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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哪怕是流星,也要照亮天际

王勃:哪怕是流星,也要照亮天际

作者: 子聿 | 来源:发表于2018-09-18 10:34 被阅读381次

    01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初唐四杰都做到了。比如王勃,他在别人尚未当上官的年纪就丢了官,这不是很早吗?可这个“早”字里,包含了多少遗憾和怅恨啊!

    王勃的祖父王通是隋朝末年的大学者、大文学家。出生在这样的儒学世家中,王勃的天资一定会比别人高一些,开蒙自然要比别人早一些。史料记载,虽然没有留下来为人传诵的作品,但王勃六岁时的诗作已配得上王安石评价方仲永的那句话了——其文理皆有可观者。

    九岁的时候,王勃开始研读颜师古注解的《汉书》。如果是我们,读了或许只是读了,一味地学习和接受,但王勃不是。在才华的支撑和批判精神的驱动下,王勃读罢《汉书》后,一口气写了十卷《指瑕》作为读后感。指瑕,顾名思义就是指出瑕疵,一个九岁的孩童就为大文豪所作的注解指出了长达十卷的错误,王勃的才气可见一斑了。

    从十二岁到十四岁,王勃在长安学医。医学是一门甚为深奥的学科,我们现代人学医少则五六年,多则十余年。而王勃,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十五月而毕”。十五个月啊,这是怎样的聪慧!

    虽然学了医,但王勃的理想并不是悬壶济世,和大多数文人一样,他也有一个匡扶天下的大梦。于是就在十四岁这一年,王勃走上了以文章干谒求仕之路。王勃是幸运的,很快他便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伯乐——宰相兼尚书刘祥道。刘祥道读到王勃的文章时只说了一句话:“此神童也!”第二年,王勃应幽素科考试,一举中第,授朝散郎,成为了当时朝廷最年轻的官员。公元666年,也就是王勃刚满十六岁的时候,一篇《乾元殿颂》几经辗转呈于唐高宗李治的手中。当唐高宗得知这样一篇辞采俊美、恣意汪洋的骈俪文乃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所作时,忽然觉得他的江山都更加有朝气了。从此,这个花季少年便在朝野、在文坛名声大振了。

    唐高宗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总觉得让他做一个有官名而无职事的从七品散官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可让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来参政议政,对江山社稷而言似乎又有些欠妥。该如何安置王勃,成了唐高宗的心事。忽然,他想到一个人,自己的第六个皇子——沛王李贤。李贤比王勃小了五岁,却也自幼聪颖,如果能让王勃这样一个才气过人的天才伴其左右,假以时日,李贤必能成大器。就这样,十六岁的王勃入住沛王府,名为修撰,实则成了沛王李贤想要“赤”而必近的“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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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王勃走进沛王府的那一年,李贤刚刚十一岁,虽出身皇族,身上要背负着重于常人太多倍的责任,可他毕竟是个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至于王勃,腹内的才学和在外的名声使得人们很容易就把他想象成一个老成持重的学者,但上天赋予每个年龄段特有的脾气秉性是改变不了的。我们如今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在做什么?在学校的操场上打球,挥汗如雨;在与隔壁班的女生暗生情愫,忽然间就红了脸;在难得的空闲里打一通电脑游戏,所向披靡。王勃就不可以吗?

    那时候,社会上特别流行斗鸡活动。特别是王侯之间,斗鸡似乎成了彼此沟通联络的一种仪式,如同我们今天的饭局。越是要分胜负的东西,就越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和参与感。沛王李贤和英王李显这两个只相差一岁的兄弟,很快就迷上了斗鸡。男孩子对这样的游戏是没有抵抗力的,王勃也不例外。一次李贤和李显斗鸡时,王勃为给李贤助兴,用玩笑的口吻写了一篇名为《檄英王鸡》的文章:

    盖闻昴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
    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
    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
    ……
    惟尔德禽,固非凡鸟。
    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雌霸雄王,二宝呈祥于嬴氏。

    如果不去考虑创作背景,那么这其中纷繁的典故、华美的辞藻、精工的对仗,足以使这篇称得上咏物的传世美文。可是王勃万万没想到,那一个“檄”字便让他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

    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或声讨的文书,大多数是两军对垒、兵戎相见时才能看见的字眼。而王勃,却把它用在了身处王室的两兄弟身上。唐朝一开国,诸王之间的斗争便再也没有停止过。唐太宗李世民如何坐上皇位,李治本人在皇子之位时又经历过什么,让这位皇帝对王室之间的关系尤为在意,而王勃的这篇《檄英王鸡》则在无意间触动了李治这跟最敏感的神经。李治看过文章后,愤怒异常,当天便下令废除了王勃的全部官职,将他斥出沛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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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王勃在巴蜀漂泊三年,风尘仆仆,于二十二岁时再度回到长安。所有走过的路都不会白走,在长安城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位子时,身为虢州司法的老朋友凌季友向他抛出橄榄枝。虢州位于现在的河南境内,药物丰富,而王勃在十二三岁时学过医,凭借这一点,王勃远赴虢州当起了虢州参军。

    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界,身居一个小小的官职,远离中心,远离纷争。除了让人对王勃奇伟的才华感到惋惜外,王勃倒也算安身立命了。可是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便再起波澜,王勃又一次卷入到人生的漩涡当中。

    一切仿佛从天而降。他在任虢州参军期间,有一个叫曹达的官奴触犯了法律,不知为什么,王勃竟把他藏匿起来。过了几天,怕走漏风声,王勃又杀死曹达了事。这样一来,王勃就犯了死罪。幸好遇上大赦,他才逃过一死,但仕途之路却因此宣告终结。

