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回来后,大姐情绪好了很多。外面的风景已经无法让她留恋,就连我留她吃了午饭再回去,她也归心似箭地走得头也不回。
洪表哥知道我要回去,早准备了红烧子鲢、粉蒸排骨、干辣笋叶、酸菜粉丝汤等我喜欢的菜。我看见饭桌上的洪表哥双眼特亮,高兴之色掩饰不住,很是奇怪地问:“你咋啦,这么开心,很难得哦!”
洪表哥扭捏地瑟缩着手脚,身子仿佛也不能完全直立,言语闪烁其辞。见我满面孤疑看着他,黝黑的肤色明显掩盖不住脸红,只得说:“庄里李大姐给我介绍了她妹妹李珠珠,见面两次,我们也谈得开,你以前也见过,还夸她随时见到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嫁的老公不好。”
对李珠珠,我们并没真正接触过。只是看经常来帮跟我们一个庄子的她姐姐干活,手脚麻利,特吃苦耐劳,风吹日晒都不怕。在她姐姐身后,见到我们说话也是柔声柔气地,脸上经常也是微笑着,如一缕春风,谁也看不出她到底有什么沧桑。她四十多岁,身材玲玲凸凹有序,是个耐看的女人,小巧的脸上,五官明显着精致,除了脸色被太阳成年累月晒黑,其它真看不出缺点。偶尔却听她姐姐说起她 事:她命很苦,嫁个男人很丑,却极狡猾,经常搞投机倒把的事,也嗜赌如命,偏偏运气不好投机倒把一般赚不到钱,小赌赢钱大赌又给输得精光,家里地里孩子啥的都不管,最可恶的是一不顺利就喝酒回家打李珠珠,又以孩子威胁着不准离婚。李珠珠为了两孩子,撑着家,撑着苦,始终没离婚。
“李珠珠没离婚啊!”我不解地问洪表哥。
洪表哥笑着:“李珠珠那个没心肺的男人,几个月前去县里赌博,赢钱后高兴地邀约麻友都子夜还喝酒,不料他一个人喝得醉醺醺出来在大街上乱跑窜,一辆豪车躲避不及当场把他撞死,交警现场查实是他过失更多,车主也大气,见他们还有两个儿子读书,就主动赔了一百二十万。”
我突然想说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又觉得自己恶毒,人死如灯灭,是非黑白已经不重要了,我一个外人何必再义愤填膺,无论好坏也是一条生命活了大半辈子,也不容易。只劝洪表哥对李珠珠好些,让她辛劳一生,也能有人知冷知热地疼着。洪表哥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脑海里仿佛在勾画什么美好的事物,我悄悄走开,他也浑然不觉。
回来的第三天晚上,手机上显示有两次陌生的未接电话,是东新省城的号码。我隐隐觉得是尹舜打来的,可又怕不是反而失望,现在广告电话太多,打错电话的人也多,再说下火车分开时在我们并没彼此留电话……内心纠结挣扎时,电话再次响起。电话那头,尹舜磁性的声音传过来,我像被一股电流击中,全身毛孔个个舒张,有种兴奋快乐几乎要跳出来,等说出话时,声音变成前所未有的柔声细气。尹舜在电话里侃侃而谈,仿佛跟我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却反应慢几拍,跟不上他的节奏。尹舜就老在电话里笑我傻。电话足足打了一个小时,直到我手机发烫,快没电时,尹舜才放下电话。
我知道是大姐在火车上出卖我电话号码,就打过去质问。大姐却告诉我:明东去给杜仲树施肥时,不小心腿摔折了,刚查出刘英也怀二胎了,家里医院,还有六岁的外孙女马清雅在上学,前后大堆事,忙得她成天马不停蹄的。
我一边安慰大姐,一边又为大姐夫刚过世,他们儿子又折腿而难过。我不明白,大姐一家那么好的人,为啥老天并不额外眷顾?幸好,刘英怀孕,也算是一件喜事。
去医院过道时,碰见一脸苍白的刘英,原来她孕初期反应激烈,刚从厕所吐出来。我一阵心疼,扶着她。快到明东病房时,她却推开我,对我会意的笑笑,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我懂她,她是怕明东看见难过,不由得为她的善良懂事而心疼。我悄悄打电话给洪表哥,要他晚上来换刘英回家休息,电话里洪表哥答应得很爽快,并连说应该的。
二十多天没见,明东捆着厚厚的绷带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脸色也苍白消瘦了许多。我知道,其实明东也没有完全走出他父亲突然去世的阴影,只是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选择了把痛埋在心底,选择像他父亲一样默默撑起这个家。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如我的儿子叶余一样,坚强懂事得让人感动,让人心疼,也让我欣慰和自豪。面对病床上的他,我却言语苍白,行动无力,不能给他丝毫帮助。
明东见我沉默难过,反倒笑着说:“这么点事,三姨您也来了,不用担心,不碍事的,要不了几天就好了。这次带我妈出去散心,我还没好好请您吃顿饭表示感谢呢?”
