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然已经习惯了早起。
像过往无数个清晨一样,闹钟一响,她就猛地睁开眼睛:粉红的被子、白色天花板、窗帘、还有贴着彩虹系列的墙纸,上面有她自己涂画的两个小人物,一个是十岁的她,一个是三十岁的她。
在这样一个小屋子,她就爱自己的这一片仅属于自己的小空间,每天光看着这些,内心就能积攒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当然,还有心里泛起的那一个梦想。
安然不喜欢工作,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她能用文字来给自己赚钱,然后周游世界。
不过,有些东西安然并不想让外人知道,特别是自己的家人,她知道在她外出工作的时候,母亲肯定会不断进出她的房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搜出她的私人东西:信件、日记、小纸条……这次回来她已经发现到这些东西摆放的地方错位了。所以,梦想这么易碎的东西,更不能明目张胆地跟广州的宿舍一样,连厕所都贴上防水的牌子,写一些什么“三十岁时,我要成为自由职业家”这样让人笑话。
所以,安然这次回家,她反倒有点不太习惯了。
(二)
七八点的小镇,冬季里雾气偏浓,一切都还是朦朦胧胧的感觉,阳光懒得出来,显得到处阴沉沉。
经过昨晚的一顿骂战后,安然明显感觉到母亲内心是还未解恨的,在屋里换衣服那会就已经听到外面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音,随后“嘭”的一声,母亲很早出门了。因此即便安然随后只裹了一件薄薄的卫衣出街,母亲也说不着她,她正准备去入境口岸办护照。
街上还没什么人呢。
安然感觉自己底下匆匆的脚步在这片土地上显得很是多余,相比起这个时候就已经忙碌起来的广州,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很清楚地数出远处那辆红色女装摩的按了多少次鸣笛,这里也很慵懒,懒到以前爱去的那家早餐铺子干脆不做面包,改成小卖部,安然觉得有些饿,在店里买了个速食面包和瓶牛奶,习惯性地拆开包装,边走边吃。
沿路,经过矮矮的村庄,旁边的菜地插着绿绿的嫩苗,一个方形一个方形的。
面对小镇里的这片久违的绿色,安然停下脚步,内心一股莫名的欣喜,她看远处,有个阿婆带着草帽正弯着腰在泥地里干活呢,她两只脚浸泡在地里的水洼,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一不小心就都挤到一块,有几个瞬间,和安然对视几秒后,她慢慢地露出一个苍老的微笑。
真好,这不就是高中历史书里面说的那种自给自足么?安然想。
这种不用依靠外来物质,仅凭自己双手就能喂饱自己的生活,其实真的挺棒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当初读陶渊明,读谢灵运的田园诗,会觉得这样的原始生活才是柴米油盐最古老的样子。如果真的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守着自己的这块地看他开花结果,再养几只鸡鸭鹅,找个伴一起生一窝小孩,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很快,这样的想法没坚持住一分钟,安然就立马否定掉了。
因为,一想到找个伴,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读大三那会,她交了个男朋友,曾经彼此谈及到未来的打算时,有一次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陪他回家过种田过小日子,她一开始以为只是开玩笑,就戏谑了一句没那么惨吧,才不要呢。
结果,那之后一年的时间里,每次一番唇舌缠绵过后,当他在床上忍不住想扯下她的内裤时,他的手又跟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一样动弹不得,触碰她白皙的皮肤后,缓缓又帮她穿回去。
她看着他,脸上浮起一阵失望和愤怒,可是心里又明白了什么,却无奈得说不出话。直到后来分手,她从他朋友圈晒出的田野,鸡舍,小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家真的是种田的。
真他妈的有这么惨,安然突然觉得讽刺,可转念一想,有一个天天恨不得去攀富二代的母亲,一个年年穷得连学费都快付不起的父亲,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命,你要认。父亲最爱说这句话了。
有些东西,只要不去想就不会有失望。
(三)
快到办事处了,安然撕开酸奶盖子,把最后一片营养吸吮干净,连同手里多余的面包袋子,一齐扔向了前面的柴草堆里。没办法,她环视了四周,两边宽敞的马路,新建的写字楼、住宅区附近,都没有一个垃圾箱模样的东西出现,她只好也这么做了。
母亲不知道她出来办理护照。所以她的那些户口本什么的都是背着母亲偷偷拿出来的,她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母亲爱把钱和证件分开放,这样的话也不怕老爸一回来又要拿出去豪赌,或者拿信用卡去透支。
这天早晨还真是冷啊。
安然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任凭头发被狂风吹得左一摆又一摆的,前几天刚结痂的伤口在风里一刮,干得像是地理书上快枯裂成几块的地表。
想起一些事,安然浑身开始筛糠一样哆嗦起来,不觉后怕,她无法想象如果当时母亲选择无视他,坚持把电视机砸给父亲看的话,这只手大概也就被剁掉了吧,幸好母亲还是真心爱着她的。偶尔她还挺想念母亲给她做的那碗热汤。
这条队真的好长。
每个人手里都执着表,上面贴着的一寸照片,都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安然从背后偷偷地瞄了前面的几张资料,把自己的也涂上胶水,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满意的一寸照片,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广州照相馆里拍的,老板很好人,帮她P掉了很多痘痘,精修得特别认真。
然而,轮到她时,当她自信满满地把回执和表格递上去,业务员却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盯了安然好久,指着黏上去的头像。
“这是你吗”
“是”。安然百分之两百的肯定道。
“看起来真是不像,和身份证上的真是两个模样。”
好尴尬。
尽管如此,业务员还是没有怎么为难安然,帮她顺利地输入了资料,把缴费单打了出来,“去那里缴费就好了”,很快,在自助机上琢磨半会,系统显示缴费成功,安然仿佛听见出征的号角在召唤她,心中不停地有个声音再响:要飞了,要远行了,梦想要启程了,我也是个可以出国的人了。一切正如她2017的时间表里那样顺利:首先,过年回家办护照,第一站——泰国。
今年她24岁,离30岁还有6年。她重复掰了掰手指头数到。
这些年,她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开始会为自己下一步盘算,将自己遇到的好事坏事一起清点,比如前些天收到出版社发来的约稿单,清洁阿姨把母亲买给她的公务员复习资料弄丢了,这让她莫名其妙就兴奋,比如朋友的婚礼她还是一如既往接不住新娘的花球,母亲现在连饭都不给父亲做了,困在病床上的外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这次,安然只想没心没肺一次,为自己真正地活一遍。
办完证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后面依旧是长长的队伍,那些少男少女脸上都写满了亲切,她看到他们眼睛里都有光,尽管依然有几个女生在冷风微微战栗。
她路过一个又一个,好像在审阅军队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齐刷刷地注视着这样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女,她就站在大门口,笑得跟神经病一样。
他们不知道她在对谁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只是有点巧,她今天穿的当季流行的枣红色卫衣,上面的春联也是这个色,有几个行楷字端端正正地写着:新春快乐!
低头收好自己的身份证,安然脑海里猛地晃过什么,靠!在老家算,她已经25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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