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难忘的旅途

那次难忘的旅途

        异乡求学的四年中我像一只候鸟，寒暑假辗转南北，从西安去广州，从广州回西安。千里之遥的长途列车上看到了、听到了、遇到了数不清的故事，一段旅途插曲却成了我永远的回忆。

        汽笛拉响后，车徐徐启动了，我又一次努力从车窗探出头眷恋地看了看站台上送行的亲人们，看到年迈的母亲闪着泪花，对我招手叮咛："娃，路上注意身体！"，我用力地摆了摆手大喊："妈，放心——"声音随即被滚滚的车轮声淹没了。

        坐定后，挺伤感，想哭却没眼泪，毕竟不是第一离家，开学就大三了。车厢里闷热，我坐的座位挨着过道，这样捱30多小时到终点真不是滋味，但坐了几年车也轻车熟路了，和临窗的人路上熟了，晚上可以轮换趴在小餐桌上休息一会儿。

那次难忘的旅途

        车匀速行驶着，车厢里传来播音员动听悦耳的声音："各位旅客，……"随即，孙悦的一首《祝你平安》回荡在车厢，象幽谷里的清风吹送，平添了几分"人在旅途"的味道，气氛也显得融洽松快了，人们开始搭话攀谈起了。我并排邻座的两个人认识，临窗而坐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看上去挺凶，光着膀子露出触目惊心的"刺青"龙，脱着鞋踏在座位上散放出浓烈的臭味。他摆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只偶尔和同伴说几句话。"络腮胡"既然怕热光着膀子，却把车窗拉得只留下3寸多的缝，嫌迎着风吹得自己难受，全不顾别人感受，为此，还和他对面的乘客红着脸发生争执，差点动了手，唉！碰到这样的旅伴，别奢望什么了，我一个一个地摘着带上车的一小撮葡萄想。吃完，头便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途经小站，不停地上人，走道上越发拥挤了。车到郑州站，纵横全国的京广、陇海两铁路相交在这里，片刻停留，便涌上了很多人。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小商贩隔着车窗的叱喝声混响着，车厢里象喧闹的海洋。

那次难忘的旅途

        薄暮时分，终于，列车缓缓离站了。车厢内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走道上挤满了人，难找到立足之地了。这时，有位约摸40多岁、农村打扮的妇女挤到了我旁边，过往人的挪动中她被推来搡去，双手挎的3、4个大包、小包晃晃悠悠，时不时碰到别人，便遭来几句不礼貌的喝斥。妇女一副憨厚状，总是带着汗涔涔的笑脸忙陪不是。车厢内，人找到一处站的地方这么艰难，坐着已是一种享受了，想象卧铺那里能伸直腿舒展躺着的人便真是"天上人间"。"唉，都是下苦人，出门真不容易！"妇女把包塞到我座位下的空档，感慨地对过道的一个人说，随后他们闲聊起来。听得出她男人早逝，膝下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为供孩子上学，迫于无奈把承包的地留给自家叔伯照管，经同乡介绍，只身去东莞一家玩具厂打工。

        倚在座位靠背上，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朦胧了，在列车的颠波中沉沉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旁边坐的男人去方便时，我醒来了，抬头发现那个妇女扶着椅背站着打盹，真让人看着于心不忍。我坐在了"胳腮胡"旁边，让她坐在我座位上歇一会儿，她感激地说："是学生吧！倒底是有文化知书达理的人。"听到这话，"胳腮胡"喷着烟狠狠地朝这边瞪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去卫生间的那个人回来了，妇女知趣地站了起来。

那次难忘的旅途

        隔着窗，可以看到夜空繁星点点，远方万家灯火摇曳，让人怀恋起家的温馨，也让人不由心生感慨：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

        妇女面露难色不停地欠身揉着小腿，这一幕使我记起自己有一次在春运买站台票上车，一路下来到终点后小腿肿成了棒槌的情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要多行善事"，我记起临行前父母经常叮咛的话，遂站起了身，让她坐一会儿。妇女感激得连声道谢，挨不住旅途的疲倦，她坐下后，没说两句话，便歪着头睡着了。

        我站在她原来的位置，抬眼看见车厢里一片狼籍，后来上车站在过道的大多是南下打工的人，他们行李简单，衣着朴素，蹲着的、坐着的，展示出各种狼狈的睡姿。此时，车厢内简直寸步难行，谁若想挪到两节车厢衔接处的卫生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要叫醒一过道人，会招来一片不满。

        几次返校，父母都要给我买卧铺，可我想到自己在广州上大学高昂的消费，执意要为家里减轻负担买学生半票，每逢这时，父母看拗不过我，便把钱硬塞到我手里说："省下这钱，到了学校给你吃好。"其实，坐硬座，虽然途中辛苦一些，但这里世象万千，硬座车厢里的故事，如同活生生的教科书，使人能真实地了解社会，感受人生，丰富自己的阅历。

那次难忘的旅途

        当我的腿站得感到麻木并开始原地跺脚时，妇女醒了，是她头靠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被重重地推了一把惊醒的，也许她还在酣梦中，梦见自己打工挣了很多钱，梦见自己的两个孩子相继考上了大学……她揉着惺松的睡眼，旁边那人横眉竖目地瞪着她说；"睡着觉胡乱靠啥呢？"妇女无辜得又朝我这边一瞅，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即刻让开了座位，并蹲下身艰难地从座位下面摸索着取食物，想补偿一下坐我座位太久的欠意。当她诚肯地拿出种种家乡土特产，我却拒绝了，因为，这时我已开始感到肚子不舒服，"咕咕"的叫了起来。

