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

千乘先登城墙，一柄长枪连扫带扎把守城的士兵击退，身前一片空地。他选了一个方向径直攻进城里，长枪如银蛇一般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渐渐杀入城墙的通道之中，随着光线越来越暗，眼前的敌人也越来越看不真切，长枪所到之处金属碰撞的铮铮之声，枪头刺入皮肉的陷落之感也都逐渐减少，直至枪头只能传来刺中空气的虚无之感，眼前只见幽暗深邃的甬道，不见敌军士兵，耳中亦只有墙壁上火把燃烧的啪啪爆裂声，周围静极了。

千乘暗道不好，怕不是那老妖怪的妖术。攻城之前便听闻，这城内有一老人精通各种旁门道法，可使千万兵马隐身，无声无息，可移形换位，缩地成寸，像点石成金，炼丹辟谷这等小把戏更不必说。一念至此，千乘便愈加小心，双手持枪，指向前方，枪头不停绕圆又在狭窄的甬道里横扫，防止前方的敌人近身，小步慢挪，三步一回首，将枪柄向后捅去，提防着有人从后偷袭。一旦触到东西，收枪便向头的位置刺，又或是先攻腿部，再趁其吃痛，门户大开，直刺胸口。如此又捅死了数人，竟走到了甬道尽头，千乘眼前是一片空地，一侧是既高且厚的城墙，剩下三面摆着城防用的石头，兵器的架子，上面空空如也，这些兵器的尖端和锋刃估计正指着他吧。千乘一时在犹豫该怎么办，原路返回实在太丢人了，孤军深入他自是不怕，只是眼前有没有隐身兵当真令他头疼。他不再纠结，挽了一个枪花便冲到空地中央，随即转起枪来，呼呼作响，水泼不进，更别说人了。千乘忽地变招，朝着西北角箭步一冲，枪头便如银蛇吐信般斜刺出去，只戳到了空气，当即把枪收至腰间，又向东北方起跃，劈砸下去。枪身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薄薄的一层灰尘，未等灰尘弥散开来，千乘抓住枪尾，又扫了一个满圆，还是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这下千乘便稍稍放了心，莫非真的没人，正想着，突然背后一寒，不及多想，枪身往背部一负，肩头一抗，头一偏，只觉肩上一沉，一把朴刀已砍到枪柄之上，震得耳膜生疼。千乘心中大骇，当即抽身便出，运枪后刺，却未刺中背后那人要害，只伤其左臂，眼看的鲜血凭空流出，进而一个人影也缓缓显现出来。千乘看来人装束似比其他士兵轻便，但材质更加坚韧，想必来者不是泛泛之辈，当下拉开架势正面对他，心思却也分出一半顾及四周，留心可还有其他伏兵。再说这持刀人，面目黝黑，表情刚毅，正是这段城墙的守军队长，眼见自己偷袭未果，反中一枪，便不由另眼相看面前的年轻人，见其提防左右，便把刀扛到肩上，说道：“不用找了，这个练兵场里只有我一人。你好大的胆子，敢只身进犯九幽城。”千乘见其不像奸诈之人，便信了他的话，但架势未收，“我劝你乖乖受降，一会我的弟兄们来了，你后悔可就晚了。”“哈哈哈，到了现在你们的人还没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告诉你吧，你们的人已经被大师的缩地成寸的法术困在城外，看似在城墙下，其实远着呢，倒是你个漏网之鱼混进城中。还不快快引颈受戮！”话音刚落，守军队长便又提刀杀去。千乘迎了上去，“看枪！”两人斗作一团，一时难舍难分。

千乘心里却暗自着急，杀上城墙许久，一路杂兵都被自己收拾了七七八八，后续部队应该早就跟上了才是，为何还是不见人影，看来当真是被妖术困住了，要赶紧杀掉施术者才行，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狠。千乘抓住守军队长一瞬间的破绽，枪身横扫，将其击倒在地。守军队长正欲起身，沾着他手下士兵鲜血的枪头已停在他的面前，干脆放下刀：“是我输了，动手吧”，又将眼睛一闭，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我问你，那老妖怪在哪？老实交代，便可饶你一命。”

“要杀便杀，不要废话。”

千乘也知道了不会再问出妖术师的下落，便眼也不眨地又添了一个枪下亡魂，又急急地朝向练兵场的另一出口走去。

城中有两双眼睛同时睁开，两个人同时说道：“他来了。”

