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之间,红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娜德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这是飞船船舱里的提示灯。现在已经过了基地上的零点,新的一天到来了。
她听到船舱里同伴们均匀低沉的呼吸声。除了她以外,大家都在酣睡。起床号并没有响,还有几个小时的安稳睡眠时间。但是娜德最近睡得很差,总是毫无理由地醒来,睁着眼熬到天亮。
如今在太空之中,也没有天亮可言了。半年来训练有素的预备役生物钟正在她体内瓦解。窗外是黑沉沉的星空,等同于长久的深夜。
娜德顺着半明的灯光从床铺上起身,拿过水壶,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饮料。
薄荷味道随着冲鼻子的气泡布满喉咙,然后一路泼洒下去,沿着滚烫的胃部走了个遍。
个人通讯器上,仍然没有显示任何新讯息。菲特还没有理睬她。
娜德来到窗边,隔着船舱玻璃望向外面遥远的星空。如果星神真的存在,会在哪一颗星星上呢?还是会遍布整个宇宙,出现在每一个有星星的角落?
大祭司说过他会为娜德做过的那些事情祈祷,但是她至今都不认为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变美不是每个女孩子的心愿吗?她对星神许愿想要变美,怎么就错了?星神回应了她的祈祷,只是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说会在未来的某天召唤她做一件事。星神的请求,她怎么可以不答应呢?然后大祭司就怒了,说她妄自动用神明的力量,冒犯了诸位星神,又说她这样轻率的行为定会给族人带来灾祸。
说来说去,大祭司也不明白星神的额外请求是什么。但是为了普特兰的安全起见,他要求她离开家乡。正好那时娜德为了追随考上大学的菲特,也想要来帝都读书,就一口答应了。但是事后想起来,娜德总觉得大祭司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她从普特兰驱逐出去而已。
她第一百万次告诫自己不要去怨恨那个矮小的老人,不去想起他曾用冰冷的话语勒令她离开家乡,然后又第一百万次按捺住想家的念头。只要想到家里人,她就忍不住要落泪。爸妈和弟弟都在普特兰,与外星球联络要经过大祭司的允准,等于单方面切断了跟她的联系。
她还想念她的朋友们,比如最要好的阿达拉。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念死对头爱丽莎。
这半年来娜德有家难回,只剩下了菲特一个人和她作伴了。
而现在菲特肯定也生气了。
娜德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拣了个扁长的药丸出来,掰成两半扔进水壶。慢慢喝了一口加药的饮料,她闭上眼睛等待嘴里厚重的气泡完全消失,才终于觉得整个人好多了。
飞行学院里流行的这种药丸,是一种从植物油里提炼出来的轻微抗抑郁的药物,学名不为人知,别名叫做梦香。长期流离在太空中,人或多或少会有些心理不适。这种药物能带来安稳宁静的睡眠,没有任何副作用,所以深受学员们的欢迎。教官们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娜德本以为自己用不到这种东西,但是试用过一次之后,也逐渐离不开它了。药物的实际效果有限,可是服用后总会带来极大的心理安慰。
娜德听老学员说过,太空是最不适合发呆的地方。如果你满怀心事,在太空里只会越来越郁闷。因为你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抗议,高喊着要求回到坚实的地面上去。
最近娜德才知道这话有多么正确。每次想到菲特,她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到他的身边。她想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笑,确认他们的感情安然无恙。然而现在她却身不由己地漂浮在恒久的深夜里,什么都做不了。
茫然发呆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日期提示牌上显示着大大的数字19 。出行第19天了,寒假已经过半。原本的假期计划,是跟菲特找个炎热的度假胜地,摆脱帝国阴冷的冬天,度过一段美好的夏季时光。菲特向她保证他能找到令人满意的旅游目的地,还说会事先保密,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可就在放假的前一天,她接到了寒假飞行训练的通知。不光寒假取消,连整个春季学期都改在了外星的一个偏僻的训练基地。也就是说,娜德和同学们不得不离开帝都至少7个月。
她来不及去想为何会有这样的军事指令,只能临时取消度假计划,匆匆给菲特留了个信息,然后尽快打包。打包的时候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本为了浪漫假期而精心准备的那些衣物和饰品,统统都用不到了。她不情不愿地把系带超短裙,挂脖泳衣和闪光指甲油一件件摸出来,换成了外出规定的飞行服水壶等暗淡无光的军需用品。