        离家前夕吃的东西杂乱，烤羊肉串、冰镇西瓜、桃，还有那串匆匆用自来水冲了一遍的葡萄。回忆着，回忆着，我便感到小肚隐隐作痛了。不行，一定得去上厕所！我迅速从小包里拿了纸，就离开了座位，开始踩那条几乎插不进脚的路。"麻烦让一让"这句话我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不知踩了几个人的脚或者手，遭到了多少个人的叫骂，还有一个人被吵醒后竟在我迈过去的腿上拍了一巴掌。顾不上那么多了，救急要紧，我只管向前冲锋。周围空气的混浊，烟味、汗臭、脚臭味弥漫在车厢，我费劲艰辛地到了卫生间门口，已是虚汗淋漓，脸憋得煞白，还感到阵阵得恶心想呕吐。焦急地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了，我一个箭步冲进去，刺鼻的味道，使我顿时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滚，终于，开始连吐带泻……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不停地响着。等我象脱了层皮出来后，在车厢通风口缓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又开始跋涉那条人身体铺成的路。重复着过来时的情景，我艰难地回到座位。妇女关切地问我："学生，你脸色发白，咋了？"，我有气无力回答了她便闭着眼靠在了座椅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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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几次被肚子的抽搐疼醒，也几次被渗凉的夜风冻醒，不方便爬到行李架上取衣服，行李包被别人的大包、小包重重的压在了最下面，我便想凑和凑和。又一次绞心的疼痛使我醒来，睁开眼，发现身上盖了一件小碎花布衬衣，看那妇女象夜的守护神似的站着，她执意让我继续盖，推让中我感激地接受了。我脸上流露出的疼痛表情却没有逃过她的双眼，她从行李中拿出一塑料包红糖说："这能暖胃"，遂抓起我的罐头瓶杯子，掰了几块放进去，转过身就要去接开水冲。我连忙说："人多，太难走了，还是我去吧！"

        "难走也得走，还是我去！"，她开始举步艰难地在车厢里向前挪，听得见附近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埋怨、叫骂声。

那次难忘的旅途

        车过武汉长江大桥了，隔窗可以看到安谧的江边处处渔火人家，夜来灯火闪烁，辉映着江面。肚子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喉咙象被噎住了，我忍着阵阵的恶心，告诉自己，"千万要忍住，千万要忍住！"我甚至夸张地设想如果吐在了这到处都是人的车厢，激起公愤，看周围人不把你抬着扔到江里喂鱼。

        奇怪？这么久了，她还没过来？我偏转头一看，车厢里静静的，人们横七竖八沉睡在梦乡。又过了大约半小时，车厢那边先传来了粗鲁地叫嚷声："唉呀！讨厌的，过来过去让人睡都睡不安宁。"接着是"热水，热水，小心烫着了。"的吵吵声。我看她双手小心翼翼捧着杯子，脚下象踩芭蕾一样向前挪着。她气喘吁吁挪到我面前时汗水已浸透了全身，"水烫，先隔着衣服暖一会儿肚子，等会儿凉了再喝。"我双手接过她递上前泛着黑红色滚烫的水杯，心头一热，感激得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竟没说出口。她拿出毛巾，擦着汗，自言自语说："这车上人可真多。"过道上的一个乘客见竟能接来热水，便问她在哪儿接的，她随意地说了一句："在餐车里。"啊？天哪！为了给我接一杯开水，她竟在这样的走道上穿越了4、5节车厢到餐车，又捧着滚热的水杯挨着无数人的数落回来。我的眼睛红了，我被眼前这个可敬的妇女感动了，被这萍水相逢却至诚至善的人间真情深深地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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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时分，终于我忍不住吐了，不是吐在地上和人的身上，而是吐在了妇女用双手撑开的塑料袋里，也喷溅在了她的手臂上。"胳腮胡"和他的同伴也醒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听到非议和埋怨声。等到我精疲力竭地吐完了，"胳腮胡"竟把已准备好的一长条卫生纸递过来，并和他对面的人一起把车窗打开，让妇女把塑料袋扔了出去，招呼我坐到了窗边透风，"胳腮胡"的同伴也仗义地说等会儿我去上厕所由他来"开路"。迎着徐徐的凉风感觉好了一些，听着周围人议论："这娃脸色发白，得吃点啥药"，片刻人们自备的"阿司匹林"、"保和丸"、"氟哌酸"等药物纷纷堆在了餐桌前，"学生娃，在外上学也不容易呀"，妇女又一次把红糖水杯递到了我手里，"看看烧不烧？"，说着便用手摸着我的额头。我再也忍不住了，心头一酸，眼睛潮湿，那一刻，我发现"胳腮胡"的双眼竟然也充满了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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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的关照下，我的身体稍许恢复了些。随后的一路，车厢里这扇窗口下象一个温暖的家，人的真情被唤发了，大家和谐地谈笑着，轮换坐一坐，站一站，趴一趴。直到到达广州，火车进站时，我们意兴盎然的"拖拉机"（一种扑克玩法）牌局还迟迟没有收场。站台上，道别后，望着妇女、"胳腮胡"及同伴在潮水般人流中逐渐逝去的背影，我默默地在心中，一遍一遍地为她们祝福。

        岁月悠悠，多少年过去了，回首往事，那次难忘的旅途，如汩汩流淌的暖流，滋润着我的心田；又象暗夜里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  （韩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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