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够爱一人

热闹的下午，冬日里红彤彤的太阳照得大地暖洋洋的，老人们坐在南墙前一列排开，拉家常嗑瓜子，脸上洋溢着满足。只有一位老人眯起眼睛，双眼深深的凹陷在眉骨下，只有当他抬起头阳光才能将岁月的褶皱填满。他巴巴地望着远方，手揣在衣袖里，就那样在墙角端坐着。

一生只够爱一人

01

他像所有村里的老人一样，熬着日子等着油尽灯枯的那天，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埋进黄土。他似乎又和别人不一样，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当别人热火朝天说着家长里短，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但是当别人调侃起他那婆娘，说他那婆娘在阴间找个新老头，他倒显得格外激动，嘴角鼓动着想要辩驳什么，可到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用别人的话说，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大家很想把这个不合群的人赶走，设法激怒他，但是只有他知道他要好好的活着，活着就能每天去坟上，给他逝去的老伴儿送包酸奶。

靠着低保的日子倒也不松快，老头用他皲裂的手握着一把零钱，“老一样，给我拿一袋。”旁人不清亮的还以为这老头还怪爱吃零嘴，一大把年纪的还喝酸奶。店主倒是格外熟络，“老陈，换样新的吧，你看，刚来的新酸奶，也不换个新鲜样，嫂子怕是不开心啊。”说着趴在柜台上，笑着招呼着老陈。“多少钱啊，看着怪时兴，好喝不。”老头脸上的褶子攒在一块，砸了咂嘴，“你天天买一块五的，嫂子喝着不烦啊，你还不舍的咋滴。

02

店老板是个只识钱的主，满口大黄牙，带着旁边的人瞎起哄，大家七嘴八舌的怂恿着老陈。那包酸奶花花绿绿的晃着老陈的眼睛，老陈脸上的褶子渐渐舒展开来，“买，咋能不买呢，俺家那口子喜欢就买。”老陈几乎把所有的零钱都掏干净了，欢喜的拿着花花绿绿的酸奶飞也似的回家去了。从他出门的那一刻，旁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比他那婆娘还欢喜，像是赢了一场战争。

他回家后换了一身中山装，照了照镜子，靛蓝的中山装被洗的发白，只有左兜上蓝盈盈的的补丁显得格外扎眼，那上面整齐的针眼排列在补丁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存留着老伴的体贴，他用拇指抚摸着针眼，那拇指肚上裂开的口子，细长细长的，像旧日里的时光被缝进生命里，他绕着屋子精神的走了两圈，而后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最后郑重其事地带上帽子。他小心翼翼的把酸奶揣在内兜子里，生怕被别人抢了去。“咚，咚，咚......”沉闷的钟表声在下午两点处停留，他瞥了一眼，轻快地走出门去，熟练地锁上门，下午两点钟，日头正高，很多人在家里睡觉，趁着路上没有多少人，他溜进树林里，向着远方奔去。

03

初春的杨树林，一改冬日里的萧肃，初露的嫩芽爬满枝丫，被雪压断的树枝苟延残喘般得倒挂在枝干上，一不留神就可能掉下去砸到人，奈何挂在树的冠上，路人拉扯不下只好听天由命。喜鹊叼着小树枝忙着筑巢，准备迎接新生命。地上的野草向着太阳吸收着雨露拼命生长，小野花铺铺展展地盛放，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样子。

曲曲折折的乡间小道四通八达，汗水顺着老陈脸颊的皱纹流下来，“年龄大了到底不行，得服老了呦……”老陈自说自语道。随手折根树枝，当做拐棍继续向山上爬，体力跟不上，老陈不得不坐下歇会儿。坐在半山腰上，村庄的一切尽收眼底，一辈子的生活都在这里，“时间真快，70年了，眨眼间就这样过去……”老陈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夹在嘴上，伸手摸口袋找打火机，摸了半天没找到，只好作罢。

04

“老伙计，又来了!”说话的功夫，老李递过打火机。说来老李也是个可怜人，毛主席打江山那会儿，老李家是个大地主，村东头到村西头的地都是老李家的，他爹是个老顽固派，坚信老祖宗的封建主义肯定能斗得过社会主义，贪得那份财产也没能带走，倒给子孙留得祸害。老李从出生就跟着他哥哥和他娘挨批斗，营养跟不上长得也不好，瘦瘦巴巴的像个猴子。他哥哥是个有出息的人，改革开放后出去闯荡，闯荡的连家都没有再回过。他娘整天托人打听，有的人说在广东看过他，有的人说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了，还有的人说出息了不回家忘了这个老娘。

他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也没能把儿子盼回来。老李一辈子也没娶媳妇，陪着他娘过，村里人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经常在老太太面前风言风语的刺激她，说些类似“克夫克子、拖累老李这个大好人”，的话。这老太太硬是让他们失望了，用这小脚走了98年才走完她这一生。

娘走了之后，老李还是单着一个人，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索性一个人在山上盖了个房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每天放放羊，种种地，也挺清闲。老陈经常上山给老伴儿送酸奶，两人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也经常在一起说说话，有一个人能懂自己，也是一种缘分。

“又来看嫂子啊，你可真厉害!”老李一脸戏谑的看着老陈，老陈深深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般的又吐出来，“是啊，趁着我还能动弹，多陪陪她，他一个人在这也怪孤单。”“你还有个盼头，我这哥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我那老娘临走还交代我一定要找到他”老李蹲着低着头无奈的说。“没消息多好，孬好有个盼头，人活着就是为了盼头，小时候盼长大，长大了盼孩子长大，孩子长大了，又将身边的一个个人送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你发现没有来路只有归途了，那不妨想开点，珍惜身边人。”老陈拍着老李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二人相视而笑，老陈把烟头掐灭，“可不能把你的羊变成烤全羊了，走了……”说完朝着老李挥挥手，继续向山里走去。

05

远远的望见一个土堆，土堆前一个矮木墩发出新芽。“来看你了，看，新样式的酸奶，喜欢不？”老陈从内兜的怀里拿出花花绿绿的酸奶，在土堆前晃了晃，说完便将酸奶倒在矮木墩旁边。老陈围着土堆转了几圈，哪里不够方正了，他就用手捧把土堆一堆。这是一个低地，四周种着柳树，柳树抽出芽儿，嫩绿嫩绿的，春风拂过，自舞飞扬，有一条溪流从山间流出，地方偏僻，人迹罕至，哗啦啦的流水声打落在石头上，听得真切，平日里也很清净。老陈像个孩子似的，对着土堆子自言自语，东家长李家短，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像个大喇叭一样说给老伴听。说累了就对着土堆发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过了两个小时，太阳渐渐压到西边天际上，夕阳最暖，晚照情浓，老陈用手作支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整一整帽子，潇洒的一挥手，“走啦，改天再来，你记得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觉得孤独了，就来梦里找我！”老陈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泪挂在两颊间，风响在耳侧......

关于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我们身边上演，我们归结为平凡的一天，把它归结为命运，生而为人，我们于这世界于这万物生灵，不过是虾兵蟹将，但是我们能做到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热爱每一天的生活足以慰藉生活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