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农村的夜晚来的感觉要早些,才刚刚五点半,屋外就一片漆黑。呼呼的西北风刮得窗户上的玻璃呜呜做响,从门缝溜进来的贼风不禁使人猛地收紧身子,顿时感到冬天的寒冷。
他把钱领走之后气象台预报这几天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十度。妹妹在家坐不住,来到姐家想再次商量一下妈妈的生活问题。姐妹俩围着火炉,端着饭碗也无心下肚。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俩的心里有些忧伤。
“咱妈在哪里?”大姐问妹子。
“哥没有给你打电话?”妹子反问道。
“没有。”大姐说。
“也不知道妈这些天生活的咋样。”妹子有些担心。
姊妹俩说的哥就是她俩的亲哥,是她们家的老大,姊妹仨就这一个男孩,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然而,他没跟父母在一块住已经三十多年了,家里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关注过,父母包揽了家里的全部。
自从他派儿子把妈从大妹家接走,一个电话也没有给妹子俩打过。姊妹俩都不知道妈在哪里,生活的怎么样。
他妈今年已经八十五岁,父亲已过世十多年。对于这次妈的离开,姊妹俩感觉有些突然。而她俩的忧虑也不是空穴来风。自村里进行开发,妈在姐妹俩家轮流住了七年,做为老大的他没有去看过一次。这次他把老妈接走,也是七年来妈第一次离开姑娘家,姊妹俩担心妈到一个新地方不习惯,怕出什么问题。
妈长期住姑娘家不是她的本意,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开始住姑娘家那年都已七十八岁,之前她和老伴一直在老宅子里居住,老伴去世后,一个人生活姑娘们不放心,就把她接了过去。随后村子里搞开发,经她和老伴亲手盖起来的三层宅院也被全部拆迁。家没了,住姑娘家成了她的唯一选择。
虽然她有儿子,但她对他除了惦记,其它的她完全没有指望他。她知道他对她,对这个家以及家里的其它人都没有多少感情,她也没有渴求她的儿子怎么着。她认为,这种结局不是哪个人的错,是历史的悲剧,不能有任何怪罪。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
儿子高中毕业那年,他想参军,但因家庭成分是富农,政审时被刷掉,为此他痛哭了一天。他踢桌子踹门,他说是这个家坑了他,他要离家出走,要到一个清白的地方。他是家里的命根子,传递香火全靠他,出走怎么能容忍?她和老伴死死把住大门,日夜守候,磕头作揖,好言相劝才算把他稳住。
如果说这次参军不成他能接受父母的劝导,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使他无法面对。一年后,公社机械厂来村里招工,他也去报了名。面试时一表人才的他很受招工方的欣赏,离去工厂当工人只剩一步之遥,他的梦想即将实现,高兴的一夜难以入睡。
然而,结果却使他再遭打击。同参军时的说辞一样使他再次被排斥在招工之外,他对这个家简直是绝望了。富农的标签时时刻刻都贴在了他的脸上,这个标签永远都是他前进路上的拦路猴。这一次他没有吵闹和埋怨,他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家。一去就是两年,没有任何消息。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父亲也此大病一场,临走都没能见他一面。
一九七七年十月的一个夜晚,他突然回到了家中,妈妈看到他喜出望外,泣不成声,拉着他的手问寒问暖。他什么也没有说,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背着书包正要出大门时碰到了妈。
“这是去干,干啥呀?”妈妈胆怯地问。
“去公社高中。”他回答道。
“中午早点回来。”妈妈虽然不明白是干啥,但也不敢再往下问,只要他能在家里,她的心会踏实些。
他是要去学校复习,要参加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次高考。他反复阅读了招生简章,知道这次没人能阻挡他。他成功了,考进了一所工学院的机械系。这次他真的很高兴,但他很低调,若不是妈妈对外宣传,村子里没人知道他已是大学生了。大学四年,他没有回过家,春节怎么过家里没人知道。当妈盛上年夜饺子的时候,就想起了她的儿子,不禁黯然伤神。
分配工作的头两年,因厂里职工宿舍紧张,他暂时在家里住了几年。自打厂里给他分了一间单身房后,他就又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包括他结婚都没有跟家里吱一声。
前几年村里搞开发,由于联系不到他妈,村里就给他打了电话,因为他是传统概念上的继承人。这次他表现的非常积极,他到小妹家看了妈,询问了老宅院的有关证件存放的地方,要过家里的钥匙便起身告辞。
等姐妹俩知道村里的变故时,他已经办完了拆迁补偿手续的签订,近三百万元的补偿款已到了他的银行卡上。而他的妈妈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这不仅仅是她老了,糊涂了。
当小姑娘问她时,她明明白白地说:“你哥是男孩子,他该得。”
听罢妈妈的话,姐妹俩没有再说什么,妈想怎么做就由她去吧。姐妹俩还像往常一样照顾妈,对娘家住宅的补偿一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全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次侄子把妈接走,姐妹俩猜不透哥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是侄子长大了,还是哥有了良心发现?这些都不得而知,只要不是算计就好。这些年姐妹俩也学会了忍和让,她俩认为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无论在他们家里,还是到养老院,总是向好处发展,无论如何都要肯定。
然而,心虽然是那样想,但当姐妹俩半月后到一家养老院见到妈时,还是抱着妈痛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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