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在回实验室的路上,看到叶茜的,就躺在担架车上,被几位穿白大褂的老师急匆匆地推去急诊楼。
经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氰化钾中毒。时年二十五岁。
经鉴定,死亡性质为意外。证据是一只有针眼大小的小孔的医用橡胶手套,那是死亡前叶茜曾戴过的。
今天,是叶茜这个研究项目的最后一次实验,氰化钾是其中一种试剂,她说,完成了就可以结题了,然后发一篇3分的SCI文章。
在我心里,叶茜是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爱情事业双丰收。男朋友是我们医学院的袁大才子,也是少有的几个帅哥之一。
曾经一度我很羡慕她,但现在她却死了,死于一场自己粗心的意外。所以,我并不相信。她一向细心谨慎,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差错,更何况她现在怀有身孕,更是多层保护,谨上加谨。但我也不否认,生活会开玩笑,尤其在你以为最幸福的时候。
见到袁俊的时候,他抱着叶茜哭得正伤心,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悲伤。我无法体会未婚妻一尸两命离他而去的悲凉,但失去一个这样的挚友,我已是万分难过。
当时姚佳就站在袁俊身后,眼神空洞。她是唯一在现场的人,亲眼看到叶茜倒下,作为未来的产科医生,没有进行急救,而是晕倒在地,实在让人无语。也许因为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吧,换谁都难以接受,何况我们以后还要继续奋战在实验室,细思极恐。
我过去抱住姚佳,她把头埋在我的脖颈,低声地哭起来。以后的203宿舍,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了。
几天后,是叶茜的葬礼,下着雨,一路泥泞。果然是叶茜,人走了,下雨天还来了那么多人。我去安慰了下叶茜的爸妈,两人似乎一夜苍老了很多,到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袁俊走过来,和叶茜的爸妈分别拥抱,他的眼里饱含泪水。叶茜的妈妈拉住他的手:“孩子,今天本该是你们的婚礼啊,婚礼呀!”叶茜的妈妈泣不成声,袁俊也跟着哭起来,似乎还说着对不起。
也不能怪袁俊,谁又能时时刻刻保护好另一个人呢?
姚佳带了一个名贵的花圈,同为舍友,我送的就显得有些寒酸了,况且我和叶茜关系更好一些,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很讨厌这种悲伤的氛围,况且葬礼根本就不是为逝者举行的,不过是对活着的人一个慰藉,或者对死者的一个告别,然后正大光明地去遗忘。等到最后一个记得死者的人也忘记的那一刻,死者就彻底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忘记叶茜,我只是觉得她还在,笑着对我说:妹妹呀,抓紧时间找对象吧,明年咱就毕业了。
穿过人群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议论,不觉冷笑,原来还有因为嫉妒而来参加葬礼的,脸上哭心里却笑。
突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只是感觉突然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正发愣,姚佳回来了,似乎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还记得么,我们总是很羡慕叶茜。”
“是啊,她长得漂亮,又会穿衣打扮,成绩还好,关键还有一个疼她爱她的才子帅男友,恐怕没有女生会不羡慕吧?”
我看到姚佳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而我则是在心里苦笑。
“佳佳你知道吗,叶茜她本来就要和袁俊结婚了,但现在却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姚佳瞪大了眼睛,果然她还不知道啊。
“是啊,意外怀孕,已经一个月了,两家正商量结婚的事呢。”
姚佳双手紧握,甚至有些颤抖。
“叶茜还说,让你给她接生呢,未来的产科大医生。”
姚佳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是无尽的悲伤。姚佳最开心的事就是把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她觉得孩子是最纯洁的希望,所以她非常有成就感。
“佳佳,你知道么,叶茜是被杀的。”
抱着姚佳的我,明显感觉她的身体一怔,但她的表情我看不到,但我继续在她耳边说。
“白天我去了实验室,用针扎破手套,那个孔小到看不到,除非用手拉扯,否则透过的氰化钾粉末根本就杀不死一个人。我戴了一副手套以后,再去戴破洞的手套,重复叶茜的实验,然后把沾在完整手套上的粉末溶在水里,可连一只兔子都没毒死。”
一连几天,姚佳都在做噩梦,被吵醒的我,躺在床上回忆大学几年的过往。曾经,我们三个关系那么好,如今,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
姚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我也悄悄跟了过去。
是顶楼,姚佳穿着深蓝色的睡裙,裙袂在夜风里飘扬,她双手环抱着双臂,背对着我,望着远方。颇有几分凄凉。
“叶茜,对不起。”
“宝宝,对不起。”
然后我听到了姚佳的哭泣,极力压抑着的。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们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好不好。”
看到姚佳哭着蹲下来,觉得她十分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佳佳,果然是你杀了叶茜。”
看到我走过来,姚佳满脸泪水的眼睛现出惊恐,然后极力摇着头。
“是你,把剧毒的氰化钾粉末加入了叶茜的水杯里,并且先在水杯里倒满了甜果汁,用来掩盖毒药的苦涩味,所以叶茜喝的时候根本就没察觉这是毒药。”
我看了姚佳一眼,继续说。
“你想说,警察拿走的杯子吧。对,里面是白开水,检测到极少量的氰化钾,而且上面只有叶茜的指纹。那当然不是‘凶器’,是被人在之后掉包了。你当时确实晕倒了,却不是吓的,而是因为低血糖,我记得那天早上你就没有胃口,根本没有吃早饭,而且心绪不宁。袁俊抱着叶茜哭的时候,我抱着你,闻到你嘴里巧克力的味道。”
“曾经我们一起看了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感慨男主久木和女主凛子最后殉情而死,就是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喝下了溶有氰化钾的红酒。现在,你却用同样的手段杀了叶茜。”
我看着姚佳惊恐地看着我,随后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可是佳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叶茜,我们一个宿舍里生活了七年了啊。”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人,为什么叶茜就能拥有所有的幸福,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她比我漂亮,比我家世好,学习也比我好,关键她还有袁俊的爱。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看着突然歇斯底里的姚佳,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因为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轻而易举拥有,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幸福,而你,却要用尽全力才能生存。
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已,沈佳的处境又不知道比多少人要好的多,只是她都看不到罢了。
“你要举报我么?”
