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过，我错过（短篇）

我来过，我错过（短篇）

布满青苔的屋顶轻轻被暖阳笼罩着，歪歪曲曲的玄木小门看起来也存在一些时日了，鸟儿在白胡子绅士的上方盘旋着，却突然扑棱着翅膀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提琴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动听，反倒是吱吱呀呀曲不成调。

“先生，谢谢您。”

曲凡收起相机，微微冲老先生低低身子，抬头凝望着小店上的字。

“一个摄影师的店。”

牌子的所在地似乎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黑漆漆的背景板上渲着几笔随意的白，下面的小路，给人一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姑娘，难得你来这里旅游，进来坐坐吧。”

老先生收起小提琴，两只手不自觉地绕来绕去去，花白胡子下的嘴唇不自然地抿着，表情有点局促，似乎知道自己的琴技并不怎么样。

他伸手指指小路里隐隐约约的牌子，示意她可以下去。

曲凡有点惊讶，歪歪头才发现小路里竟然还隐藏着一个牌子，这算是找到店面的本体了吧。她挠挠耳边翘起的短发，冲老人微微点头。

“先生，这家店是卖什么的呀？”

店里比店外干净了不少，到处都是木制品，昏暗的橘灯温暖地铺满整个房间，它却静静地呆在小角落里，不声不响。

“就是一个让旅行的人歇脚的地方而已。”

说是歇脚，店里却没有什么桌子凳子，只有几个类似于楼梯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旁，像一排士兵，守护着对面的墙。

墙上陈列了很多照片，大概摄影师也只有在这里才可以体现出来了。

“哇，老先生，你去过很多地方诶，你看你看，这里是我的家乡。”

老人笑着看向曲凡兴奋地指着的地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那里也是我的家乡，也曾经有我在意的人……”

（1）

窗外透进的小风吹得小灯摇摇晃晃，两人坐在小楼梯形状的敦子上，老先生出神地看着墙上的照片，深深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勾勒着照片中女子清秀的脸庞。

“人嘛，年轻的时候总是自认为有轻狂的资本，风风火火地横冲直撞。”最终撞的头破血流，回头却连后路也没有。

后面的话老先生没有说下去，但他陷入沉思的侧脸，和饱经风霜的脸庞似乎在努力诠释着他的悔意。

小屋静悄悄的，无人言语。老先生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把墙上的那张照片拿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好看。”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像朵芙蓉，盈盈出水，满脸娇羞。身后的水清澈得似是在流淌，缠绵着岸边的小桥与人家。

“每次有年轻人过来这个小镇，我都会讲一遍自己的故事，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

说着说着老先生嗤嗤地笑起来，脸上流露出些许自嘲的意味。

昏暗的灯光给老人的眼上了一层混浊的橘，胡子花白的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少，痴痴的盯着照片上的女人，不言不语。

看到老先生此刻的样子，曲凡有点慌了神，眨巴眨巴眼睛只得生硬地换个话题。

“先生为什么会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开店呢？”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会离家这么远并且定居的人，除了因为想要忘记一些东西外，还能因为什么，难不成还会是突然想搬家了？

曲凡懊恼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不安地瞅瞅这里，看看那里，不敢和老先生对视。

“呵呵呵……”

看到曲凡的样子，老先生突然笑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2）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和大多数人一样渴望拥有自己的生活，向往着与梦想做伴的流浪。

不甘心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被约束在小小的镇子里，在娶妻之后第二天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里。

他跑到了现在的这个被誉为小提琴之乡的小镇，摸爬滚打了七八年之久，然而生活并没有让他称心如意，生疏的技艺，不协调的手指，他的小提琴依旧曲不成章。

等他一身狼狈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却看到了病入膏肓的妻子，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儿子……

原来那年自己离开之后妻子就怀了孕，家里父母忙于干活，妻子没能在坐月子的时候养好身子，落下了病根，现如今越来越严重，只剩儿子日夜不离地照料。

他开始安心呆在家里，照顾妻子，想要努力挽回自己年少轻狂所犯下的过错。

他要记录下来妻子每时每刻的表情，做她的摄影师……

这张照片是她好转一点之后拍下的，他带她去了小溪边，却不曾想这变成了她最后的一个笑脸。

“我想去看看你呆了七八年的地方，至少可以向那时候的你问个好。”

这是她说过最多的话，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她却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了这里。

（3）

故事讲完了，曲凡却不由自主地想了到自己身上，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自己就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小镇。

只是为了他所谓的缘分，自己抛下梦想，抛下工作，抛下可以抛下的一切……只是想要一个承诺，一个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诺。

“照片洗好之后我寄给您吧，您拉小提琴的样子很帅……”

曲凡走出小店，继续走走停停。

春风似是知晓少女的心事，只是轻轻撩拨着她的脸庞，温和也毫不粗犷。

她走到湖边的路灯下，记忆中的少年也是在这样的景象里为她许下承诺的……

阳光把少年的脸庞映衬得格外清爽，他静静地望着她，眉宇间流露出的深情仿佛要把少女吸进去。她想拥有控制时间的魔法，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刻永远留下。

“我们要搬家了，凡凡你不要害怕，缘分是很奇妙的，只要我们都想找到对方，就一定会相遇的。”

他认真的样子至今在曲凡脑海中挥之不去。

“等我们长大了，我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我们肯定会遇见的，就算会失去联系，遇见了我们就在一起……”

“咔嚓――”

曲凡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下了此刻路灯下的小湖，不论过去多少年，小湖依旧会是她心中的那个样子，恬淡却宽广，承载着数不尽的故事。

（4）

兜兜转转，曲凡还是回家了，并没有他当初所说的遇见，曾经侥幸相信着的缘分她也没有找到。

想想以前的我们，真是固执得可爱，不，现在依旧是这样吧，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执着……

当初，曲凡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前去赴约，却不想如今竟如此平静地回到了家。

曲凡寄给老先生的照片不久竟收到了回复，那些日子忙于工作，又在找新的公寓，回信就不知道被塞到了哪里。

日子匆匆忙忙，不知过去多少个春秋，形形色色的人闯入曲凡的生活，横冲直撞过之后也渐渐淡出了她的小世界，烟花般绚烂得不留痕迹。

（5）

曲凡结婚很久之后才找到那时候老先生的回信，不，打开之后她才发现，其实是他儿子回复的。

“凡凡，你的拍照技术有不小的提升哟，见到我的字会不会很开心，命运真的像我说的那样给了我们彼此机会，我想见你，现在，立刻，马上……”

他有没有来找自己，曲凡不知道，自己来来去去搬了好多次家。

也许他来了，自己呆呆地站在空空如也的公寓门前，无助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却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也许他来了，慌慌张张地到处寻找自己新的住址，想要联系一切可能认识自己的人，但最终却只是徒劳。

也许他……

多年以后，被誉为小提琴之乡的那个小镇，突然兴起摄影的兴趣浪潮，很多摄影店在那里落脚，只有一家没有齐全摄影装备的摄影店，古怪地存在了许多年。

它的名字也很奇怪。

一个摄影师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