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因为一位老师，放弃整座学校。我曾因为一位老师，从学校狼狈出逃。谷子退学时劝我：就算被骂作不要脸你也要在这学校呆下去。
2017年8月3日 星期天 中雨
图/-袁林夕
文/-袁林夕
1
从计算机室出来正好撞见谷子，此刻他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这学期里，我已经不记得他是第几个辍学者。
见到我，谷子向方才交谈的朋友挥了挥手。
你要走了？
许是太久没有开过口我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啊，手续都已经办完了我还留着干嘛？
他的语调显得格外欢呼雀跃。
我并没有试图规劝他留下，因为我找不到任何能说服他的理由。
谷子迈下楼梯几步又转身回来，明明并不比我高出多少的身板却为我遮去了阳光的灼热。
哥走了，从此以后潇潇洒洒，摆脱了老妖婆的束缚。但你不能这样学我，你一定要学会厚脸皮甚至是不要脸。要比我更不要脸，然后就好好待在学校。
2
政治课上一般没人敢大胆神游，全班都聚精会神地划重点准备被提问。一轮提问下来任课小老头对我们的表现并不满意。他习惯性地将教材把在身后，蹙着眉来回走动。
按照你们这个知识掌握度，期中考试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及格！我再给你们三分钟准备，三分钟后专门提后两排同学，不过关的就给我一直站着！
你坐下，下一位同学，谷城诚！
老师！谷城诚同学不念了！班长起身答到。
如果政治小老头不提及谷城诚，我想除了我之外，没人会真正挂念他。
怎么不念了？小老头眉梢高挑。
你说说你们班是怎么回事？四个五个都不念书是要作甚！还有一个班级该有的样子吗？荒唐！
小老头是我见过最古板的教师之一，自然也会比旁人对学生更严谨更负责。
因此他目前是这个班里我最喜欢的老师。他怒气腾腾的样子不免让我翘首相盼拭目以待：一定要追问下去，最好查个来龙去脉平冤昭雪以振民心！
然，无疾而终。
3
大雪在一夜之间就占霸了所有地皮，并且耀武扬威地向我砸来它的寒意。我默默缩着脖子回去一件毛衣一件背心反复地往身上套，直到把消瘦的自己套成两百斤一样的胖子。
甲、乙两化合物均由X、Y两元素组成。甲的化学式为YX2......简莫，你觉得乙的化学式是什么？
班主任笑眯眯地向我走过来，我颤颤地起身不敢言语。
我问你话呢？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不知道吧？
肩头承受着她教材书一下又一下的敲打，我始终乖顺地低眉不语。她力道不轻，但被我身上十几斤的厚衣服完美防御，不禁暗自窃喜。
简莫我和你说话听没听见啊！
我默不作声的样子不免让她有些恼怒，伸手扯着我的棉衣狠狠将我推向一旁。“两百斤的胖子”猝不及防地滚落在地。
跟白痴一样！她说。
4
感冒对我从来有些偏爱，一周之余还不愿弃我而去，爱得深沉化为肺炎久伴我。
重新鼓起勇气进入班主任办公室。
老师，咳咳，我真的要，请假了咳咳咳咳... ...
我上周不是说了吗，等这个月月考结束再和我提请假的事。她手里的茶冒着袅袅清香。
学校不许没事批假的事，你没听说吗？
我站着不走，校医室的药对我并没任何效果，再拖下去一点儿也不明智。再想张口商量时，上课铃神已经响起。她直接起身走向教室。
感冒对我从来有些偏爱，两周之后还不愿弃我而去，爱得沉重化为病毒性心肌炎来陪我。
心跳加速步屡蹒跚，我撑在桌上奄奄一息。
你回宿舍躺一会吧，明天再来上课，不过请假是非常困难的。她如是说。
只稍稍抬脚心脏就开始疯狂跳动，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它错乱的节拍。小心翼翼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生怕自己会猝死。
5
喂？你们家简莫什么时候能上学啊？她都请两天假了吧！
哎呀，班主任您好啊，是这样的，简莫还在挂点滴医生建议她得住院一阵子，是是是，明天月考我知道，算是小考您看能不能... ...
