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拥挤的班车来到这里,已是晌午时分,小憩过后,走上街去,我遇见了黄昏中的乌镇。
西栅,初闻便觉奇怪,恰如想象中黛玉口中那新奇的句子,这可是新奇的词儿了。这里果真是人流如织,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介绍宾馆、出租车、旅游路线的当地人,各自亮开嗓门喊着:“去嘉兴,去上海,去西栅,去哪哪……”说不尽的喧闹,不像是我理解中的江南水乡的模样。到了景区入口处,更见着层层叠叠的游人,愈发散去了一丝古朴的意味,仿佛是用许多的人与牌坊,生生地堆砌出一片繁华。
我是进去还是扭头就走呢?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出游,都已经见着了这么多人,我私下揣摩着也不会有再多了。踏着散着湿气的石板,望一眼生了青苔的墙根,我一步步,权当这即将踏入的,是那个千百年之前的乌镇。
黄昏黄昏中的小镇,落日的余晖将河面染尽,摇橹船荡开一片粼光,又在船尾合上一片金黄,明晃晃的,摇动着夜幕初垂的小镇。而路边渐渐亮起的小灯,宛如装进了这满溢的夕阳,温润如水的光线,带给我故乡的感觉。我想,这古老的小镇若是没有人,一定免不了寂寞和阴森。于是我不再抱怨相机的照片里总是有来往穿梭的人群,索性把它收了起来,把这美丽的、仿佛来自昨天的风景,轻轻收在眼里,记在心里。
街市长长的,望不到尽头,各色的酒旗和其他花花绿绿的招牌,都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我在一个小店铺里找到了一根老冰棍,白糖水,竹制小棍,吃下一个干净的夏天。在一座古桥上边走边啃梅干菜烧饼,见着河里有鱼,是那种大的连吊杆都可以别断的金鱼,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争着游人撒下的鱼食,欢脱地不行。远远地可以嗅到漂浮于空气中的丰富多彩的味道——豆腐、卤味、烧饼、米酒……传统的小吃店倒是随处可见,人们围在门边,看着师傅们娴熟的手法,等着新鲜的吃食。但是我总是觉得少了一丝生活的气息,多了一份本该不属于这里的繁华。
夜市天色更晚了,有人在石凳上坐着弹吉他,节奏明快,引来人们的和声伴唱,小楫轻舟,人流来往,歌声也融入夜色,变得像小镇一样温暖。记得买了一块蛋糕,因为店面装修很好。口腔里精致的巧克力沫渐渐融化,有些腻。又发现了一家臭豆腐店,只见他们把刚刚泡好的豆腐,放在滚烫的油锅里过一遍,还没等它完全焦酥,就捞起来,用辣油一浸,外焦里嫩。我坐在水边的亭台上,吃下一整盘,想着今夜如水的月色,尽兴而归,何其乐也。
穿着帆布鞋走过一个又一个悠长的小巷,突然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大概是马鞭草,路边装点着蛋黄一样颜色的灯光。在晚风的吹拂下,紫色的花跃动着,化成一片饱含着生命力的海洋。而风中缠绕着千百年来古镇的气息,轻轻地诉说着每一块青石板的秘密。远处的塔影倒映在水波里,荡漾出一种好看的颜色,记得还发现了一处买手工笔记本的店子,还有镜子和瓷器一类的店子,大同小异。做卤味的店子倒是有一家老字号,只是贵的吓人,就像是天津的狗不理汤包,享着祖辈们积下的清福。本还想去茶楼小憩,却渐渐发现四处都是拿着自拍杆的人群,索然寡味,遂出景区,不复还也。
梦见夕阳、烟雨、晨雾、寒露,在我的印象里,江南的小镇,无论配上什么样的,都像是一首诗,青砖黑瓦间岁月静静流走,其中又有多少曲折回肠的故事引人入胜。只有滕王阁或大明宫这样壮美的建筑才须辞藻华美的歌赋,在小镇里,只需要温柔敦厚的人们,和他们口耳相传的故事,这样就够了。
我仿佛又见到了记忆中西递,见到了宏村,见到丽江、绩溪、周庄、凤凰这样一个个散布于中国大地之上的每一处古镇,它们成为历史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遥远的回忆,这里涌动着我对于汉唐宋明的原始情感,这些木制的接隼,纸糊的窗花,发光的门槛,无论如何都让我醉心。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生活方式,静淡简朴,水波不兴。遥想千年之前的古人,遥想这片亘古未变的月光,想着他们“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快然自乐,”不知老之将至“的时间感;想着他们”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生活图景。山川明月皆可入诗,花鸟鱼虫皆可入画,古人们过着与自然相和生活,乐于箪食瓢饮,不似今日,莫不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一句,来的真切。
我所能遇见乌镇,自然不是原来的乌镇,对于它不可避免的商业化和它已经全然商业化的事实,只求未来的我们还可以允许有这样凝固的艺术存在。因为历史不会叹息,历史只会诉说,说着它眼中见过的一切人物和故事,包括离我们越来越遥远的古人,和他们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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