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历史事件都能够为后人所熟知,但那些影响历史的事件不应该被后人所遗忘,尤其当他们使帝国的历史发生转折,尤其当他们发生在同样的历史时刻。
公元9年,已经211岁高龄了的大汉帝国(西汉)已经是百病缠身;一场不流血的宫廷政变最终结束了他已经孱弱的生命。
公元9年,屋大维也已经以72岁的高龄独裁罗马帝国36年之久;一场血流成河的战败彻底夺取了老迈巨人的最后雄风。
公元9年,东方的大汉帝国由于“王莽篡位”,被迫分成两个阶段——西汉和东汉。西方的罗马帝国由于兵败条顿堡森林而永远停止了向北的扩张,使日耳曼尼亚(即后来的德意志之地)得以独立于拉丁文化之外,并最终取代罗马人主导欧洲的历史,以法兰克王朝的形式引领西欧进入国家时代。
“虽有亡秦之失却无亡秦之祸”形容汉武帝像秦始皇一样“穷兵黩武”,几乎陷西汉于灭亡;但由于晚年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发表了著名的“轮台罪己诏”,汉武帝避免了亡国惨剧的发生。北伐匈奴虽然一度大伤了帝国的元气,但却给西汉留下了近百年的和平。在和平中,西汉走向了大汉帝国强盛的顶峰。在和平中,西汉也从顶峰走向了灭亡。西汉走向衰落的根本原因在于西汉末年土地大量向统治阶层和商贾手里集中,致使社会贫富悬殊加剧。西汉几位末代皇帝昏聩无能,外戚借机把持朝政,政治愈发黑暗;加之天灾连发,而国家无力解决,最终导致人心思变。在这个大的背景下,王莽依靠外戚王氏集团的影响,逐渐进入国家权力中心,直至独揽大权。公元9年,已经是皇帝外公的王莽借投机钻营之人进献的假汉高祖遗命,逼迫自己外孙禅让帝位于自己;定国号为“新”。至此,西汉灭亡。
从少年丧父、23岁任黄门侍郎、29岁任骑都尉、37岁初任大司马、44岁再任大司马、46岁封安汉公、49岁加号宰衡至55岁摄政,王莽已经实现了几乎所有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的梦想;但到65岁受禅让称帝、78岁被杀,却使王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具有争议的帝王之一;以至于记载历代帝王将相的“二十四史”中没有他的帝纪。
有人骂他野心家。有人说他虚伪奸诈。有人说他坦荡无私。我倒觉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评价的非常到位“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如果王莽在65岁前就死了,他此前那些声名远播的孝母尊嫂、生活俭朴、饱读诗书、谦恭有礼、结交贤士、乐善好施,不就成了世人眼中的楷模吗?偏偏他65岁没有死,甚至还兵不血刃地取得了刘姓的江山;于是他65岁前的一切“亮点”便让世人浮想联翩、众说纷纭了。也许王莽的最大问题就是自己当了皇帝。这是知识分子和百姓“不该”想的也“不该”做的事情;更是历代王朝所最痛恨的忤逆。于是在众多的“不该”之下,王莽也就遗臭千古,万劫不复了。抛弃一切评价不论,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王莽终结并夺取了西汉长达211年的江山。
但管家和当家却是两码事。管家的权力有限,但责任也有限;不但不一定必须解决问题,甚至可以通过推脱责任而获取民心。当家就不同了,责任是必须承担的,而还要为整个国家的发展负责。因此,登基前的王莽可以乐善好施、广布恩德,为自己博得好名声;以至于“不得不”得到江山。但掌权后他就不得不着手解决各种突出社会矛盾了。偏偏这位新皇帝是位理想主义者,崇尚周礼、主张复古。他屡次改变币制,加剧了贫富差距;恢复井田制,收盐、铁、酒、山林川泽收归国有,触犯豪强利益;削藩王为侯及不断挑起边境战争,加剧起社会动荡;赋役繁重,刑政苛暴,招致百姓怨声载道。结果,王莽的复古改革不但没有解决导致西汉灭亡的种种社会弊病,反而加剧了原有的危机和矛盾;以至于得罪了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公元23年,绿林军攻入长安,混乱中王莽为商人杜吴所杀。历时仅13年的“新”朝就这样结束了。王莽也因短暂地夺取了大汉的江山而永远被定格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他失败了的改革和被他扰乱的世界,却成就了汉代另外一个伟大的帝王——东汉光武帝,并使汉朝在西汉221年的基础上得以延续195年;至公元220年才最终灭亡。公元25年,布衣出身,有着刘姓皇族血统的刘秀在战乱中脱颖而出,重建了大汉江山(东汉);取光复汉室、功比汉武帝之意,称汉光武帝。汉光武帝在位33年,大兴儒学、推崇气节;使东汉成为中国历史上“风化最美、儒学最盛”的时代。从这一点讲,我倒觉得刘姓的大汉王朝应该好好感谢王莽了。因为王莽的“篡位”之举承担了招致社会混乱的一切责任,并使刘姓后人能够借机清理积弊,重整河山,再续荣耀200年!