我听了愈发难过,又看见刘英那苍白的脸,一时间更是怔怔无语。
周五黄昏,我正在打扫院子里的卫生,突然听见小黄和熊熊都围着大门,汪汪直叫,跑过去一看,原来尹舜开着黑色奥迪Q5,从车里探出脑袋,满脸含笑看我。他的忽然到来,让我心砰砰狂跳,我强装着波澜不惊跑过去,赶走小黄和熊熊,让尹舜进来。看自己满面尘灰,又觉得手脚无措,自卑难堪,就连他伸出的手,也不敢握。
尹舜看出我的窘迫,又爽朗笑着说:“看不出你还如此在意洁净体面呢?我经常跑建筑工地,尘灰比这大几十倍呢?你看见准会嫌弃肮脏猥琐。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无论做什么,只要踏实做人老实做事,凭本事和能力赚钱,就是最干净的人。所以任何时候,不能笑话劳动人民,应该笑话的是那些好高骛远,拈轻怕重,好吃懒做,靠投机倒把和坑蒙拐骗生活的人。”
尹舜的话犹如一股清风,拂去我所有的难堪,我看他的眼神,愈发崇拜。
尹舜喜欢我的小院,他说很点文青的范。他仔细看了我房前屋后所有的花草树木,就连叶余房间里墙上那些手工涂鸦,他也赞不绝口。他说这个季节真好,院子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还有有红火的石榴花,白色带晕的漂亮苹果花,还有月季和栀子花。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不像城市里的绿化花太过规整,太过刻意,太过复杂。
晚上吃饭,洪表哥去医院照顾明东没回来,我就叫来庄里老医生吴老爷子的儿子吴东作陪。尹舜自作主张把小桌子搬到苹果树下,又嫌院子里路灯不够明亮,又在两角放上蜡烛。我看着觉得他幼稚,又不愿意违背他的心思。这顿饭吃得很久,淡淡的苹果花香,幽幽的栀子花香,随五月的夜风飘到我的鼻尖,白色蜡烛也在风中摇曳。尹舜带来的红酒在灯光下发出琥珀的光泽,还有他神采奕奕的眼睛,就像天上明星闪烁。我从来没觉得在我小院里吃饭,居然还可以如此浪漫。吴东和尹舜喝得不亦乐乎,我也跟着喝了三杯。尹舜特能说,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人物和故事就活灵活现展现在我们面前,声音模拟本就搞笑了,尤其是他兼顾动作模拟,不时惹得我和吴东笑个不停。
夜深送走吴东,尹舜看着我说:“享受山里新鲜的空气,在苹果树下,可以闻到苹果和栀子花香,吃着你用豆花、花鲢、草鱼做的美味火锅,喝着红酒,感受安静的旷野,是我这辈子又高兴又轻松又享受的第一次吃饭,所以我今晚说话特多,谢谢你让我能有这种感觉!”我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尹舜又说:“晚年遇见的是你,迟一点也没关系,真的幸运。”
尹舜的话让我久久不能入睡。我索性披衣坐在院子的木椅上。夜深,五月的风带着花香也带着寒气,除了天上隐约的月色,四周寂静而又黒魅,小黄和熊熊匍匐在我脚下的地上守着我,没多久它们也沉沉睡去。我思绪很混乱,时而幸福爆满,时而又叹息悲哀,我害怕天明,这一切宛如梦里。却又希望天明,想看到尹舜欢快的笑脸。我又害怕将来事情不是我所希望的那样顺利,尹舜只是我晚年的童话梦,现实那么残酷,年轻时都没那么幸福,年老哪有那么幸运……
白天如约而至。我带尹舜去看了我的鱼塘时,碰见了从医院回来没休息就直接来鱼塘的洪表哥,我听尹舜竟然告诉洪表哥说:“保证鱼质,每年要几次换水,每次换水量要低于全塘水的1/3;换水时要尽量捞出将底层的污水和各种杂质;要严格开启增氧机后保证塘内空气;换水时要考虑到池塘水体中浮游生物量大约差不多等等。”
我惊讶地看着尹舜,他不以为然笑笑:“我们工地上,一般也有人工湖项目,也要养鱼,只是一般养的各类观赏鱼,跟养殖食鱼也有些相同之处,你这鱼塘面积大,换水不容易,但为了保证鱼的健康和质量,换水是必须的。”
洪表哥偷偷在我耳边说:“看得出来,尹舜很有能力,他对你的欣赏和喜欢,也是叶申所没有过的,这是真正的对你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担心,只对洪表哥笑笑,继续一起给鱼喂草。喂完草,尹舜要我带他去看看大姐,还有明东。
我说:“你第一次来,就不去看他们了吧!”
尹舜认真地说:“大姐就像你妈,她也见过我,我去看她也该,如今又知道她儿子住院了,礼节上更该探望。”
对于尹舜,我觉得配不上他,对我们的将来,我并不抱多大希望,自然我不希望他一开始就见我太多亲友,跟他们走得太近。何况他第一次来,也没理由为我的亲友破费。
尹舜仿佛看穿我,只是笑笑,仍旧要我带路。我心里千万个不情愿,行动上却鬼使神差似的一一照办,没有丝毫走样。跟他在一起,我还发现自己有了从未有过的安宁祥和,时间好像缩短成一瞬间,生活原来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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