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农村，说穷不穷，说富不富，一半人认为自己是农民，一半人认为自己是小镇人。从爷爷辈到父亲辈，再从父亲辈到儿子辈，现在甚至到了孙子辈，这片地方都没正式下定义。不过也好在没人争，反正就这么过着，每个人一天天的生活也舒服得很。
不管这是不是农村，瘦子住的是百分百的教科书级别的村房。破旧的瓦片顶与红褐色砖墙的组合虽然不罕见，但一旦把这房子丢进那一片片的黑色田垦中央，那就是标标准准的村房。
瘦子只穿着内裤坐在自家门口，抽着烟，两眼望向三四百米外的小镇，又或者是村庄。此刻他心中没有曾经的那些嫉妒与攀比，也不去想那些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现在在他心中，只有一个东西最重要——地里那片白花花的壳子。
那东西是上午挖地时发现的，白花花的，一锹下去除了几道划痕基本没任何损伤。瘦子看了看，向着四周挖去，但挖着挖着，他发现不对劲了。
这玩意儿没有尽头！
瘦子挖了有将近一个小时，一直挖到了马路的边界，都没有把这玩意儿的边挖出来。
玉石？古墓？或者是某种珍惜的矿物质？疑惑与惊喜将瘦子包裹的满满当当，他那几乎一直要比别人迟缓半拍的脑子此刻突然开了马达一样，立马反应了过来——不管这是什么，得先藏住！
瘦子将土重新盖了回去，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决定等天黑人少后再仔细研究。
瘦子坐在屋前抽着烟，脑海里现在满是关于未来的美妙幻想，但很快这幻想便被另一事实冲击得散落一地。
就在下午两点左右，养猪的大高个踩过刚翻不久的土地来到瘦子房前，吹牛打屁一会儿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这镇不镇村不村的地儿半年后就要拆迁了，边缘的瘦子老屋也在拆迁范围之内。
瘦子用强挤出来的笑容送走大高个后，马上回到后院，翻开泥土，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处理这刚发现的“宝藏”。
铁锹、斧子、锤子、凿子...在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后，那原本坚硬无比的白色硬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在铁皮棚顶的阴影下，瘦子发现，在这白色硬质的下方似乎有着发光的物体。
今天必须整个明白！瘦子回到屋中，从父亲遗像后面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奔着远处的五金店去了。
瘦子回来时，太阳已经变得橙黄。瘦子背着大大小小的电动工具回到家中，开始研究起了每个工具的使用方法。自瘦子记事起，恐怕除了小学时候的抄作业，就再也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这么多字的时候了。
等到瘦子把这五六件工具研究完，月亮已经开始慢慢爬上了远处的土丘。瘦子趁着夜色再一次翻开泥土，果然，那裂缝之下透露着黄白色的光芒，给这细细长长的缝隙勾了一道白边。
瘦子煮了碗青菜面，好好的洗漱了下，便坐在电视机前开始等待。原本每晚都追的狗血连续剧此刻在他看来十分枯燥无味，他的魂魄已经被彻底的吸到了那细缝之下。
一集、两集、广告、新闻...在熬到十一点后，瘦子打开窗看了看远处已经静声熄灯的房屋群，便跳下床，拿起床旁的电动工具，走向了后院。
打磨、钻孔、撞击、切割...瘦子一边感叹科技的伟大，一边卖力的的对着那光缝施展工具。终于，在咔的一声后，缝隙崩裂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向下掉落了下去，留出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洞。
瘦子探头一看，在白色壳体下方四五十公分的位置是发着暗金色光芒的粘稠不透明液体，除了刚刚那些碎片掉落而引起的涟漪外，其余部分都平静如镜。
瘦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手伸了进去。
手指、手掌、手腕、小臂...直到将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都没摸到任何一个物体。
瘦子感到奇怪，他坐在洞口旁思索了半天，决定先取出一点金色液体，等明天好好研究研究。
瘦子端出装菜的小铁盆，舀上了一盆液体，接着用盖水缸的木盖子盖上洞口，再罩上稻草，便回屋去了。
瘦子将金色液体端到桌上，盯着，但也盯不出个一二三。也就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瘦子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睡的很香，梦里满是美好。