不知道是距离过远导致的信号太差,还是菲特生她的气,她到现在都没收到他的只言片语。菲特的放假安排也不得不随之改变了,他会去哪里呢?娜德想到奥兰丝可能会再度缠住他,胸中涌起的烦躁突然冲破了原本已经平复的情绪,一瞬间连梦香都失去了药效。
半年前,娜德考进了帝都的飞行学院。本来以为到了帝都星球,她就可以和菲特像普通恋人那样经常在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了。可是飞行员的训练异常紧张艰苦,根本没有给娜德留下喘息的余地,除了枯燥的理论课就是待在基地里进行重复的体能训练。
一对恋人经常远距离在屏幕上对话,信号中断是常有的事。毕竟菲特的通话讯号并非军方专用,而娜德的时常需要加密。遇到这种情况,娜德只能苦笑着把讯号关闭。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到,同样进入政治学院的还有菲特的初恋,她之前千方百计防着的那个女人,奥兰丝。
娜德和菲特在普特兰星球共度了中学六年。她本以为事情都成了定局——他们从同学变成恋人,在高中毕业舞会上交换了彼此的初吻。奥兰丝再也无法介入其中,她虽然是菲特的青梅竹马,但是远在帝都星球鞭长莫及,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认输。
可是娜德追随菲特来到帝都罗尔斯之后,才得知奥兰丝也考上了菲特所在的政治学院,而她自己却去了距离三百公里外的飞行学院,还不时接到繁重的体能考核任务。这样频繁地被扣押在学校里不能外出,无疑给了情敌翻盘的机会,只怕两个人之间不动声色的争夺战,远远没有结束。
“这个可恶的交际花!”娜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其实她也知道奥兰丝出身高贵,进入政治学院只怕并非为了找个如意郎君那么简单,但是只有把她想象成一个为了接近菲特,不择手段老谋深算的交际花,娜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她挺胸抬头走到洗手间里去,揭下了相貌平平表情呆滞的面具,抬起双眼直视着墙上的镜子里那张被遮掩了许久的脸庞。
只有看到镜子里的人,她才能确信自己比奥兰丝更有魅力。眼前这个蓝紫色眼眸的娇媚少女,比一年前身姿挺拔了许多,也更加端庄沉静了。娜德如今是个合格的军人,当然比胸大无脑的交际花气质出众得多。刚入学时男生们经常议论,说娜德一个人的颜值就能照亮整个帝都罗尔斯。更有甚者说,足以照亮半边宇宙。
娜德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心想能照亮那么多地方有什么用,她只在乎菲特一个人。
她洗了脸,又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半天,才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来。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吓了娜德一跳。她随即认出这个是同学启如惠,放松下来问道:“我把你吵醒了?”
启如惠平时跟娜德很熟,此刻却并不答话,只是倒吸了一口气。娜德正在纳闷之际,却听到他哑着嗓子说:“你的面具……”
娜德这才明白过来,赶紧戴上了那个学院为她特制的面具。
启如惠看着少女娇媚的脸隐藏起来,变得平庸无奇,涨得通红的脸这才恢复了正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不起,我都忘记你原来长什么样子了。”
“看来我还是不能把它解下来啊!”娜德忍不住打趣他,顺手把面具调成一个狰狞的鬼脸。
“是啊,这样至少我可以告诉自己你长得很丑。”他进了洗手间,啪地一声把门重重关上了。
娜德愣了愣,爬回狭小的床铺上去。
这么说来,很多男同学都跟启如惠的想法一样喽?他们宁可看到丑陋的她,也不想面对一个让人失魂落魄的美丽女孩。这倒是娜德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她还以为戴上学校特意给她的面具,掩去这副面孔,大家会不会对此有意见。现在看来,他们却是巴不得她永远都不要摘下来才好。
在惊讶之际,她回想起入学第一天那个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他见到她以后睁大眼睛说道:“奇怪,这是男孩子的天下,怎么会招收女生?你进来会影响到学院的风气!往后在这里可要多加小心啦!”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莫名寒冷,赶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更加思念菲特阳光灿烂的笑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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