道。
一个城市的轮廓渐渐从地平线下凸显出来,陌生而又熟悉,就象我那个朋友J。
随便选择一个路口下车,径直往东走。宽广的马路上风吹着枯叶飒飒地响,很美。情绪一点点酝酿,可惜风太冷,那些美好的东西从脑袋里一出来,就化成了一团白腾腾的水气。快走!
手机骤响,是短信:现在我很忙,你先自己找个地方暖暖身子,下班后我找你。
回复:你忙吧,我正好可以自己转转,下班再联系。
(二)
去哪里呢?当然是书店。
有些现象是没法解释的,比如一只猫对于腥味的先天性的把握——我很快就来到了一家书店的门口,店面不大,气魄不小,谓之云轩。一进门是一张桌子,桌上一台电脑,他的主人正专心致志地玩着一个什么游戏。猫对于鱼的感情可想而知,但并不是所有鱼,他喜欢那些鲜活的略带点诗意的鱼,他的吃相不雅。
时间长了,猫也累了,拎一尾叫做《读者》的鱼,结帐,懒懒地走出书店。 这时,街上走来另一群猫,他们衣着光鲜,长风玉立。猫与他们擦肩而过,发现他们并不是他的同类——他们对鱼没有丝毫兴趣。他很高兴,也很失望。
(三)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太阳躲到了高楼的后面,越来越冷了。
手机又响了,短信:不好意思,再等等吧,我还没下班。
回复:没事,你忙吧。
心里一阵不安,让她在工作与我之间奔走劳累,那不是我的初衷。真的不是。但不管怎样,已经来了,就让她受点累吧。再看到太阳的时候,它已象一块被人啃了几口的西瓜,在西边摇摇欲坠。风越来越大了,人却多了起来,下班的放学的熙熙攘攘,年轻的妈妈领着可爱的孩子,时髦的男孩挎着漂亮的女友,除了我,我找不到一个孤单的人,如果找到了,我们都不会孤单。是这样吗?也未必吧。孤单是一种天赋。
最后的几口西瓜终于被消灭了。暮色四合,各色灯盏次第亮了起来,奥迪别克们也瞪大了眼睛,象一条条鲨鱼,在黑夜的河里晃来晃去。我还是决定给她发条短信:我在工行路口,下班过来,等你。
回复:这就过来,你别动。
一秒两秒,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应该到了吧,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快,眼睛开始努力的寻找。是的,我敢保证,我能一眼认出她,她眼里有一种别样的光芒,是别人看不到的。而我可以看到,这是不可置疑的。
我终于看到她了,就在我的对面,正在四处张望,她看不到我,因为我把自己藏在了羽毛底下,她看不到;我却能一览无余。收到手机短信:你在哪里?
回复:你对面,过来。
短信:过来了,你在哪
回复:穿皮衣的那个,挺傻的站着
。。。。。。。。。
你好!!几乎同时伸出手,同时说出这两个字。然后是沉默。
一起吃饭吧,东边有家小店不错。我有点喧宾夺主。
那——好吧,就近有家水饺店,可以吗?
