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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巴士,我们来到了农庄,下车就看见了熟悉的梧桐树,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树杈在寒风中不摇不摆倒显得更加坚毅。
走到门前,看见颇有古风韵味的木制门框上用行楷写着“小红亭”三个字。
朱成碧的叔叔在门口等着我们,“这是我叔叔,他喜欢钓鱼,你们可以叫他黄叔。”左默和成碧站在他身边一一做了介绍。
“你们几个可是我们暮城的骄傲啊。咱们暮城几任教育局局长一直想在全国比赛里一展风采都没有机会,你们这一次可就够他们风光好几年了,咱们暮城这个‘文学之都’、‘教育之最’的旗帜可以屹立不倒啦。今天就当黄叔给你们补办的庆功宴,你们随便玩,听说你们这还有个诗人,想喝酒的话黄叔这里也有噢。”
黄叔留着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络腮胡,戴着毡帽,和很多长辈不一样,黄叔给我们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自由豁达的隐士。
黄照小声对左默说:“你叔叔还挺有魅力的嘛。”
“哈哈,好多人都这么说。”
我们不约而同的回:“好的,谢谢黄叔。”
“刚钓了条大鱼起来,学了几个拿手菜,你们先玩,待会儿黄叔亲自做给你们尝尝。”
说完黄叔就走向了后院,我们跟着左默在农庄转转。
走进院子,一片形似月牙的湖映入眼帘,已入冬,水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池边种着一圈山茶花树,这时的花开的正盛,花色各式各样层层叠叠,多为重瓣和复瓣类,除了我们常见到的红色和白色,还有紫色和黄色的,甚至还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彩色斑纹山茶花,像是火烧云镶着天边的晚霞驾着余晖跌落在娇俏的揽月湖边,幻彩的轻纱摔出一层层渐变色的皱褶绣在深绿色的绢布上,美得让人心醉。
向远处看去,一座白色栅栏做的断桥往湖中央延伸,雾气的尽头处隐约可见一座小红亭座落在湖中央,湖边有一架木制的水车,一轮一轮哐哐的滚动着,夹杂着的落水声将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波纹,水里倒影的人影也开始在水里层层叠叠的荡漾着。眼前所见不禁让我想起纳兰容若的那句词:“帘卷落花如雪。烟雨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十几个字就已道出了主人的浪漫情怀。
颜子在揽月湖边的山茶花旁流连,我和左默陪着她走了半圈,三越从正在下厨的黄叔那里跑过来,“尝尝黄叔自己做的果酒。很好喝。”
我们纷纷接过三越拿过来的果酒喝了起来,果酒入口的甜滑过舌头时浸出了微微的酸,顺着喉腔一下子就落到了胃里,在刺骨的寒风里顿时觉得浑身温暖了。
“嗯,好好喝。”
我们正喝着,向真也从后院走过来。我突然萌生了一个主意,想着是不是应该帮颜子和向真创造点独处的时间,我给颜子使了个眼色,对着三越说:“三越,颜子叫你去厨房给黄叔帮忙。”
三越看向颜子:“啊?”
颜子笑了笑没说话,我眨了下眼睛说:“可以去跟黄叔偷师哦。”
“好吧,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三越拿回空杯子,转身迎面碰到向真打了个招呼往厨房走去。
“你们在聊什么呢?黄叔在厨房做饭像表演一样,你们不去欣赏一下?”向真说。
我接过话茬:“左默,我们去看看吧,颜子还要欣赏山茶花。”
“嗯,好。”
“向真,你陪陪颜子啊。”
我拉着左默离开了揽月湖,留下向真和颜子。
才子佳人,落落成双,他们俩站成了小红亭又一处别致的风景。
向真问颜子:“你很喜欢山茶花吗?”
