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是在这个城市最后一次的下班,犹豫了半个月最后还决定要走了。捧着收拾好纸皮箱游荡在繁华的大街上,明明走着每天走过的路,可依然还是感到陌生。
站在红绿灯面前,很自然地开始迷茫了,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大城市的时候却兴奋得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一个新玩具一般,真是讽刺。今晚的我可以在这繁忙的大街上走的很慢,不去跟上身旁人的脚步,可以抬头去看看城市仅剩的一点点天空,可以慢慢看着服饰店落地玻璃前的模特,可以静静坐在咖啡店里面安静地看着外面太多的人与车。
回到宿舍楼下,想起了房东叫我临走前清理一下收件箱。我打开了收件箱,一张张明信片从收件箱里掉了下来,捡起来数了一下都有三张,粗略看了一下却不是寄给我的,是寄给一个叫纪先生的人。我便打电话问了一下房东,原来纪先生是这里上一个租客,因为身体有病就搬回老家静养了。 我拨了一下三张明信片表面的灰尘,再看了一下时间最晚的明信片是半年前寄过来的,我想我租了这里都一年了,怎么那个纪先生没告诉他的朋友已经换了地址吗?带着疑惑我读了第一张明信片。
“纪先生你好,我们自网上认识都有两年多了,不知道你病好转了没有,怎么最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今天医生告诉我,我大概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吧,在剩下的时间里,我想亲眼见一下纪先生,还想和你一起在春天里看樱花。我喜欢樱花,也感觉自己像樱花那样,注定在自己最美丽的年纪转瞬即逝。 芷昕”
读完第一张明信片,我暂时没有勇气读第二张,我马上想到的是要把这三张明信片还给纪先生,我电话了问一下房东有没有纪先生的联系方式,房东只找到一个电话号码。 我站在阳台前犹豫了半个钟,还是拨打了纪先生的电话号码,嘟嘟嘟的响了很久,还是没人接听,最后几秒的时候还有人接听了,声音却是一个女人。 跟陌生人的女人大概聊了五分钟,原来那是纪先生的前妻,纪先生大概一个月前因为癌症去世了。纪先生的前妻也不认识那个叫芷昕的人,我猜大概是网上的网友吧,我想我还是不管这事了。
(二)
第二天清晨,带着行李来到火车站。南房的冬天不是很冷,清晨的阳光迟迟未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一个个又一个个等车的中年旅客,铺着报纸蜷缩在广场里。老天并不会心痛这些游子,第一次从这个火车站下车的时候也恰好是清晨,以前我还嘲笑着他们,附近有那么多旅店都不住像一个个个乞丐那样蜷缩在天桥底,现在要离开这大城市的我心情如冬天的黎明那么寒。同样是大城市的底层人群,我明白到他们手里的每分钱,都镌刻着父母子女的名字,那怕每天多花几块钱,心底也会产生一点点的负罪感。
火车在站台等待着我,回家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心便跟着火车开动的咕噜声来跳动。我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坐我对面大姐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大姐的灿烂的笑容我也微笑着答了一句,回家。 正午的时候,差不多火车里的人都在休息了,我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我想到那三张明信片,从背包里拿出来,读着三个月前的那一张明信片。
“抱歉又来打扰你了,感觉你已经消失很久了,纪先生。今天我隔壁床的大叔跟我说起大海了,我记得纪先生说过等我病好了一起去大海,像海子诗里说的那样,盖一个简简单单的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也想跟海边的海鸥做朋友,听听它们说说大海对面的世界。 芷昕”
有人说,人是感情的动物,读完第二张明信片,我的眼睛也湿透了。我大概猜到一些什么了,纪先生跟芷昕可能是网上相识的网友,纪先生一直鼓励着芷昕对抗病魔勇敢活下去,可能芷昕并不知道纪先生也是同病相怜,而且比她还严重,只是纪先生之前的许诺,现在变成信口开河了。 傍晚时刻,我下了火车,结果整个城市在下雨了。持着伞,行走在小城市的街道上,比大城市的街道更显得阔绰,路上见到一个小学同学,虽然很久没联系却依旧一见如故。走到附近的大排档点了几个菜几瓶酒,开始谈天说地,数着一个个一个小学同学的糗事,侃侃谈着虚无缥缈的未来。酒喝多了,我突然说起纪先生这件事,我朋友便跟我说,你可以做一次纪先生帮帮人家小姑娘嘛,放心老同学肯定支持你。在半醉半醒之间,我下决心要续写纪先生的故事。
(三)
三天之后,我踏上寻找芷昕的路程。其实我很忐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一路上我都很紧张,不停在脑海里排练着初次见面要说什么做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我心底最害怕的是如果被芷昕知道我是冒牌的纪先生会怎么样。时间也不会允许我想得那么多,看着手表的秒针一步一步地跑,一圈两圈三圈.....直到眼皮重得撑不开才勉强休息一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浅浅的阳光流连在我的脸上,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看窗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我已经到北方的雪国了。下了车,即使阳光很强烈,还是化不开浓烈的寒气,还是感到一丝寒意,不禁呼着手暖和一下冻僵的双手。到酒店放下行李,便出门按着明信片写的仁爱医院去寻找芷昕。
按着手机地图的提示乘坐这公交车来到医院,问了一下前台的护士,芷昕现在三楼的重症病房。走到了三楼的过道口,脚步却犹豫地停下来了,我第一次从安静里感到的恐惧,周围的气氛很凝重,每走一步每呼吸一口都感到吃力,心里只能默默念着既然来了就豁出去了,来安慰自己不安的心。