远方的垃圾车喇叭响起，这是瘦子最好的闹铃。他从桌上爬了起来，伸了伸懒腰，习惯性的看了看窗外，看着自己的田地。
田地！瘦子马上想起了什么，看向桌面的铁盆，瞬间，瘦子感觉浑身像是被雷击中一样。
仅仅一夜的功夫，铁盆里的液体便凝固成了固体，而且这固体这么看都像是一种熟悉的东西——黄金！
瘦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便颤颤巍巍的捧起铁盆，用力一翻。
咚！
铁盆里的物体立马与盆体分离，半球体的块状倒扣在了桌上。瘦子用手摸了摸硬块，脑门上满是汗水。他冲进卧室，从父亲遗像下的柜子里翻出了当时留给他的金镯子和金戒指。
瘦子回到桌前，一只手摸着金首饰，一只手摸着硬块，越摸越感觉这两个东西手感一样。
瘦子感觉现在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蹦出胸口了，他拼命的压住了，毕竟现在还没有确认，不能过于激动。
瘦子把硬块捧到地上，然后拿起工具。在一阵哐啷做响后，一整坨大硬块变成了一堆碎小的不规则碎块。再确认切割的够破碎后，瘦子背起牛津布挎包，装上三块碎块，然后将剩下的全部用布过好，锁进了衣橱。
在给自己家门锁上三道锁后，瘦子踏上了前往城市的大巴。
一路上瘦子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布包，心情此刻比这破铁壳一样的大巴车还要颠簸。瘦子脑海里现在都是各种奇怪画面，甚至就连死去的父亲和爷爷都出现了，俩人一起拍着瘦子的肩膀夸他是个好子孙。
原本只有一小时的车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瘦子终于到达了城市。虽然只是县城，但中心区域仍然是十分繁华的。
往常瘦子来这都是冲着吃喝嫖赌来的，但今天，他直奔自己的目的地——金店。
瘦子冲着店员搬出了早在大巴车上就想好的说辞：手里的金块是父亲去世时留下来的，想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虽然说的很自然，但看到店员目瞪口呆的看着金块的眼神，瘦子还是紧张了，生怕店员看出这些碎块是新切割的。
店员拿起一个碎块便走向了后场检测区，让瘦子在前台等一会儿。
一小时后，店员掌心托着碎块走了出来，满脸笑盈盈的。
“虽然只是比较简单的检测，但这块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纯度99.99%！”
瘦子听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语无伦次。他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道谢，然后接过碎块，坚挺着双腿走出了金店。
瘦子比来的时候更加用力的捏紧了自己的包，他回去的路上，心脏已经不再颠簸，而是完全放弃了跳动一般，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被颠出体外。一切不但按照瘦子的所想行进着，甚至都超乎了他对于未来的一切美好幻想。
黄金...无穷无尽的黄金...对于瘦子来说，这恐怕是他祖祖辈辈延续到现在都不可能也不敢去想象的东西，甚至在他所看过的书与新闻里，无尽的黄金都没出现过哪怕半点的身影。瘦子突然哭了，他坐在座位上窝成一团，死死地抱住包，放声大哭，那么的沙哑那么的无力。
车上的人看着他，但除了露出担忧或者嫌弃的神情外便再无半点动作了。瘦子哭着，但很快，随着大巴的提速，声音被轰隆隆的发动机声盖过。
瘦子回家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虽然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有吃，但却一点都不饿，饿意与现在的情况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瘦子看了看后院的掩盖丝毫未动后，便锁上了房门，坐在桌子前，将金块摊在桌面上，开始了对于未来的计划。
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上过什么学，但他很清楚财不外露的道理。目前的生活方式不能就这么瞬间改善，不能引起周围一丝一毫的怀疑，一切都要循序渐进着来。
拆迁的事现在必须是首要考虑的，决不能让人发现这片土地下的一切。
瘦子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金水先取干，全都“变现”再说！瘦子从屋顶的支撑架旁边抽出了一根三四米长的竹竿，那本来是下雨时候用来撑塑料棚的。瘦子打开屋门，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便掀开了掩盖。