    事情发生得太蹊跷了,曹达到底犯了什么罪?王勃为什么要保护他?既然保护了他,又为何要把他杀掉呢?这里面所暴露的疑点直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人们还是皱着眉头想不明白。甚至有人认为曹达一案是别人为王勃设下的陷阱,或者,干脆是子虚乌有的。

    无论是王勃自己行事不妥还是遭人暗算,反正他栽了大跟头,就连他的父亲王福畴也受此事牵连,从原来的雍州(今陕西全省及甘、青、宁部分地区)司功参军被贬为交趾县令。交趾,中国古代地名,现在这个地方已属越南境内了。

    总有人说王勃太过轻狂放浪,那是因为他没有看到王勃崇儒尚礼的一面。他在《上百里言昌疏》中说:“呜呼!如勃尚何言哉?辱亲可谓深矣!诚宜灰身粉骨,以谢君父,复何面目以谈天下之事哉?……今大人上延国谴,远宰边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东瓯而度南海。嗟乎!此皆勃之罪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矣。”字字句句,尽是一个孝子的自责和悔恨。

    我相信王勃是因为年少轻狂而被人算计,不然他出狱之后朝廷为什么要为他官复原职?犯下此滔天罪行的人不该永久被封杀吗?只是这时的王勃早已对官场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和信任,不再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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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王勃就此平庸无奇了吗?狂傲的才情消失殆尽了吗?当然没有。公元675年的重阳节,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城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仅热闹,而且四处都洋溢着儒雅的气息,仿佛一草一木都要吟诗作对似的。

    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在此做都督时,建了一座滕王阁。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时任都督阎伯屿将滕王阁翻修,于九月九日宴请文人雅士为滕王阁举行竣工典礼。刚巧王勃南下去看望父亲,路过这里,便也在受邀之列。

    其实,举行竣工典礼只是活动其一,更重要的是这位阎公要借此机会请天下文人为滕王阁赋诗作文,结集出版,让自己的功劳簿上再多一抹亮色。还有最重要的,结集出版当然要有序文,这序文由谁来作,阎大人心里早早已作好了打算。他的女婿是位新出道的才子,这是这个年轻人一举成名的最佳时机。

    宴酣之时,妙文倍出,阎大人便提起作序一事。在场的文人大抵是看出了阎大人的心事,一片谦虚礼让之声。当阎大人请至王勃时,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也会按套路办事,却不料王勃毫不推辞,站起身来便奋笔疾书。阎大人的如意算盘被打乱,以“更衣”为名,愤然离席。

    阎大人临江远眺,心里却放不下作序这件事,便差下人为他通报。顷刻,“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几个字传来,阎大人冷笑道“亦是老生常谈”。接下来的“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大人听说后沉默不言。等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呈至眼前时,阎大人似乎忘了刚才的不悦,惊呼道:“此天才也,当垂不朽矣!”

    果然,一千年过去了,王勃与他这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都长青未朽。

    站在滕王阁上的王勃好似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绚丽夺目,光芒四射。他的人生也好似这一束烟花,在喷薄而出后就要黯淡谢幕了。第二年,二十七岁的王勃辞别父亲踏上归途。渡过南海时正值夏季,风高浪急,王勃不幸溺水,惊悸而亡。

    王勃:哪怕是流星,也要照亮天际

    05

    纵然世人都看到了王勃上摩日月的高才,可因为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人们也从未放过他狂放不羁的高傲。我却始终觉得,他之所以那样傲气,是因为他有那样的才气。傲气是一把火,才气是一捆柴,没有柴便没有火,可若是火熄了,柴又有何用?他的才气,配得上他的傲气。

    他死后的第二十五年,李白出生;第三十六年,杜甫出生;第九十六年,白居易出生。唐诗繁荣得像三月里的春花,开不败似的。人们或许还在谈论着他的《乾元殿颂》、他的《檄英王鸡》、他的《滕王阁序》,却不怎么谈论他的诗了。直到,送别的戏码上演,或在某条江边,或在某个路口,人们脱口就是那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哟,王勃是个伟大的诗人。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这是王勃在长安做官时所作的。辽阔的三秦大地与渺远的巴蜀之地遥遥相望,离别就在眼前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对宦海浮沉看得那样透彻,将必然的离别说得那样淡然,这是何等的老练。老练不意味着世故,世故是依依不舍,是泪眼婆娑,而王勃却说:“为什么要哭呢?山水可以隔断两个人,却隔不断知己间的两颗心。只要我们的友谊还在,纵使天各一方也近如比邻。”一下子,连读者也要收起感伤和眼泪。这大概才是真正的送别,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友情——不哀婉,不低迷,有的只是这个少年阔大的胸怀,和他与朋友间最真挚的情谊。

    别路馀千里,深恩重百年。
    正悲西候日,更动北梁篇。
    野色笼寒雾,山光敛暮烟。
    终知难再奉,怀德自潸然。
    ——《秋日别王长史》

    这是王勃因《檄英王鸡》一文而被赶出沛王府时所作。“西候日”“北梁篇”“笼寒雾”“敛暮烟”,短短几个词里,有前路未知的迷茫,有对昔日照拂的感激,也有不舍之情难以拂去。读来,含蓄蕴藉而又直抒胸臆。

    空园歌独酌,春日赋闲居。
    泽兰侵小径,河柳覆长渠。
    雨去花光湿,风归叶影疏。
    山人不惜醉,唯畏绿尊虚。
    ——《郊兴》

    这是王勃在虢州参军任上所作。泽兰铺满小径,河柳覆盖长渠。雨过天晴,湿漉漉的花朵闪着光芒;风停了,安静的树倒显得叶子稀疏。后世抒发苦闷的诗太多了,写得如此静谧而明净的诗,却极少。

    王勃这把火焰终究不能长久亮着,只要世人还记得唐诗是从这时开始辉煌的,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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