千乘混进城中的街道，将枪用布缠得严严实实，身上又披一件粗布袍子，枪头枪尾各担着一个竹篮，就像一个小商贩一样四处游走。因为不熟悉城中地形，走了许久也不见哪里可能是妖术师的老巢，倒是城内卫兵来来回回奔跑，使他不得不时时避让。千乘正在巷口看着一队卫兵向城墙方向跑去，不由猜想攻城部队何时才能攻进城池，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多了两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准确说是一个身形魁梧，却垂首低眉的男子和一个身材娇小，脸上还有浅浅梨涡的小女孩。小女孩抬头看着千乘，清脆的嗓音带着一丝奶气：“千乘哥哥，人家等你好久了。”“嗯？”千乘右手握紧了扛在肩上的枪，冷声道：“你是谁？”在小女孩身边的魁梧男子开口了：“这个女孩是下一任天官，我是天官的接引者。只要杀掉城中的妖术师，她就度尽劫难，便可接任天官。你可愿助她？”小女孩说话时倒是没什么，这天官接引者一开口，千乘便觉一种压力压得他无法动弹分毫，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小女孩看到千乘不适，便胡乱地怕打接引者的大腿，“你别欺负千乘哥哥”，语气急的仿佛要哭出来。接引者不再言语，继续垂手而立于一旁，千乘顿时觉得压力骤减，“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不直接去杀了那老妖怪！找我干什么。”

“千乘哥哥，大块头的法术在这里用不了，我除了眼睛能看清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要解救九幽城的百姓，只能靠你，因为你是我选中的人哦。”小女孩还调皮地向千乘吐了吐舌头，但是表情又悲伤起来：“千乘哥哥你不知道，前几天这条街上卖竹筐的刘奶奶的孙子就被那个大坏蛋手下的坏人掳走了，刘奶奶平时可善良了，但是坏人还是打了她，然后……然后刘奶奶她就再也没睡醒了，呜呜呜……”说着，小女孩边用手揉着眼睛，边啜泣起来。“还有福来酒馆门口的小黄狗，它跟谁都可亲了，还经常舔我的手心，昨天被大坏蛋变成了石头，还好大块头带着我跑了，不然我也变成石头了……”

千乘最怕眼泪，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哭得像个泪人，而接引者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这可愁坏了千乘，对着小女孩又是哄又是求，这才让她止住了眼泪。“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取那老妖怪的首级，只是不知道他藏在何处，唉！”“千乘哥哥别着急，我能将视力借给你，你就能看破他的法术了，来，伸手。”

小女孩用手指在千乘手心画圈，千乘眼前出现了许多画面：一个女人怀抱着这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告诉他这是妹妹；他拉着妹妹的手奔跑在稻田边，奔跑在蛙声中；他们俩个躲在米缸里瑟瑟发抖，听到了母亲的惨叫；一个蒙面的壮汉挥刀杀死了妹妹……

所有的画面就像记忆深处的事情，可这不是千乘的生活，不是千乘的记忆，一种温热的感觉从身体中心涌现，又从每一个毛孔溢出，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样子，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千乘看见小女孩的眼睛一动不动，赶紧蹲下来问:“你怎么样？真的把视力借给我了？”小女孩笑了笑:“没关系的，千乘哥哥，等你杀死了大坏蛋，还可以把视力还给我的。你快去找那个大坏蛋吧，那个阴气森森的房子就是他的老窝了。”千乘放眼四周，只见半里外的一栋宅子被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黑雾盘旋向上，竟有三层楼之高。“你们就这里等我，我杀掉那老妖怪便回来归还你的视力。”

“哥哥！”小女孩脱口喊出。

“怎么了？”千乘正欲向宅子方向前进，听到小女孩喊他，便回头。

“我以后能喊你哥哥吗？”

“可以啊，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该你叫你什么呢？”

“我……”小女孩看了一眼天官接引者，“我叫小玲。”

“小玲妹妹，等我回来。”千乘说完就甩掉枪上的竹筐，疾驰而去。

千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不可听闻，小玲还喃喃着：“哥哥，哥哥……”天官接引者打断了她的呢喃，“你也见到了你哥哥的转世，我们的交易算是完成了。你拿着这个令牌出城去吧，南城门会有人接应你的。记住我们的约定啊。”