但这金水的深度完全超乎了瘦子的想象，竹竿一直伸，伸到水面上只剩十几公分了，还是没探到底。瘦子又喜又急，他抽出竹竿，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变现”计划，开始了新的打算。
瘦子意识到了，如果真要永远拥有这无尽的财富，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永远的守着这片宝藏之地。
瘦子点上一支烟，坐在屋边，将自己脑中原本混乱的一切越理越清楚。终于，在三根烟过后，他彻底理顺了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了。
瘦子取出了家里的所有容器，一盆盆的将金水倒满每一个容器，直到整个房屋地上都摆满了盆盆罐罐的金水。瘦子打开电视机在一旁等着、算着，直到三个小时过后，那一盆盆的液体便凝固成了万千财富。
瘦子将这些金坨处理成碎块后，装入一个个布包与麻袋，然后吊入房顶，藏在那房梁上。
再之后，瘦子用了二十几天时间，先是跑遍了周圈城镇所有金店，然后找遍了所有社会上私人的收金商人，终于处理完了这批黄金。
他编了无数个理由：遗产所留、朋友所托、祖上传承...不管他编的理由有多离谱，对于收金商人来说，黄金就是永远的真理，他们不会去过多追查黄金的来源。
瘦子穿上了西装皮鞋，留起了大背头的发型，买上了豪车，还在县城买了两三套房子，用来储藏自己囤的黄金。但就算如此，每当瘦子回到自己老屋时，仍然穿的朴朴素素，与之前相比，只是多了辆破旧的小汽车罢了。
“哟，混得不错嘛，听说你去给一个城里老板当司机了啊。”
“哈哈，是啊，能吃饱就行。”
瘦子笑着回应大高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还算不错的中等香烟：“来，抽支，人家给的。”
“哟呵，不错啊，谢了啊。”
大高个享受的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灰色烟雾，双眼迷离。
瘦子笑着挠挠头，然后一把拽住高个口袋，将烟塞了进去。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啊？”
“哎呀，你喜欢就拿着抽吧，没事儿没事儿。”
“啧啧啧，这不合适吧，我这...太不好意思了啊。”
“兄弟我啊，想向你打听件事，还得麻烦你。”
“打听事？什么呀？”
瘦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翻出张照片伸到高个面前：“这人，是咱们这儿的吧？”
“我看看...”高个将头向后伸了伸，眯了眯眼，看清照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啊你，居然想打她的主意！哈哈哈...”
“嘿嘿...”瘦子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用肩膀拱了拱高个：“我这不是...想找找乐子嘛！”
“兄弟啊，你说你看上谁不好，看上这女的，啧啧。”
“这女的怎么啦？”
“你不知道，她可是那刚搬来不久的开发商老董事的女人，这你都敢动？要是老董事不高兴了，咱们的拆迁赔偿全得完蛋！”
“呀！”瘦子装作很惊讶慌张的样子：“我...我前天在村口那儿不小心一甩手，打到那女人屁股上了，还和她吵了一架...那怎么办啊？你要不告诉我老董事的地址，我...我要不给她道个歉去吧！”
高个愣住了，他总觉得瘦子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他认识的瘦子可不是那种闯了祸就去自找没趣的人，瘦子可是个遇事就躲的人啊...但处于朋友关系，高个还是告诉了瘦子地址：“就那卖油条的后面再过倆街口，有个什么什么办事处铁皮牌子的小别墅就到了。”
“谢啦，回头再给你包烟！”
瘦子扭头就要走，但高个突然一把喊住了他。
“怎么了？”
“那个...”高个一脸猥琐的贴近了瘦子，嘴角都快翘到眼边了：“那个女人屁股手感怎么样？”
“嘿嘿嘿...又软又...你猜啊。”
等到瘦子醉醺醺的走出小别墅时，月亮已经咧开嘴露出诡谲的笑容吊挂在了天上。
瘦子一步一个摇晃的走在路上，身后老董事与女人笑着向他挥手道别。瘦子走着，看向两旁玻璃窗里的欢声笑语，看着那露出笑容的千家万户。瘦子笑了，带着讥讽与嘲弄笑了。
瘦子摇摇晃晃地踏过土地，走到自己屋前，晃悠了几下便仰面倒在泥地上。
瘦子用手抓了一大把泥块，揉的稀碎。接着抛起，落下，散落一身。
瘦子大笑着，然后翻过身来，爬向自己屋门。瘦子摸着屋门爬了起来，开锁，进门，然后转身关门。
“呕！呕～...咳！咳！”