抱病考试的她又不是第一人。
被挂断的屏幕显示，此刻深夜一点三十一分。
医生拿过体温计，三十九度八。
父亲复杂地看向我。
我不会去的！
6
我带一朵下雪的云在教学区前踱步张望，雪片飘到我的发上，肩上，眼眸上，栏杆旁的同学伸手去接那飞舞的雪花，在欢呼，在跺脚。风越来越大，那朵小云也越扩越大越升越高，陡然间落起大块的雪片，我捂住胸口，仓皇而逃。
我跑得很慢很慢，也走了很远很远。
我欢呼我沮丧。我新奇我不安。
我终于离开了这座牢笼，大雪却压住我的翅膀不让我飞。
我想起学校的朗朗书声，我想起同学的欢呼笑语，我想起空荡荡的后排桌椅和一沓投诉信的石沉大海。
牢笼还在，无处不在。
7
同桌换成一位全班都不喜的胖子，那是个有狐臭的“非一般”富二代。身旁酸臭的味道让我的呼吸更加不畅，课桌被我一点一点拉离，挡住了身后她的路。
呦，简莫你来啦！哎？你把桌子搞成这样子干嘛，和同桌发展不好啊？我告诉你这可是全班最好的位置了，你看看左靠窗右靠讲台的，风水宝地啊！
我想换座位，一个人坐在最后排也可以的。
换什么啊，其他地方人家都坐满了你搞什么特殊啊？这里多好啊，你就把他当成一个智障不就好了呀，幼儿园都没毕业的。
她伸出手，我的课桌一秒就归位了。
那可不可以请假去宿舍，我现在心脏真的跳得特别快。
看到脉搏都凸得明显，我感到极度恐惧。
我跟你说不是我不批，校领导都说了有病就去医院。你这个样子，要是在宿舍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呀！到时候责任不就是我了？我们要互相该体谅的啊。这样好了，明天你还不舒服我就给你假去医院。
她的高跟鞋下，踩的是我零分的月考卷。
8
明天所有人都不许请假听到没有！每次都是我们班没脸没皮的，还有哪个班周自习像你们一样，一个个都不自觉的！
嘿，组队出去打游戏啊？
不是不许请假吗？
走走走，她就那么随口一说！我们几个都是她手下的元老了，还怕请不到？
纠结了几分钟，我还是尾随上了那几个调皮鬼。
老师我真的牙疼，要不我扒给你看看？里面都发炎肿痛了，就给我一天假吧！
老师我肚子疼！昨晚拉了一夜再不去医院我就要虚了！
看看你们这些样子，一天之后就给我回来啊。
老师，你昨天说给我批假的。
她写假条的手一顿。你要去医院？学校最近查得严，你看他们三个都请了假，人数不能再多了。
您才写了两张假条，剩下一张可以给我。
简莫你怎么这么不够意思呢！我比你先来的你失忆啊！
老师昨天答应我的。我比你先。
我想起谷子，并不退让。
你们商量，谈好了来找我。
没有商量，就算名额还有一份那也是老师“事先”说好给我留的。你想要，你们再商量。
简莫，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还有，老师您给的假条我会把它当成长期假的，什么时候病好了我什么时候回来，小高考的成绩不是您一个人的业绩，也是我自己必须过的关卡。另外，命是我自己的，您凭什么随便对待，若我死了，您是全责。
我极力克制住打颤的牙床，终于完整地讲完了话。
你，你怎么对我说话呢！
简莫你脸皮真厚！
9
我拿着那张烫手的批假条向班级后门张望。最后排的课桌上还摞着几本作业，脏兮兮的地面洒满了各种零碎，教室里的同学依旧聊得天南地北热火朝天，班级少了这五六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我又想起谷子。如此潇洒。
谷城成你怎么还在这啊，成绩这么差你还念什么啊！
说真的你还不如回家种地，在学校你能有什么出息！
谷城成你数学考了83？不是自己考了38改了吧！
福尔马林是什么？比如谷城成被绑架了，尸体泡在福尔马林里就能防腐。
就你小高考还能及格？不及格你就顶着簸箕在垃圾筐里扎马步，要么学狗绕着教室爬一圈吧！
谷城成你这个死东西还念什么啊！白痴一样的东西！
那我就不念了，叨您清净。
你光贫有什么用，有本事去办退学手续啊！
那您老等着我！
10
简莫你脸皮真厚？
如果这是厚脸皮，那我还将不要脸。
我很讨厌你，真的很讨厌。你严重干扰我的生活、我的学习。但我不想因为一个你，弃了学校整座城。我也不能因为一个你，毁了我的整个将来。
周国平说：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将它抚慰。
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我又想起谷子，其实他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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