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闹剧与阴谋
我至死也想不到妈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我和李长林挖空心思想对策,找证据,查法条,怀着必胜的信心,一定把郭思海绳之以法;关键是多争取一点赔偿款,为哥哥今后的治疗费和生活费打算。可是,妈妈目光短浅,竟然以哥哥母亲的名义和对方取得和解,拿到两万块赔偿款,还沾沾自喜!面对糊涂的妈妈,我气得恨不能上去咬她两口。
李长林心里也不好受。冷静如他,竟然也难得生气了。他压着心里的火气,不满地俯视着妈妈的大饼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阿姨啊,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你知道,明明你们可以取得三十万赔偿款,现在两万就把你打发了?你儿子马上进行手术,后续治疗费可是天文数字啊。他今后能不能走路还两说着,你确定就要这两万就算了?”
妈妈后知后觉地怕了。她抬起大饼脸,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涌上绝望和内疚的神情。但她怎么会相信,这么天大的好事被自己搅黄啦?她哭丧着脸,目光呆滞,神情忧郁,犹豫着问我:“他是谁?你从哪里找来的拐男人(相好的男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鬼话?”
我咬牙,恨铁不成钢地说:“妈妈,他是我们请的律师啊!”看她不明白律师是什么意思,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妈妈,律师就是我们自己人。他懂法律,能给我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哦,”她这才懂了,有些不安地问我:“他说可以给我们争取三十万。他没放屁吧?就他这副熊样,能有这通天的本事?”
李长林皱皱眉,转过头去。看她竟然信口开河侮辱李长林,我吓得变了脸。凭我个人的能量和财力,怎么能请到这么大牌的律师呢?人托人,脸托脸,才求得这尊大佛帮我们。他确实也不负所托,工作兢兢业业,对法律条文和规定如数家珍。打官司他有套路,有谋略。他渊博的学识,敬业的精神,还有对我家的体恤,真是千金难买。可是,我妈妈却口出狂言,骂他放屁。我情愿妈妈用鞋底打我的脸,也不愿意得罪李长林。
我惶惑而恼怒地责怪道:“妈妈,你啥也不知道,竟是添乱!本来我们尽力争取,尽量争取三十万,可你……可你……”
我气得说不下去。想到我们近三个月劳心费神地奔波劳碌,最后竟然让对方钻了空子,利用了我没脑子的妈妈,真够歹毒的!我恨他们,我更是对妈妈失望透顶。
妈妈看我脸色难看,她后怕起来,期期艾艾道:“妮子,我们真能要回三十万吗?”
我的火气蹭地窜到头顶,恼恨地跺着脚,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在你签了字,拿了他们的钱,一切就全完啦!别说三十万了,我们现在只能拿到这点钱啦!都是你,自作聪明,坏了我们的大事!”
妈妈看看我,再看看李长林,她难受死啦。一想到平白无故三十万飞了,心比用刀子挖还难受,她的泼妇劲头又上来了,对着法院大门外嘶声大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哇!你们骗我没文化,你们哄骗我!我的三十万啊!”
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鼻涕眼泪横流,干脆一屁股敦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嚎啕:“老天爷你睁睁眼啊!可怜可怜我一个残疾人呐!我不识字啊,他们该死的骗我老婆子啊!唉呀,我不能活啦……”
她拖着长长的喉音,紧紧闭着眼睛,浑浊的眼泪哗哗流。她绝望地怕打着地面,把手里装两万块现金的塑料袋狠狠摔打着。塑料袋没几下就被摔烂了,红色的钞票露出边角来。我又羞又怒,气急攻心,很想再也不管她啦。她这么一闹,不但法院工作人员都打开窗子探头看热闹,就是院子里没走的人也都迷惑地看着,路上经过的人也纷纷驻足。我正是虚荣的年纪,面皮薄不说,还怀着深深的自卑感。我仿佛听见全世界的人都指指点点说:“看呐,杜鹃妈妈竟然是一个侏儒啊!还是一个泼妇啊……”
我生气地去拉她,企图把她的身子提溜起来。可是她却用力向下打滴流,我不但没把她拉起来,还差点被她拉倒了。我满脸狼狈,齐耳短发垂到面颊上,身子被妈妈拽着,想伸直腰都不可能。她气疯了,竟然闭着眼睛,死命薅着我的头发解恨,发疯般的撕打我。
我吓坏了,尖声哭嚎:“妈妈,疼死啦!求你放手啦!”我的心酸和痛楚几乎吞没了良知。我几乎要丧失理智地去反抗。我如果要打她,几拳就能要她的老命。可是,她是我妈妈呀!我只能护着头,垂着脑袋,躲闪着。可是她心太狠了,下手重不说,还让我避无可避。
“放开!”李长林在短暂的惊讶后,猛地转身,两手用力抓住妈妈的两只手腕,瞪着眼睛对她命令道:“我说,让你放开她!”