我找到了306号室,门口旁坐着一个啊姨,看起来很年轻,大概40岁左右,可是头白已经半白,眼痕已经深深刻在疲惫的眼袋上。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两张明信片递给啊姨,她的眼泪再一次压抑不住了,仰头望着我紧握着我的手,我也红着眼眶望着啊姨,从空洞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的母亲,虽然远在千里我感受到和母亲从来未有的接近。
啊姨带我来到芷昕面前,芷昕大概18岁左右的样子,病魔削去了她少女般黑长的秀发,脸色已经失去了少女的粉红,苍白得融入了医院的墙纸。她还在睡着,很安详的样子,仿佛睡公主那样等待着亲吻她,给她复活魔力的皇子,可惜我不会魔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坐在她身边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望着我,我很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芷昕先开口了。
“听妈妈说,你今日中午就已经来了。纪先生,很高兴你能过来看望我。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呀。”
“我要说对不起呢,这么久才过来找你。”
“你能来说明你手术成功了。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说这些晦气话了,你跟我说说你看过的世界吧,我在这里呆了六年了,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跟她说着仁爱医院以外的世界,她也孜孜不倦地听着,直到她累得睡着了,还依然拉扯着我的外套衣角不肯放手,我轻轻地安放好她盖上被子就离开了。走到门口,啊姨原来还在门口守候着,看着我出来,她微笑着跟我点了点头,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到啊姨脸上中午完全看不到的笑容,似乎安心了一点,大概当第一天纪先生没有穿帮心里有点安慰吧。
(四)
第二天早晨,一点点小雪缓缓地在窗外下着,犹如冬天最美的花。
我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张明信片来读。
“今天早上,我隔壁的大叔消失了,不用问护士姐姐我也知道什么事了。但是我不害怕,听妈妈说心里有善的人会去到天堂的。我相信我会到天堂的,我临走前真的很想见一下纪先生你。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对于世界而言,你不是一个人,但是对于某个人而言,你是他的整个世界,我的双手捧不住家人的眼泪。芷昕。”
看完最后一张明信片,我知道我演了一个不得了的角色,我更有决心要走下去。
下午我来到医院探望芷昕,今天的芷昕出奇的精神,坐窗前的轮椅上,穿着粉红色的长裙,戴着一顶粉红色的蕾丝帽子,脸色涂着红润的少女妆,樱桃色小嘴青春如昨。
看到我来了,芷昕兴奋地想站起来迎接我,但还是无力撑起羸弱的身体。
“纪先生,我今天漂亮吗?我求了很久护士姐姐才帮我化妆成这个样子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去当然要给你看到最美的我。”
眼前的芷昕真的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青春活泼,我心里难免有些心动起来,也差点忘了她是一个病危的人。
“今天整个世界最美是你了。”
“我今天想到外面走走,你能陪陪我吗?”
“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公主。”
推着她出病房门的时候,护士和医生都没有出声,只是冲着我们微笑。跟在背后的护士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口眼泪湿透了口罩。她母亲也在一旁沉默着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最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走到医院的公园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仿佛天涯海角尽头那么安静。冬天的黄昏来得很早,夕阳刺眼却温暖,细雪盈盈,在阳光下闪烁着,天幕下犹如一个个少女在跳着着天鹅湖的旋转舞步。
我忍不住开口说:“以前我听村里一个知青老爷爷说,冬天之所以下雪是因为灵魂想要寻找寄托,他说他村子以前冬天家家户户都堆一个小雪人,不为别的只为给流浪的灵魂一个归宿,等到春天灵魂便随着雪化成水滋润着他们曾经踏足过的土地。”
芷昕望着眼前的黄昏沉默着,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她粉红色的笑脸像黄昏下的一瓣樱花,美丽而短暂。
“谢谢你们,纪先生。”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不是纪先生。
“其实另一个纪先生可能比我早一步到达天国了,我们曾经说过如果某一天谁在一个星期内没有回复谁的消息,大概可能先走一步了。我寄出去的明信片只是安慰一下自己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因为你也是纪先生,一样的善良。”她抹去眼泪笑着对我说。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沉默成为最后的晚曲,直到她的手慢慢放下我外套的袖口,直到她的眼睛缓缓地闭上,直到她的呼吸成为夕阳下的最后一缕轻烟。
(五)
三个月后,我一个人来到海边,还是黄昏的时刻。
一叠一叠又一叠的金色海浪拍打着我的脚,夕阳酿出了一杯威士忌灌醉了我,连海鸥也跟着醉了,在天空中肆意地飞。远处一对小情侣欢快地踢着浪,我拿起拍立得相机拍下了这一幕,我看了看照片,还好模糊得刚刚好,逆光也看不到两个人的轮廓,只有朦朦胧胧的两个身影。
我在海滩上捡起一个啤酒瓶,把那三张明信片和这张照片放进啤酒瓶里,盖上一个橡胶塞,用力把它扔进海里,希望它能漂流到海的那一边。
离开海滩的时候,我看到夕阳下的一朵鲜花,孜身一人在海滩里。虽然风沙不停侵蚀着它,但还是依然向着黄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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