小玲低下头，抹去已经失明的眼睛中流出来的泪水，“我记得，再也不跟哥哥见面。”小玲扶着墙壁，一点点向南城门走去。天道接引者望着那小小的背影，叹气道：“唉，可怜的孩子，终究逃不过天命啊。”

千乘来到宅子门口，只见宅子红瓦白墙，十分气派，跟周围的茅屋瓦房比简直鹤立鸡群，宅子门前行人熙熙攘攘，却没人看这宅子一眼，在遇到玲儿之前，千乘对这里有座气派的宅子也是毫无印象，看来这黑雾便是这宅子的“隐形衣”。千乘绕着宅子走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后门，甚至连个狗洞都没有，最后只好从远离前门的一面围墙翻进院中。他像一片羽毛一样无声无息地稳稳落地，可是刚一落地，脑海中就炸裂般地出现一种不安之感，可四周都是半人高的花草，也没有卫兵看见自己，为何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千乘不敢久留原地，三步并作两步从窗而入最近的屋子，明明是白天，屋子也有几扇窗户，但是四周却光线极少，五尺之外就已是一片漆黑。

千乘凝视着黑暗，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团红色的火焰，悬地五尺，飘飘忽忽试探着向他靠近，渐渐地红色火焰越来越多，都在向千乘靠拢。千乘心中的不安之感更加强烈，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危险！”不管三七二十一，千乘一枪刺向离他最近的火焰，火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流出的鲜血和一具渐渐显现身形的尸体，这是隐形兵！千乘不及多想，冲进黑暗，提枪便杀，化作黑暗中的旋涡，吸引着一团团火焰向他靠近，被他吞噬，若是有人在房梁上俯瞰，下面的场景当真是血腥又美丽，仿佛一朵盛开在地狱的巨大红色花朵，无数的火焰是那鲜红的花瓣，簇拥着黑暗的花蕊，花蕊中千乘将一杆银枪耍得虎虎生风，黑暗中带着血色的银光让这朵吞噬生命的鲜花长出了牙齿。

千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只记得他好像就是要杀掉一个特殊的人，这一切就结束了，这时只见刚才还无边无际的红色火焰不见了，霎时他被黑暗包围，枪头的残留的血迹昭示着刚才的地狱般的惨烈，只见远处有一大团贴地疾行的火球，来势汹汹，径直奔向千乘。随着火球越来越近，千乘的思绪仿佛渐渐清晰，好像，这团火就是那个最后要杀的人吧？不及多想，千乘将手中的枪朝那火球用力掷去，枪刚一出手，便听到那脆脆的声音：“哥哥，是你吗？”千乘顿时惊醒，玲儿怎么来了！便要去追那枪，自然是追不上，千乘离那火球五步之远时，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团火球熄灭了，千乘眼前又只有黑暗了，他摸索到玲儿的身体，将她搂在怀里，只觉这感觉好生熟悉，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气若游丝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哥哥，再见到你真好。我……我好想……”抓着千乘衣襟的小手垂落下去，一点点地开始变得冰冷。千乘一动不动地抱着玲儿的尸体，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了门开的声音，光倾泻进来，驱散了四周的黑暗，门口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千乘喊道：“你为什么不看好她，为什么要让她乱跑？老妖怪呢，他在哪？他在哪！”

“从来就没有什么妖术师。”天官接引者回答道。

“不可能！这些法术，这些士兵……”千乘又喊道：“老妖怪，你出来与我一战！”

“这些法术是我放的。”

“什么！”

“你和这个女孩前世是兄妹，你们被强人所杀。她执念太深，这一世又有天生灵眼的造化，便记得前世二三事，其中就有你。这一世你的造化是接任天官，若能斩断尘缘便可位列仙班。她的天命就是被你杀死，我不忍如此，便跟她商定将灵眼给你，见你一面之后，此生不再相遇，没想到天命不可违啊。”

“我不当天官，我要玲儿活过来，我要她活过来！”

“办法倒是有，只是你们又要经受轮回之苦，下一世才能重逢。你可愿意？”

“我愿意。”

千乘话音刚落，只觉眼睛一痛，又听到了“咔嚓”的声音，没有了意识，倒下前好像看见玲儿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

“成仙可真的麻烦。”天道接引者看着被拧断脖子的千乘，甩着手，“这一世我装神仙，上一世我扮强盗，上上世我是怎么杀的他俩来着，我这记性……罢了，十世轮回也只剩两次了，只有左手和耳朵还不是灵体了，慢慢来，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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