妈妈怎么会听他的话呢?她更用力地薅我头发。但李长林的手腕像铁钳一样狠狠握着她的手腕,她疼得尖声哭嚎。她边哭边骂:“你奶奶的*!你个王八羔子!你生孩子没屁眼……哎呀妈呀,手断啦!”她疼得丝丝尖叫。
李长林目光如炬,口气强硬地说:“放手!”
妈妈拗不过他,只得松开手。李长林狠狠把她的手腕甩开,气哼哼地说:“阿姨啊,不是我说你。你打孩子太狠了!我可以指认你家暴,立马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你说我敢不敢?”
面对他威严正义的目光,我心疼起来。尽管妈妈千不是,万不是,但她还是我割舍不掉亲情的妈妈啊。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谩骂责怪为难她!
妈妈害怕他,但对我更愤恨。她瞪着眼,把火气发作到我身上,句句话如刀似剑,刀刀剑剑诛心,疼得我上不来气。她恶毒地诅咒道:“你个不要脸的!你的拐男人老相好都帮你,护着你!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我是你妈,养你这个白眼狼……”
我哭得身子发抖。可是妈妈越骂越生气,越哭越大声,竟然双腿一蹬,没了气息,身子僵硬得像一具尸体。我猛地想起,妈妈有气短的老毛病。以前她在家时,爸爸都不敢太惹她生气。如果她一生气就背过气去。在农村老家,邻居要来“盘腿”急救。“盘腿”就是把没气的人,四肢都盘起来:胳膊盘胸前,两条腿慢慢弯起来,然后交叉,如同老和尚打坐似的动作。盘腿后昏死过去的人会慢慢醒过来。
我看妈妈没气了,吓得面如死灰,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疼痛。我哭咧咧地问李长林:“怎么办啊?你会盘腿不?”
李长林眉头紧锁,果断地说:“什么盘腿?我不会。我们还是快点把她送县医院吧。”
他弯腰抱起妈妈,如同抱起一个洋娃娃一般,步履轻松地奔向停车位。“啪啦”一声轻响,宝马轿车门自动开了。我急忙坐进车里,他把妈妈放我身边,身体靠着我。我难过地搂着妈妈的身子。我丑陋的妈妈,卑微的妈妈,愚昧无知的妈妈……我可怜的妈妈!那一刻我泪水肆虐,忘记她刚刚打我的疼。我只记得她养我的不容易。现在竟然把她气晕了,我罪不可赦啊!
车子很快驶入县医院。一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把妈妈送到急救室。经过简单治疗后,医生说,妈妈是气急攻心,没有什么大事,一会就会醒过来。
可是,等她醒过来后,她还是骂我,只是没了力气。她浑身瘫软,连诅咒我的语言都酥软无力,连愤恨的眼神都没了力道。尽管她还在絮叨着骂我,但我却在心里感激老天送给我一个妈妈。如果她被我气死了,家里人该有多么难过!
手续都是李长林在弄。过后医生说,我们可以走了。但李长林却低声对我说:“还需要阿姨的一份鉴定报告。我带你们一起过去吧。”
不由分说,他就抱起妈妈放进车后座上。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再说也对他言听计从,所以没怀疑有他,坐在车里,等候他的安排。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把妈妈拉到东阳神经病医院里。妈妈除了会歪歪斜斜写自己的名字外,也不认字。可能她觉得女儿在车上,不会有事,所以安安静静地靠在我身上。我几乎要大声嚷嚷起来:“干嘛呀?我妈妈不过是素质差,不至于有精神病啊?”
