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段代洪
40多年前,料峭春寒的三月子夜,我降生在重庆梁平一个叫着平安的小镇。在桑椹、青杏、高梁、玉米和麦子的养分里,我慢慢离开温暖的襁褓。
母亲因为每日躬耕于那数十亩田地,根本无暇顾及我,又不忍把我丢在尘埃里糊成一个小泥人,不得不把我送到数十里远的外婆家。于是,不满周岁的我,就开始了人生的最初的迁徙。
外婆家在南沟,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没有外婆桥,却有着大片大片的李花、绵延不断的松涛和天籁一般的鸟语,还有外婆吱吱呀呀的老竹椅及我似懂非懂的那些民间传奇。在外婆家生活的那几年,应该是我生命中最纯净的日子,如碧波上的青莲。
在那所石头垒就的村小完成五年的基础教育之后,我去到了一所叫东升的寄宿学校。那所依山傍水的学校,距离我的小山村足有数十里。在那里,我体会了人生最初的风雨和生命的悲喜。那些有雨的黄昏,我常常会一个人来到校园后的那座苍翠的山脊,眺望远方以远,心绪也飘飘渺渺。两年的青葱岁月,我几乎都在暇想中度过,静静的,一个人作思想的漫步。
十四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右手臂四处骨折。伴随那次事故,我的人生也发生了一些改变。那一年,我们举家随父亲“农转非”迁到四川达州一个代号7303的军工厂。在那些隐秘的山洞里曾生产组装过一种捆绑式火箭,听说那些火箭成就了一些壮举。父亲是保密觉悟很高的退伍军人,我们就只能从旁知道一些机密的皮毛。在那家高度戒备的三线军工厂,我却拥有了自由清新的空气、温馨的亲情、简单的快乐和对人生最初的憧憬。
真正开始职业学习是在一个叫着大竹的城市,那是一座没有河流也没有竹子的城市,小有名气的却是可以让人生初醉的“东柳醪糟”。我的专业是机械设计与工艺装备,虚虚实实的线条,繁繁杂杂的工序流程,单调而机械,却教会了我严谨。大竹是我生命中永远的记忆之城,那座散漫的丘陵小城记录了我人生最初的甜蜜和伤痛。父亲因为身患肝癌,在这座城市的7328医院,像飘零的秋叶一样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我们。那所有着火红石榴花的7328医院而今早已被矗立的高楼取代,但那里却埋藏着我泣血的疼痛和对父亲深深的眷念。同样是这座小城,记录了我纯洁而凄美的初恋,那个叫雪的女孩让我的青春弥漫了桅子花一样的清芬和淡淡隐隐的忧伤。
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个秋天,那个三线工厂由于没有了军品任务,与其它同样命运的厂子一起,整体迁移到了成都龙泉驿。母亲艰难的拖着我们兄弟仨,从大山走向了城市。那个以桃花闻名的龙泉驿,却让我们感觉到内心的惶惑以及挥之不去的无所适从与不安。城市的喧嚣让我们留恋大山的质朴和宁静。生活的艰辛,让我们怀想有父亲的日子。感谢母亲,以她的坚韧和勤劳,给了我们无私的爱和抚慰,也给了我们直面生活的勇气。
后来,我离开龙泉,独自一人踏上了异乡的旅程。我背着一把金黄色的吉它,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穿梭,在都市隐秘的夜色里出没。我作了一名都市歌手。我以且行且歌作为自己生存或行走人生的方式。这种方式让我更加抵达生命的本质,更加真切体味人生的冷暖,也让我洞悉了世间的善恶美丑。那些日子,我像一只疲于奔命的兔子,昼伏夜出,一把吉它,一曲清歌,一蓑烟雨。
我是在声嘶力竭满含泪水唱完自己那首原创歌曲《蝴蝶》之后,沉重的将布满沧桑的木棉吉它挂到墙角的,从此蒙尘,从此不歌。也就在那一年,我来到了诗仙李白的故里,进入一家生产汽车零部件的企业,在那家香樟与梧桐掩映且有着60多年历史的老企业里,开始了自己另外一种迥异人生。
那场大地震之后,我离开了工厂,进入了沉浮的商海,兜兜转转,马不停蹄。商场如战场,在“血雨腥风”的市场激流中,经历了失败与成功的锤炼。在跌倒与奋起中,在泪水与汗水间,学会了坚强和坚定。
从蹒跚起步,我的人生就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里,但我知道我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或许不会是我最后一个栖息地。我还将在不断的迁徙中,行走着我的人生。我想,不仅仅是我,大多数人的生命,都是在路上,都在不断的迁徙,时间或长或短,地点或近或远,像候鸟一样。每一次的迁徒都成为人生的一截经历、一段记忆、一次过往,都会有所收获、有所遗失,在不断重复的更迭里,才慢慢了解生活的全部内涵。迁徙,是生命线那个最曲折的弯,是视野里永远看不清的那个点,是命运里永远逃不过的那场挣扎。迁徙,是把一截截人生片断连成一个叫做命运的结。迁徙,是一条从记忆走向遗忘的路。离开的记忆,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一点点飘落在途经的每一个地方,只在心里,沉淀着那些曾经拥有的和失去的感动。重要的是,每一次的迁徙,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无论我们经历怎样的故事,无论生命中有缘交会的人是谁,我们都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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