没问题。
很快水饺就端上来了。热气腾腾,寒冷立刻去了大半。象是分别了很久的朋友,有些欣喜,也有点生疏,我本来就是个很沉闷的人。此刻就更无话了。她不愧是个主持人,滔滔不绝,我静静地听着她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心里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感激。
从小店出来,已是华灯溢彩,皎月初升。
(四)
整夜都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朦胧中,手机骤响,是J的短信: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今天要写年终总结,急着要呢,上午不能陪你了,中午一起吃饭吧,咱们的朋友L可能会来,不见不散。
——L是一位才女,写一手漂亮的散文,诗歌也写的很好。我们共同的朋友。
——猫对于鱼的嗜好是根深蒂固的(原谅我又提到那只恶俗的猫,唉,没办法)。
——既然无事可做,再找家书店消磨一下吧。让人庆幸的是,在这个城市你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家书店,所以,我的双脚也算受了优待。这真是一个包容的城市,它不是用繁华与奢靡能解释得了的。
太阳一点点地移到头顶,朋友J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L来还是不来。算了,先找个地方等她们吧,反正已浪费了一个上午,生命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了。呵呵。然而,找一家中意的餐厅却不象找一个书店那么容易。我对餐厅的要求很简单:必须是大玻璃门,落地的大玻璃窗。至于饭菜的好坏,服务的优劣倒在其次。因为——呵呵,我喜欢透明的东西,比如天空,水,冰,玻璃门窗,透明的高脚杯,孩子们的眼睛,水晶,蜻蜓的翅膀……等等。它们能给人善良安全的感觉。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很快,“永和豆浆”四个烫金大字便在我眼前蹦了出来。
当然要挑一个临窗的位置——这简直是费话。整个餐厅给人的感觉就是整洁,再加上耳边很有些立体感的萨克斯管,是一首非常泛滥的曲子,回家。不过还算与环境匹配——人不是很多。多半是略带点小资情调的情侣。他们优雅的喝着饮料,谈论着时尚的话题,全然忘了餐厅以外的世界。我很羡慕他们。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与我有关的爱情,我只是在等一个或两个文字上的朋友。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她们回宿舍,我回旅馆。我和她们甚至说不了几句话。但这就足够了,是的,足够了。我不得不再次感谢自己的深谋远虑,那本读者一直没忍心看完,现在从包里掏出来,真的是庆幸不已。
13:25分。《读者》看到了还剩两页(包括广告),不忍心再看了。外面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路上的行人象是一只只极地的企鹅,臃肿着身子,露两只灰暗的眼睛,蹒跚地走着。——只露着两只眼睛的行人们呵,你们靠什么来感知这个季节的温度?你们对温暖的感觉深刻吗?
14:30分。餐厅里弥漫的豆浆的清香渐渐地淡了,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这么一个没有吃饭的食客。我很无所谓的吹口气,继续看书,广告和电话号码有时也很迷人。嘿嘿。
15:30分。我开始象小学生复习功课一样,有重点地再看一边。总台的服务员不时的看我几眼,那意思好象在说,你来这儿避寒的吧?有点不好意思,唉,回个短信打扰她一下吧:我在永和,下班过来。
16:30分。手机响了——迅速拿起来,短信:马上过来,不要走开。呵,,这很象她在节目中经常说的一句话:不要走开,广告之后,马上回来。哈哈,何其相似也。
望眼欲穿——我现在对这个成语的理解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我忽然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救赎。她终于来了,低着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则表现出胸怀宽广的样子——其实都没必要——既然是朋友。
我都不好意思来了,真的对不起,瞧这事赶的,唉。她连连道歉。
我只是笑,我说不在意是骗自己,说在意她会更自责。于事无补的话我不喜欢说。
对于吃我实在是不在行,我要的东西她都不太喜欢,去换,她又执意不肯。作罢。
“给L打个电话吧,她说来也没来,这家伙!”她有些恨恨地说,一边急急地拔着电话。我只是笑。
“L马上就到,这么晚才来,这家伙。她很想跟你讨论一下诗歌的问题。”
“是吗……”
……
沉默。
“来了,快看,戴帽子穿绿衣服的那个。”
美女。这是我的第一感觉——男人可能在视觉上对女人更敏感些。“你好,你好”。握手落座,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有了聊不完的话题。我明显轻松了很多,一个人只管闷头吃饭。实在是饿了,更别说在餐厅里挨饿了,呵,想什么呢!