但我刚要张嘴,就被他犀利的目光阻止了。他在驾驶座上回头,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坚定,声音低沉地说:“杜鹃,你要相信我!你们的事我破釜沉舟,帮助到底。但是……如今之计,需要一份鉴定报告!”
我再傻也懂了,颓然倒在车座上。妈妈闹腾累了,安静地靠着我,半闭着眼睛养神。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心里电光火石般想着:难道为了取得官司的胜利,他竟然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要给妈妈做精神病鉴定!
我心里非常抵触。我要保护妈妈!我想到电影电视剧中的情节:给精神病人做电疗。他们手脚被捆着,电流“滋啦”流遍四肢百骸。病人浑身抽搐,筛糠一样发抖……哪还有人性啊?
看我要反对,李长林意味深长地说 :“我打官司从来没输过。这次也一样。我们要么只能得到两万块,要么得到三十万,你二选一吧!”
疲惫而虚弱的妈妈轻声嘟噜着:“三十万!三十万啊……”
我红肿的眼眶,再一次滚落泪水。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三十万,我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也许很快就散架了。哥哥如果残废了,父母怎么苟活于世?我今后的日子将多么艰难?但是,精神正常的妈妈如果因为检查精神病,给吓出精神病来,岂不得不偿失?
李长林看我犹豫,不满地说:“君子成大事,不拘小节。你放心,不用药物,只是物理性检查。”
我把整个身心都用在这个官司上,而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啦。听他保证后,我半信半疑地答应下来。
妈妈像一个哭累的孩子,任凭李长林抱着,走进病房楼。在我们坐在走廊椅子上等的时候,李长林去找了院长和主治医师。不一会儿,两个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满脸带着职业的微笑,声音和蔼地说:“谁是张二妮?”
妈妈吃惊地站起来。我慌忙握着她的手说:“妈妈,放心吧,我们检查一下身体就走。”
妈妈迟疑地问:“不是刚才查过了吗?”
我的眼泪几乎流下来,低下头,不敢看她目光浑浊的眼睛,撒谎道:“这个是专家,看得准。”
妈妈放心地跟着他们走了。我后知后觉地追上去看。我想,如果他们用电击或者打妈妈,我不会同意的。结果检查很人性化,没有打骂,责难,连逼迫都没有,轻松走完了整个过程。在我们等结果的时候,我和妈妈坐在走廊里。她不安地问道:“妮子啊,你说看病就看病呗,这医院的人净问我一些可笑的问题。你说,他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待啦?”
我无言以对。我想我真是太残酷了,为了三十万,我竟然让妈妈接受精神病检查!但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在检查这个也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妈妈也茫然无知。
鉴定结果让李长林很满意。回来的路上,他高兴地神采飞扬,一边熟练地开车,一边不住地说:“你知道吗,杜鹃?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敢阻止我成功的步伐,不管是同行也好,同事也罢。我只能当第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心里刮过一阵阴冷的风,感觉温文尔雅的他,透着阴森和残忍。他上衣口袋里,揣着妈妈的鉴定报告:间歇性神经病。
十天后,法庭第二次开庭。鲁冠集团虽然拿出了妈妈签字的谅解书,和赔偿协议,但都在李长林拿出鉴定结果时落空。法庭认为,我妈妈在精神病发病期间签订的谅解书无效。这给鲁冠集团狠狠一记耳光,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李长林又提供了市级建设部门的获奖证书和名单,好几处上面赫然写着“项目经理、施工负责人郭思海”。下面获奖单位是山东鲁冠集团公司。这第二闷棍,把他们直接打晕了。他们果然败诉了,然后肉疼地赔付了三十万块钱。法庭并宣判了有关负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妈妈高兴地在法庭外张牙舞爪地唱歌跳舞,我看了心酸。但我听到鲁冠集团的几个高管用同情而厌恶的声音低声骂道:“疯婆子!果然是疯婆子!”
只有我,虽然官司赢了,心里却十分难过。庭审结束后,李长林神采飞扬,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说:“怎么样,你哥哥厉害不?”
我苦笑着,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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