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们把他忘了,至少暂时我们谁都不提他,就像他从来不曾夹在我们中间一样。我和她一起吃饭,散步,说很多话,像昨天一样。吃晚饭才八点多,她说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我说随便走走。
我们从饭店里出来,我下意识地往她住的地方走,走进一条小巷里,小巷很短,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她停下了,问前面是哪儿?她是不认路的,跟我在一起的这几天,都是我告诉她哪条路怎么走可以到哪儿。她也是依赖我的。
“再往前,就是你住的地方了。”我说。
“我不想回去,时间还早。”她淡淡的语气,像是漫不经心。
“那你想去哪儿?”
“随便。”
“那我们返回去。”
我们从小巷的尽头又走到了另一头,走到头了又停下,又折回来。路上她说,你走慢点儿,于是我走得更慢了。好像走得慢一点,我们就能老得慢一点。光线很暗,我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这里人很少,路边的商店也都早早关了门,只有孤单的路灯还在散发着昏黄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抬头看,有几点星光,我很想把它们摘下来,挂在她的窗前。我笑了笑,这幼稚的想法。她问我笑什么,我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她也笑。
走到小巷的中间,她停了下来,我也停下,转身看她,她说她累了,然后她坐在已经关门的商店前面的台阶上,我笑了笑,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她轻轻垂着她的腿,我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感觉有些冷,开始不自觉地抖起腿来,她看着我:
“别抖腿。”
“我在发热。”我说。
“冷吗?”
我停下抖动,笑了笑,说:“有你在就不冷。”
她不说话,把头扭回去。对面是一个小区,高高耸立着几栋楼,窗口里亮着灯,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们亮的。我把手掏进口袋里,碰到那个观音吊坠,我把它拿出来,送到她面前,把手心摊开。
“送给你。”我说。
“什么?”
“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路上一个和尚给我的,说是保平安。”
“男戴观音女戴佛。”
“我知道,保平安,哪个神仙都可以。”
我把观音吊坠放在她手心,她慢慢握紧了手,说了声谢谢,把吊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抬头看着前面的高楼里亮着的灯。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自己的生活。”我问。
“嗯,考研,我还想考博士,然后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我希望以后的生活平平静静的,有一个自足清闲的工作,照顾老公孩子,每天给他们做好吃的,给他们买好看的衣服。”
“挺好的,女生稳定点儿好。”
“我妈还想让我考公务员。”
“想考就考吧。”
“我想考博士。”
“挺好的。”
“但是我怕我考不上。”
“别怕,去做就行了。”
“嗯。那你呢?”
“我不知道,也许继续搞摄影,也许去影视公司,也许去婚庆公司,可以的话我还想去拍电影。没办法就回家,那边的影视公司挺想要我的。”
“你还有那么多选择。”
“其实一个也没有。”
“男生出去闯闯挺好的。”
“我想闯,也想有平淡的生活。我想和心爱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
“那还不简单。”
“有一个家那得有房子,最好还有车,还要有存款,哪里简单?”我笑着,“其实我不介意一个人过,只要我过得开心。但是我要有一扇落地窗,有一盏灯,一张沙发椅,一个很大的书架,还要很多书。”
“我也想要落地窗。“她看着我。
“其实我特别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女生,我们能说很多话,能走很多路,能在沉默的时候不尴尬,什么都不做待在一起就很舒服。然后我们走过这样的小巷的时候,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小区,抬头看亮着灯的那扇窗,我可以说,看,那是我们的家。我想有个我自己的家。”我抬头看着前面的高楼,一扇窗里的灯熄灭了。然后我扭回头看她。
我感觉到她刚才在看我,只是在我扭回来的时候,她扭过头去看不知道哪一扇窗。她没有看我。我抬头看,星星变得黯淡了许多。我们都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我记得那夜的星辰突然变得遥远,一如她避开的眼。
四十二
我送她回去,她又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但是我也知道我们都做不到。我们知道我们看起来越快乐,深夜里的痛苦就越难熬。但是我们——至少是我,仍然选择了这样的快乐。因为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后来的几天,我们仍然这样一起度过。她去上班,我就在家里看书,等她回来。六点的时候我给她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她说她还没有回家。
“我不能总用‘这是最后一次’来说服自己。”她说。
“你在哪儿?”
