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外公

作者: 扯闲话 | 来源:发表于2017-05-05 17:36 被阅读47次

外公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如今八十一了。我刚满二十岁,算起来他是从六十一岁起就陪伴着我。二十年的光阴,太短,外公带给我的快乐永远也不嫌够。二十年的光阴,太长,太多珍贵的记忆被无情的淘洗掉。幸好,他还在等我回家:等我回去听他讲故事,等我回去喝他给我泡的老龙茶,等我回去陪他高谈阔论。我是多么的幸运,还有这样的机会。

是人就有个不顺当的时候,人老了最怕病,外公近几年就有些背气,他患上了尿结石。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被一泡尿憋着,确实够委屈,还差点因为这病丢了性命。按大姨的说法就是:爹是到鬼门关报道过两次了。第二次危险到医院都不愿意接受,医生直接叫屋里人准备操办后事。好在外公有一个妹妹在医院里上班,这才有机会去医院里躺几天,吊几天瓶子。但进进出出十天左右,那口气儿是续上了,病情却丝毫没见好转。三姨跟妈也让舅跟大姨从河北催回来了,主要是回来看最后一眼。在等他的几个儿子女儿聚齐后,不几天就包车把奄奄一息的外公送回乡下去了。在家里又接连着躺了四五天,吃喝拉撒全靠别人服侍。他的四弟来看他的时候说:“二大不行了,是时候了。”就在大家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大姨的亲家用几剂中药硬生生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还给了我们。等他病好了,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去医院里看过他,他说完全不记得了。想到那几天,外公一天躺在病床上,一张乌黑的嘴大大的张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在养病那段日子,可能是外公几十年来少有的安逸日子吧,因为外婆不仅不吼他,还天天给他做好吃的。外公没什么文化,电话也不会用。还记得有一次有人打电话来了,只有外公在家,他拿起遥控器就喂喂喂的叫。所以外公的所有情况都是从外婆的口中得知。在每周打给外婆的电话里都会有这样的对话:

“外婆,外公他好些了没?”

“好了好了,完全好了,这几天还在床上睡起装疯卖傻呢!”

“你不准吼他哦!”

“幺幺啊,就你们给他不得了。我哪儿敢吼,吼了你们不就得回来吼我吗?”

“那你要给他多做些好吃的。”

“我今天还赶场给他买排骨回去炖。他就是有点不听话,医生说戒烟戒酒戒茶,辣椒、豆腐不准吃,他偏要吃,还说这也不准吃那也不准吃还让不让人活,我看他是非得要把他那条命弄报销才放手。”

“外公现在在干嘛啊?”

“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你跟他说几句嘛!”

“来,电话,峰儿给你打的。”外公在电话那头特别听话的“哦”了一声就接过了听话。

“外公,你好点了没?”

外公浑厚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我完全好了,你们不要担心,要好好学习。放假了就早点回来,你外婆给你留了许多鸡蛋鸭蛋....没得事情了就挂了,下次再打。”外公总是这样,一口气把他想吃的都说了,就挂了电话,我在电话这头听着他硬气的声音也就放心了。老来就怕那口气儿下去了上不来,再多钱财也没用。

要讲外公年轻的事情,我真讲不出来多少。只知道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出门帮工,没什么手艺,就只能做些简单地做些肩挑背扛的力气活儿。他去过硫磺厂挖矿,在里面天天吃四季豆煮稀饭。洞里停活儿的时候,他就翻山越岭地去给别人背货物。他说有一次在一个山坳上碰到一条饥饿的狼,被他一声大喝就吓跑了。做的几年了,手头有几块大洋了,想到自己还是个光条子,他觉得该讨个媳妇了。关于这件事情,我死缠烂打地问了个好几回,他就是不愿意跟我讲,故意打岔抹开。我便开玩笑说,难道是看到外婆了直接拉回来的吗?外公呵呵地笑着不言语,反倒是外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眯眯地说,那时候不懂事。现在估计,外婆会跟外公走主要是能有口吃的。那个年代,谁会跟吃的过不去呢,虽然外公比外婆大十岁。后来,我去跟三姨打听了才晓得,原来他们还是经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三姨说:你外公三年不说九句话,就那个年代他还能把外婆带回来?在那些年,那么些个媒婆真是活月老在世,凑成了一对儿就是一辈子。

外婆性情急躁,大怒小怒、有理无理就是朝着外公发火、谩骂。外公又是那种忍耐力超非常人的人。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只听着外婆骂,绝不还口。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会跟外婆感叹,外婆真幸运遇上了外公,包容了她一辈子。外公跟外婆一共带大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外公没什么文化,就拼命想让他的孩子们多挣几个字。家里吃不上米,就用玉米面掺和着吃,等玉米面也没有了,就只吃红薯、土豆。穷是穷了点,但上学可不能含糊,这种思想在我舅舅的身上更加显著。等到四个孩子各自成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六十开外了。