唉,s,谈一下诗歌嘛。朋友J怕冷落我,忙说。
现在,诗歌就在我的碗里。我毫无诗意的回答。她们竟笑了起来。
(五)
深夜回到住处,一个人对一堵墙想着一些早已成为灰烬的往事,忽然有了一种很宿命很悲凉的感觉,我知道这与任何人都无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还是把它用短信发给了朋友J。然后,拿出我在海边照的几张照片,一个人发呆。觉得再没有必要让她看一看那海的颜色了,她不会有兴趣。现实就是这样残酷。黄河口是不能去的了,即使没有禽流感,单是现实的距离也让人望之却步。诗歌究竟它的终极意义在哪里呢,它是虚无的吗?它是现实的吗?我不知道该放弃还是该继续寻找。
隔壁的一对男女(我敢肯定他们不是夫妻)肆无忌惮的叫声,听着让人脸红。那对我是一种绝妙的讽刺。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女人的尖叫声还是从墙缝里钻了过来。叹口气,蒙头睡吧。
清晨醒来,我的第一感觉是:马上回家。我应该写点什么了,不仅仅是这次东营之行。跟那两个可爱的朋友说一声吧,还是用短信:我要走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光芒却穿透了地平线。没有人怀疑它会喷薄而出。有些干冷。我穿着一件旧皮衣,不系纽扣,我有时很喜欢这种凛冽的味道,它让人记忆深刻。
收到短信:西城车站等我,马上到,好吗?是J。
回复:......好吧
车站是一个梦想的始点和终点。是所有人间聚散悲欢的乌托邦。每个车站都是一部长篇小说。
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其实城市本身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的材料都是一样的:水泥,钢筋,玻璃,股市,情夫(妇),迪厅,麦当劳,颓废,矫情等等。两个城市就象扁担两头的水桶,我爱的只是那根用槐木做的扁担。我深深爱着那根扁担。
朋友J与L一高一矮步履匆匆地向我这边走来,我没有喊,我等着她们过来。我习惯了沉默。可她们会习惯吗?
怎么说走就走,你是怎么想的!?L埋怨我的匆忙。她不会理解我内心的想法。我也不想把生命耗费在解释和争辩上。我要马上回去,我有要事在身呵。
那就吃顿饭再走吧,好吗。J的眼神里有种温柔的物质,我对这种物质过敏。好吧,我说。
你喜欢的那个女诗人就在附近,知道你来,她说下午过来......
算了算了,她不太方便,我也有事急着回去,下次吧......我打断J说——可是,还有下次吗?我不知道。我不太习惯两个陌生人相见时的拘谨。等有一天我在现实中死掉了,我们再相见吧,亲爱的J。
L为投稿的事去找那位女诗人去了。我跟J吃完火锅鱼出来,象是不自觉的,竟向车站走去——我们那么平静那么坦然,象是对离别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也好象这已是我们的第一百次告别。其实天还很早。其实我们还可以再谈一会儿,再说一些自己的梦想和生活的琐事,总比用短信更直接更省钱吧?可是,我们怎么了??!!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候车大厅前的广场。
“不用送了,我去里面买票,你也快坐公交车回单位吧。都挺忙的……”是我在说话吗?怎么这么虚假?
“好吧,保重……我过去了。”
“保重。”
……她很快便上了一辆出租车,“忽”地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站在阳光可以照到而她却看不到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泪涌了出来。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她而流泪,真的不是。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是一些梦想飞上天空不可把握的忧伤。
候车大厅里是一张张波澜不惊的面孔,没有悲伤也没有惊喜。你能猜出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现在我对水面下的故事已无心探究,我只想快快地逃离。车终于启动了,象一只笨熊嚎叫着出了车站。细细品味着在这个城市的三天两夜,品味着J意味深长的话语,还有L爽朗的笑声,一切都那么令人难忘。我为什么要如此沉重呢?是因为她们那些同我一样美好而无法实现的梦想?还是她们现实中都不能摆脱的羁绊?还是因为自己内心情感的无法释怀?
多想告诉J,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呵。我怎么变得那么无动于衷?我怎么如此冷漠?对不起,J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在车里回望着渐渐隐入地平线的城市,想起郑愁予的这句诗。泪又兀自落下。
忽然,两个字从眼前一闪而过:缪道。
05.12.20
于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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