我沉默了一会,虽然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想了很久。
“叶茜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她多希望你过得幸福,我并不打算让她的希望破灭。回去睡觉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为什么,你......”
“以后只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都好好的吧。我不想一路走来,最后只剩我一个人,还在人间。”
姚佳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但是佳佳,我想知道,叶茜的旧杯子去哪了?”
“额......我丢掉了,不会再找到了。”
叶茜的遗物基本上都被叶茜妈妈收走了,还剩一些袁俊送的礼物,叶茜妈妈说让我转交一下,或许袁俊还想留作纪念。叶茜妈妈不想见袁俊,我挺能理解的,怕会不自觉想起他和叶茜郎才女貌,本该喜结连理吧。
看着这些礼物,每一个我都能想到一个故事,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啊。
书包上的大白挂件,是袁俊的表白:我可以做你的大白吗,一生一世。
桌子上的照片拼图,是本科毕业旅行去大理的苍山洱海拍的,那么干净的世界,两个幸福的可人。
叶茜的这双精致细高跟,是袁俊斥巨资买的,大抵有半个月的生活费。其实,当时有个梗,是对男朋友说分手,看他什么反应,最后告诉他是因为有同一个母亲----中国。但袁俊真的是超级紧张,虽然被告知了事情的真相,还是十分殷勤地送了双叶茜喜欢的鞋子。
......
但是,我找不到那个杯子了,也是袁俊送的礼物,上面还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名字间有一箭穿心。叶茜一直很宝贝,走哪都带着,还会看着傻笑。但有一次摔在地上了,好在只磕掉了一点漆。
你看,本该多么幸福的一对可人儿啊。
见到袁俊是个偶然,他正失神地望着前方,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我内心“咯噔”一下。
我没有向前,反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姚佳,并且坐在了袁俊的对面,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惊讶。
原来如此。
看样子两人是在争吵,最后姚佳泼了袁俊一脸水,愤愤地走了。
见我坐在对面,袁俊有一丝自嘲般的狼狈。见我盯着他手里的杯子,他又露出一丝苦笑。
“你那么聪明,都知道了吧?”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
“不明白什么?”
“首先,你利用姚佳对你的爱慕,杀了叶茜。但你中途后悔了是吧,不过你赶过去的时候还是晚了,叶茜已经倒在地上死了,意外的是姚佳也晕倒了,你不得不自己调换了杯子。我明明看到你眼里的悲痛那么真,所以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何对叶茜会有杀心?”
“小茜怀孕了你知道吧?”
“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我的!所以她要逼着我结婚。”
“难道你不想和她结婚吗?”
“不,我那么想和她白头到老,只是不是现在。你知道,我研二,还没毕业,一无所有。我拿什么给她幸福?”
“叶茜说,她爸妈送了一套房子、一台车给她。”
“但那是她的,她爸妈给的,不是我。我是一个男人啊!”
我看着袁俊抱头痛哭,身体在颤抖。
“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她吧?”
“我让她等我两年,哪怕是住在付了首付,还贷款的房子,那也是我给的生活。可她说我不可理喻,坚持立刻结婚,生下孩子。上了那么多年学,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让我再去养个孩子,真是可笑。而且我也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
“那你们可以再好好沟通啊!”
“她说,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怀着孩子嫁给别人,你知道爱慕他的人那么多。”
“她只是想吓你,逼你就范罢了。”
“可我真的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有说有笑,很是亲密。”
“你是说她死前的那个周六么?”
“是的,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是她表哥,被她妈妈委派来送补品的。”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后来,袁俊唯独留下了那个杯子,充满罪恶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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