第一次跟外公接触是我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不过我早已不记得了,是外公一次又一次的讲给我听的。他说他坐在火炕上抱着我跳,我一听到他夸我跳得高跳得高就更能跳了。等到我稍微懂点事儿了,我就跟着他们到坡上去玩了。那个时候,有个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是我大姨家的小儿子。两个外孙算是当时的土霸王,无恶不作。只不过,我们管辖的是鸡鸭猫狗。把鸡抓住了,敷上一层稀泥,直到外婆拿着棍子来打我们了这个游戏才算结束。把狗抓住了,用绳子捆好,给它嘴里喂一口里面饱满辣椒的饭菜,看着它嗷嗷地叫着去找水喝,我们就在那里哈哈大笑。外公对我们不仅不打不骂,也跟着偷偷地笑,还背着外婆悄悄给我们传授坏招。

打小就觉得外公亲切,但这并没有阻止我们对他进行恶作剧。有一天天刚擦黑,外公喂完猪提着桶回家。我们两兄弟在他进屋前,就把他堵在了台阶下面,气势汹汹地说他骗了我们。因为在坡上玩的时候,外公说有个地方有石蛙,让我们去抓,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就认定了外公骗了我们。在我们的轮番诘问下,外公嘻嘻哈哈地说,今天抓不到明天抓,明天抓不到后天抓,后天抓不到外天抓。不知道是我先说的还是那个小兄弟,不知道是我先做的还是那个小兄弟,我们站在台阶上朝着外公撒尿,报复他。外公提着桶跑,边跑边笑。我们在后面不停地追,满院子乘凉的人都对着我们哈哈哈大笑。除开我们两个以外,三姨家的大女儿曾经也狠狠地骂过他,还被他取了个诨号:人尖子。外婆对这件的看法是认为外公为老不尊,没个样子。

我们玩了一天,他们劳作了一天,吃口晚饭就晚上九点多了。趁着外公在火炕上吧嗒烟叶子的机会,我跟小兄弟一人趴在外公的一条腿上,缠着他给我们讲故事。不知道他从哪儿听到那么多有趣好玩的故事,再加上他“装腔作势”的语气,总能让我们听得入迷。到如今,再去回想他讲的那些故事,真记不住几个了。隐隐约约还想得起他讲给一个另类狼外婆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我们连续几天不敢跟外婆在一起睡觉。说是有一条狼成了精,装成两姐弟的外婆,想去骗他们。那个姐姐问:“外婆你脸上不是有颗黑痣吗?怎么没有了。”假外婆急忙用一颗高粱米黏在脸上。睡觉的时候,孙儿跟这个假外婆睡一边,孙女睡在另一边。半夜,孙女听到外婆在砰砰砰地吃东西,就问:“外婆你吃的什么啊?我也要吃。”“我吃胡豆呢!”假外婆一边回答一边递给了她一块,她拿着一看,是他弟弟的手指头,这下可把她吓傻了。她知道了这个外婆是假的,就决定寻找机会逃走。她对假外婆说:“外婆外婆,我肚子痛,我要去上厕所。”假外婆让她去了,但是用一根绳子捆在她身上。这个姑娘在去的时候,把床下的尿壶也带了去,一边走一边摇晃尿壶。假外婆听到叮咚叮咚的声音不断响,就抱怨道:“这个悖时的孙女,吃了些什么哦,肚子响成这样。”女孩出去后就割断绳子逃走了。第二天假外婆去老龙洞喝水的时候,发现这个姑娘在旁边的红椿树上,就叫她下来,好带她回家。小女孩就是不下来,只是不停地在树上说:“外婆,你去拿把梳子来,我给你梳头发。”假外婆找来了梳子,爬上了树,等着乖孙女给她梳头发。小女孩梳好一束,就把头发绑到树杈上,梳完后就跳下树跑了,假外婆也跟着跳下来,结果被扯掉了头皮......外公还讲过在一个洞里有一只像簸箕那么大的蛤蟆,呼一口气就要下冰雹,猎人们拿着枪都不敢靠近。等着把两个毛头小鬼哄睡着后,就和外婆一人一个把我们抱上了床。下火炕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噼里啪啦地响。