“我在办公室看着窗外的风景。”
就像我在家坐在床上看窗外的风一样。
我们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她下班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挣扎的,但是我开始安慰她,我不想让她难过,也是安慰我自己。晚饭后,我们坐在肯德基的角落里,吃着冰激凌,说着过去的事情。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们过去的事情。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艺术团的时候,要展演,拍海报,朋友介绍说他拍得挺好,就找他来拍了,然后就认识了。”
“但是你加错了好友,是那次?”我问,“你加上了我,然后我才把他推送给你的。”
“嗯。”她点头。
我苦笑,说:“我以为是我来得晚,结果是我错过得早。”
她不说话,我静了一下,又接着挑起我无耻的窥知欲:
“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就是那次拍海报,是个下午,天气很好,我们在琴房里。朋友也有意撮合我们,就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坐在钢琴前面弹琴,他就拿着相机拍我。他累了,就站在窗户边,听我弹琴。夕阳照在我们身上,很温暖。”
“然后你就沦陷了。”
她笑了,“谁知道呢。”
“然后呢?”
“然后天黑了,他就找我一起吃饭,聊天,有相见如故的感觉,就是很舒服。吃晚饭,在校园里散步,然后他就送我回宿舍。”见我不说话,她继续往下说,“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刚好在旁边就抱住了我,我抬起头,他的脸离我特别近,我发现我心跳得很快。后来我偶尔找他一起吃饭,他也会找我看电影,但是我们说了很多,就是没说到我们的感情。”
“行了。”我说,“那你们现在呢?”
“还是那样。”
“哪样?”
“偶尔联系一下。”她的眼睛低下去,双手摸着手机。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该主动就要主动,不然真的会来不及。”我又开始扮演劝说她的知心哥哥。
我在有意地去脱离爱情的束缚,我们做好朋友。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
“我给你讲个故事,是一个哲学家的故事。”我说。
“嗯。”她开始认真听起来。
“有一个哲学家,三十多岁,很有才华,也很有名气,单身。后来有一个女人很爱慕他,就去他家,对哲学家说,我要嫁给你。哲学家想了想,说,你先回家去,让我想想。然后哲学家先用了十年时间思考结婚的好处,又用了十年的时间思考结婚的坏处,后来发现好处坏处都一样多,于是他决定要娶那个女人。哲学家找到那个女人家,敲敲门,门开了,开门的是那个女人的父亲,哲学家说,你女儿呢,我要娶她。那个父亲说,对不起,你来晚了,我的女儿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停了一下,看她的反应,她应该是听懂了,我接着说,“后来这个哲学家在悔恨中抑郁而终,在临死前对自己人生总结了一句话,他说,人的前半生要不犹豫,后半生要不后悔。”
我劝她早做选择,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是她,我不愿意让她难受。
她说:“你让我想想。”
我说:“你慢慢想。”
后来很久以后我才从陈磊口中得知,其实她早就做好了选择,只是一直没有告诉我。而我还在傻乎乎地等待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也许她是在用最后的暧昧来安慰我。后来这样的安慰,成为我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在她沉默的时候我突然开始胃疼,我用手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她让我靠着她的肩,我听话做了,她把手搓热放在我的胃部,轻轻揉搓着。她的脸离得很近,抬头就能吻到她。她的嘴里轻声哼着歌,是店里的伴奏。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的手是凉的,她感觉到了,把我的手捂在她的手心。
我安慰她,却安慰不了我自己。我从她的肩上起开,坐直了身子,她问怎么了。我在克制我的情绪,不让它继续泛滥。
“你离得太近,我怕会忍不住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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