瘦子吐出门外，咳嗽几声，深吸一口冷风后便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两天后，原本一直在单纯中欢声笑语的人们都被阴郁笼罩，大街小巷似乎都失去了生气。
村路口，瘦子坐在车里抽着烟，看着满脸死灰的人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自己的宝藏保住了。
一天又一天，等到短袖变成棉裤，棉裤又变成短袖的时候，瘦子已经变成了胖子。
在大家眼中，胖子是这里的骄傲，是乐善好施不忘本的慈善企业家，是艰苦创业努力奋斗的劳动模范。从学校到工厂，从小镇到县城，胖子不停地讲述着一套无可挑剔的故事，一套不知道已经演练了多少遍的故事。
胖子用自己辛苦得来的财富造福着家乡，造福着社会。大家都知道这位慈善企业家不但没有忘本，还十分讲义气——胖子有个朋友是养猪的，胖子发财后便立马收购了朋友猪圈里十几头肉猪。
大家传颂着，敬仰着。每一个孩童都知道家乡有一位做好事胖叔叔，每一个老人都知道有一位胖后辈建设起了镇上的第一个养老院，每一个工人都知道有一位胖老板带来了许多的企业来养活小镇。
瘦子消失了，不再有人会记得在边缘本来有一间小破屋，里面住着一位寒酸低下的干瘦男人。现在在那里，只有一处种满了芬芳花草的庄园，里面住着以为胖的可爱，胖的善良的中年男人。
这里不再会为镇还是村所困扰，胖子选择了镇子这一定义，彻底为这争了几代的辩论落锤。
第一任镇长刚上任不久，便与胖子一起为了小镇事业的发展前景，进行了一次友好且积极向上的餐桌会议。
镇长笑着为胖子点上了烟，说着笑话，想要通过自己的每一句言语为小镇拉到这位慈善家更多的赞助。
“对了，您平时喜欢看书吗？”
“哦，喜欢啊。”胖子眯着眼，看着空气中飘荡的烟雾：“我啊，认为书本这东西，不管你多大，都不能丢下。但是啊，书本上的东西再多，我们啊，也要落在实际上啊。”
“哎呀！”镇长夸张的鼓着掌：“这真的...我是真的悟到了！我啊，就喜欢那个...那个什么知行合一！哎，想到什么，就要去干什么，要动起来，做起来！”
“是啊...想到什么就去干...”胖子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那天下午自己扛着一堆电动工具的身影：“这句话...有道理啊...”
三年...五年...几乎是一路平坦顺心，胖子站在阁楼顶，看着小镇，鬓角多了一些白发。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庄园中那个被铁皮盖子锁着的井口，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下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想要打消这奇怪想法的时候，上一任镇长的“知行合一”突然响起，就如同螺丝钉一样将刚刚的奇怪想法死死地锁在了他的脑子里。
胖子行动起来了。
他买了整整一套高档潜水装备，并请人教了自己将近两个月的游泳潜水的速成课。在做完了这一切准备后，他开始了行动。
和那天一样，晚上格外安静，月亮在头顶高挂，亮的有些异常。胖子站在井口旁，锁死腰间的绳索，望向了井底那发着黄白亮光的圆形。
“上一次，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一次呢？”
胖子笑了，跳了下去。
一分钟...五分钟...经过了大概十分钟，胖子感觉自己还在继续下沉，周围依旧摸不到任何东西。他开始有些害怕，向按下腰间的按钮把自己拉上去了。
透明起来了？胖子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金水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不再是那么浓稠的黄色，而是一种类似于柠檬汽水的颜色。
继续向下，黄色开始渐渐消失，一种淡淡的绿色半透明开始出现。
胖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一开始只是一团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下方，紧接着，那两点淡淡的红光开始变得明显，等到胖子反应过来时，它已经露出了全貌。
红宝石一样的巨大眼睛死死地瞪着胖子，能吞下房屋一样的巨口正不断地向外喷吐着液体，金黄色的表皮上满是疙疙瘩瘩的隆起，奇特的三只脚掌有规律的上下踩水。
胖子想起来了，自己见过这东西，那是在那些领导的办公室里，桌上都摆着它。
巨口伸出鲜红的长舌，两秒，眼前的猎物便吞裹入腹。
庄园消失了，留下了巨大的坑洞。
五年后，小镇在欢天喜地中迎来了拆迁的隆隆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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