公元9年,王莽篡位使东亚的大汉王朝经历了短暂的阵痛;而罗马军团血洒易北河畔也使年轻的罗马帝国不得不永远停止了对欧洲北部的征伐。
两千多年前的欧洲中北部,在莱茵河以东,多瑙河以北的广袤土地上,居住着还处于原始社会时期的日尔曼民族。他们以游牧和捕猎为生,是天生的猎手和战士。与罗马的文明世界相比,日尔曼人唯一财产可能就是庞大的牛群了。
公元前27年,屋大维打败安东尼之后,接受了奥古斯都的封号,开始了他长达43年的独裁统治。罗马也在他的手中由罗马共和国转变成实质上的罗马帝国。虽然屋大维的正式身份依然虚伪地被称作罗马第一公民。屋大维对军队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废除了义务兵制度,实行雇佣兵制;创建了包括海军在内的常备军,并把军团驻扎在边境,以防止他们干预内政;另创立禁卫军保卫罗马和奥古斯都本人。屋大维在任期间没有发动过大规模战争,只是在凯撒等罗马先人扩张的基础上,轻松地征服了西班牙山北部山区和高卢,吞并了亚美尼亚和高加索地区。此时的罗马帝国,疆土东起幼发拉底河,南至撒哈拉沙漠,西至大西洋,北以多瑙河、莱茵河与日耳曼人为界。
包括奥古斯都在内的罗马统治者虽然人人能征惯战,但对于发展经济却是外行;只知道把从占领区掠夺来的重税花费在军队、庙宇及娱乐方面。因此,一旦帝国不再扩张,没有战掠品,经济就开始停滞并最终衰退。只有扩张和掠夺才是维持罗马帝国存在的根本。对于这一点,屋大维倒是十分清楚。于是,中北欧广袤的土地吸引了屋大维的贪婪目光,原始落后的日耳曼人成为罗马帝国又一个征服的对象。公元前12年至公元前9年间,罗马帝国相继征服了多个日耳曼民族,并设置了日尔曼尼亚省将其并入了罗马版图。
公元9年,瓦卢斯被已经72岁的屋大维任命为莱茵河军团元帅去管理日耳曼尼亚省,在那里推行罗马法律和征税。但日耳曼人并没有甘心臣服,正悄然积聚着反抗的力量。瓦卢斯生活荒淫放纵,整个罗马军团上行下效,军营里武备废弛,妓女成群结队;为日耳曼人的复仇提供了机会。一个已经成为罗马雇佣兵高级军官,但不甘心被罗马人征服的日耳曼贵族,暗中团结多个日耳曼人部落;利用瓦卢斯对他的信任,以解决日耳曼人之间的纠纷的名义将罗马军团引入泥泞的条顿堡森林。在那里,毫无防备的瓦卢斯大军遭到了埋伏在丛林里的日耳曼人突然袭击。由于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展开战斗队形,罗马人被手持战斧和重剑、像山洪爆发一般从森林里冲出来的日尔曼人成片地砍倒。经过两天两夜的血战,两万多人的三个罗马精锐军团只有不足百人生还。得知消息的屋大维扯烂自己的长袍,以头撞墙,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西洋军事史上的千古名言:“Varus! Give me back my legions!”(瓦卢斯,把我的军团还给我!)。
这次战役对于罗马帝国来说是一个重大转折点。曾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罗马军团,不得不同日耳曼人划河而治;罗马帝国北部的领土扩张到此为止。虽然此后,罗马军队为了复仇几次渡过莱茵河入侵日耳曼尼亚,但始终未能重新征服这个桀骜不驯的民族。从那以后的四百年,罗马人在与日耳曼人的战争中都只能充当被动的防御角色。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次历史性的战役,日耳曼人成功地独立于罗马式文明之外,保持了自己的原始和野性;并赢得了条顿人的大名。而不断衰落的罗马帝国后期竟然沦落到雇佣好战的日耳曼人作为帝国的禁卫军。大势已去的罗马帝国也因此最终终结在日耳曼人的手中。数百年后,从分裂成法国、德国、意大利的法兰克王国,到神圣罗马帝国,到希特勒的第三帝国,日耳曼人取代罗马人成为欧洲历史的主角。
历史由无数的事件组成,而某些事件又左右了历史,使历史的轨迹发生转折。在曲折和蜿蜒中,人类摸索着走到了今天。如果说,回顾历史能够对现在的人有所启示的话,我们不应该遗忘2000年前的公元9年,在东亚和中北欧,大汉和罗马帝国同时发生的转折——王莽篡位与罗马兵败条顿堡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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