到后来,外公走上了独立生活的岁月。外婆不远千里跑去河北,到三姨家享福。外公就被大姨接到菖蒲,去帮他们看家。四头牛两条猪一条大白狗一只黄猫,都是外公伺候着。特别是那条白狗,跟外公缘分最深。大姨们搬进城里后,大白狗就搬到外公家去住。外公这一待,在菖蒲村就是五六年的光景。没人吵闹他,也算是享了几年清福。我们家跟大姨家就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也就时常过去陪他闹闹话儿。要说外公跟外公聊天,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趣。不论别人说了什么,说的对与不对,外公总是赞成。他说:“是,是这个理儿,你说得不假。”前些年,外婆在家的时候,,他还因为这事儿挨过外婆的批评。他的三个女婿坐在他的火炕上聊天,他也是这样附和。结果是被外婆一顿呵斥:你看那个鬼老老汉,坐在火炕上像只大老鹰一样把爪子长长地伸着。样都不知道,又要在那里搭腔,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烤火就烤火,掺和些哪样。等他们走了,我就拿线把你那张呱嗒呱嗒的嘴缝上。外公当着女儿女婿们的面忍不住硬气了一下,顶了句:你看那人,还不准人说话了。外婆一听到就拿着火钳要打外公,大家就连忙劝架。有些时候也不劝,这种情况太多了,何况也不会真打。这些年外公在火炕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说明他确实是没多少劲儿了,不然哪个男人愿意在火炕上磨泡时间呢。

一年冬天,舅舅家修了新房子,快过年的那几天要闹新房,外公这才决定离开菖蒲回家去。我们顺着从小就跑熟悉的路一起回家,我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在陡坡的路上,外公得要先蹲下,先把一只脚放下去,再放另一只脚,就像是顺着斜坡爬一样。等到了家,外公累得只剩一口气在呼呼地喘,外加一只拿着拐杖飞快地甩圈圈的手。外公挤在一群人中间喝口热茶的时候,舅舅说,我还以为你老人家请不回来了呢!舅舅对外公长期在外面“飘”很不满意。外人连忙圆场到,二爷不回来谁敢坐上席啊?外公的身子还是在不停地颤抖,但是他看着新房子看着喜庆的一家人的时候,眯了眯眼睛抿了抿嘴唇说:“麻雀都有个三十夜的嘛!”

快爬上八十的坎儿了,外公决定让他的大女儿跟三女儿带她进城去溜一圈。对于老人要求,做到就是孝顺。外公这辈子吧,真算是平平淡淡,连大脾气都没发过一个。要说有点收获,就是有几对孝顺的儿女。说去就去,从酉阳坐火车上重庆,带他去洋人街看看洋人,坐轮船,拍照片。一路上外公都在赞叹:这是个顶好的世道啊,有衣穿、有饭吃,老人有个温暖窝儿,孩子有个学堂念,年轻人只要不懒,就能够在城里混个生计。国家政策也好,人人有低保、医保。往些年,要走烂几双鞋子的路,如今火车呜的一声就到了。对着绿色的铁皮火车,外公也会惊叹不已。他看电视会看得特别出神,虽然他看不懂剧情,唯有播放新闻联播的时候,他会指着屏幕介绍,这个是温家宝,这个是胡锦涛......

外婆从河北回来后,也没有在家住下,进城去管孙儿了,一长串房子就住着外公一个人。我偶尔会开玩笑说,外婆走了你是不是特别不习惯啊?被吵闹了一辈子了,老了反而清静了。外公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你外婆回来还是好点。外婆不在家,就没有人给他洗衣做饭,没有人给他缝缝补补。马马虎虎地活了几十年,老来又有什么精力在意干净不干净呢?外公身上穿的、吃的用的锅碗瓢盆、包括他的脸手眼鼻,都包裹上了一层黑灰。只有他的大女儿离他近点,有空了就回来帮他洗洗,那样子他又光鲜地生活了几天。他吃的不算利索,但是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也是一种自由。

我每次回家,,都得去看他两趟,回去的时候一趟走的时候一趟。他会给我准备许多鸡蛋鸭蛋,一到家就是煮一大锅蛋,到了晚上再给我用瓷罐泡几大茶水,我称之为老龙茶。我跟外公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尽管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但我也能跟他从七点一直说到十一点多。

上大学前,我顺路去看了外公。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外公还在山坡上种菜,我喊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就在旁边的大舅家吃了晚饭。等到晚上七点多了,外公回家了,带着一顶黑黢黢的帽子,漆黑干瘦的脸颊上,一撮白胡须特别醒目。他一只手拿着锄头当拐杖,一只手抱着一些大白菜,匍匐着背慢吞吞地顺着地儿走。老白狗一步一步地紧跟主人的脚步,在后面哼唧哼唧地呻吟着。狗快二十岁了,在农村活到这岁数的狗真是少见。它瞎了一只眼,牙齿被大姨用钢锯给平了。外公早已跨过八十的坎儿,在艰难地向九十迈进。一人一狗在各自的暮年相互陪伴,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外公仰起头,看到了我站在台阶上。“峰儿来了啊,快进屋,我给你烧壶老龙茶。”外公从布包里拿出了钥匙。

我急忙伸出手将外公瘦弱地身子扶上了台阶,“外公,以后要早点回家,太黑了在坡上我们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明天就要走了,闻着外公满身的汗臭味,鼻子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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