“嗯,平时在家没事会打理一下花圃。”颜子一边回答一边看着眼前的山茶花,在喜欢的人面前,和我不一样,颜子内心即使再澎湃,还是能想日常一样平静如水。
“这个爱好挺好的,很适合你。还没有机会跟你聊聊你的现代诗呢。”
“书读的多了,就想自己表达而已,就像你们数独做的多了,自然想寻找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样。”
“你的诗很真诚。”
这样的评价颜子还是第一次听,她侧过头看向向真。
向真笑了笑:“‘我死去了/可我还在做梦’,你的诗里住着一个苏又,那是真实的你,就像苏又清冷的眼神深处住着一个你一样,你用娴静伪装,苏又则四处调皮捣乱伪装她的冷漠。”
那是颜子成名作《梦儡》里最后一句,颜子忽然心头一颤,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个人能这样直视人的内心,有时颜子觉得自己心如明镜不慌不张,但眼前这个人,透彻的让人害怕,可谁让他是向真呢,那个只是信手弹着吉他用远远的歌声就能打动颜子的少年。
“苏又她比我勇敢。”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等到人类坐一等车厢,而文学只能挤货运车厢的那一天,这个世界也就完蛋了’。所以你看,你很勇敢,正在做着与这个世界抗衡的事情。我们都做不到。”
颜子不自主的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或许吧,这样想的话,我们都在和自己的命运抗衡着。但诚实一点讲,谁又不是呢,靠着伪装虚假的过完这一生,我们长大后,心里的那个自己就会死掉吧,既不会伤,也不会痛。”
颜子说完,向真看着颜子,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柔情。
风有些大了,湖水吹出了皱褶,一层一层向岸边折叠,颜子不自主的紧了紧外套,向真说:“风太大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下吧。”
“嗯。”
颜子坐在了木凳上,向真靠在墙边站着,“你和苏又既然是姐妹,为什么姓不一样呢?”
“我们不是亲姐妹。”
“噢。”
“但是我们从小就认识,早就已经是亲人了。”
向真扭过头来看着颜子,示意想接着听,一直以来颜子几乎不和人说起我的事情。我想有些事情已成定律,那就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很难说“不”。
“我们认识那年她六岁,我八岁,那天是我的生日,刚吃完中饭妈妈跟我说,隔壁爷爷家领养了一个女孩儿,让我去陪她玩,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年洪水抢险的时候苏又的爸爸不幸遇难了,她的妈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三天后给苏又找到隔壁爷爷家,自己投河自尽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那天我在家门口看到她时,她坐在石阶上手里紧紧的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圆溜溜的眨巴眨巴地眼睛看着我,我还记得我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抱着她,很久没放手,想想其实当时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觉得,她是上帝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这辈子最最珍贵的礼物。”
两个人一阵沉默,颜子说着说着嘴角是温暖的笑意,向真却听得认真,鼻翼微微的抽搐着:“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愿意交别的朋友吗?”
颜子看了一眼向真,脸上是每次有人试图说我的不好的时候都会有的表情:“爷爷有个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登徒浪子,不务正业,每次回来都找爷爷奶奶要钱,他好打人,苏又去到他们家之后挨了他不少打。以前的她很喜欢热闹的,也很喜欢跟小朋友玩,苏又十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因为意外也去世了,但她从小又聪明的超乎常人,身边的小孩都觉得她是个被施了咒的怪小孩儿,说亲人都因为她才去世的,说她是煞星,是怪胎,不愿意跟她玩还都欺负她。后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跟我生活在一起。只是慢慢的,她害怕跟人交朋友。”颜子顿了顿,望向向真接着说:“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才跟你说这么多的。”
“那她和左默……”
“左默闯进她的围城像我当初那样,毫不费力,像是命定的。”
“她不知道左默很快就会出国吗?”
“我猜到了,但她问了左默,他说不会出国啊。”
“所以她相信了。”
“她当然会相信”,“就像我也会无条件相信你一样”,这句话颜子没有说出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左默一定会出国?”
“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向真的语气笃定,让颜子有些吃惊,他枕着双手靠在墙上,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小红亭,他的侧脸让颜子的眼神不舍离开,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眸若清泉,眼似秋水,她只是看着向真,竟在心底默默的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那也是真的,另一个已成的定律就是我们会毫无逻辑的相信你所喜欢的人所说出的每一句话,并且以此为念。
“开饭啦。”三越站在后院对着颜子他们喊。
“好,来了。”
向真看向颜子,“走吧,我们去吃饭吧。”
“嗯。”
他们起身往包厢走去,向真忽然贴近了颜子轻声说:“我想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我的建议是,最好提前告诉苏又,至少得让她有心理准备。”
颜子一怔,就在刚刚聊天过程中,颜子的确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但她最后决定暂时不告诉我,沉浸在幸福里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她不忍心破坏,于她而言,现在的我才是她期望看到的样子。而向真,就这么轻而易举不动声色地让颜子改变了想了很久才打定的主意。
“嗯,过两天我会跟她说。”
“苏又还是挺幸福的,有你这个姐姐。”
颜子轻轻低着头有些脸红,向真抬头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三越笑着说;“怪不得秦三越每天一脸幸福的样子。”
听到向真这么说,颜子急忙说:“我和三越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而已。”
“哈哈哈。我知道,青梅竹马嘛。”向真大笑着加快了脚步往香气飘来的方向跑去,“尝尝黄叔的手艺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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