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姐

第一章 你好，木小姐

        （一）

桃花开了，粉的颜色里藏了许多果实，风一吹，春天便被隔开。

我站在这株桃树下，落在地上的花瓣如同昨日的清晨，再也无法停止。我爬上桃树，想感受它的温存，天哪，它的枝桠断掉了，咔嚓的声音，震人心肺。我碰了一鼻子的灰，在一片桃色的簇拥中落入河里。

水涵盖全身，鱼儿游到我的面前眨着眼睛问“不是在树上吗？怎么下来了？”

树枝断了，我说。

“你不惭愧？”

“惭愧的很。”

“那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居？”

“朋友吧”我想了又想。

“朋友才好呢，适用于所有的身份。”说完，它甩甩尾巴，游了一圈。

我浮上水面，除了一段树枝什么也没有。

      （二）

我喜欢木小姐，她的的确确是一位小姐，她的妆很淡，我可以想象到她在化妆时对掩饰衰老这件事情丝毫不以为意的心情。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让我忘乎所以的喜欢她。

第一次见木小姐是在公交车上，阳光格外的耀眼，她像路边的石子那样引不起任何人注意，如此正中我的下怀，我仔细的观摩她的样貌，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大大的眼睛里嵌入两颗没有色泽的瞳孔。何以没有色泽呢？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一条红灯街，每家的门面贴着剪纸，虽说热闹，却是容纳没有魂魄的肉体的好地方。噫，原来是一位小姐，我满腹的疑虑烟消云散，这是对她的不恭，倘若她是一名医生，一名酒店的服务员就不会这样的理所应当了吧。

夜色悄无声息的点亮街道，我迷失在森林，森林里有带光的屋子，屋子里也许有我在见到之后还想见的人。来来往往的鬼，毫无保留的拉长弯曲，宣泄。我迫切的推开屋子，浊乱的空气，静默的木小姐。

几个姑娘坦荡的开起玩笑，她们要给对方放产假。

一位带着鸡冠的妇女让我从中挑选，我木讷的指向木小姐。

“一次两百，包夜800。”

待她说完，我在心中呕了又呕。

我拉起木小姐，上了楼。楼梯狭窄，仅容两人，我俩的胳膊互挨着。

“现在吗？”她的声音很轻。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受，我想蒙混过去。

如何开口，我告诉她我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诚以我纯真无邪的魂体置办属于她的一夜安稳。

“睡眠好吗？”我问。

“不好。”

“那你过来睡吧。”

她脱去外衣，我给她盖好被子。

“这是？”

“没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睡。”

“我睡了。”

随后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我无比的享受。

漫长的一夜，可是即使睡足了这一夜，还有下一个夜晚，下下一个夜晚。

“去他妈的。”我破口大骂，屋里满是嘲弄揶揄的神色。我听见婴儿的吟唱。睡在床上的木小姐给我无限的勇气。下半夜她醒了，问我在看什么，我说在看你。

木小姐的眼睛略带湿润。

“要不你娶了我？”

这句极尽其意的话语。我竟不能做出回答。一阵沉默，木小姐笑了。

那夜之后，木小姐离开红灯区，带着鸡冠的妇女告诉我。

    （三）

桃花谢了，野桃由青色变成黄色。

我把我的顾虑说给桃树听。

“她已经找到自己，不然怎么会让你娶她。”

我无邪的魂体全是谎言。

我踏上寻找木小姐的救赎之路。

          （四）

我从阳光的地方开始寻找，不必怀有伤感，我明白她就在那里。连上天听都听到我的呼唤。

我看见木小姐，她倚着墙壁吐了一地的秽物。她的瞳孔里有了星点光亮。

“以后不陪酒了。”

以后是一个遥远的词，仿佛从另一个空间飘过来，她会是我的妻子吗？她能逃脱结婚生子苍老命运？

吐吧，吐吧。留下最好的自己。

这一晚没有月亮。

无垠的沼泽取代原始森林，我和她双双的陷进去，生命不断的升腾，坠落。永无止境，直到我听见木小姐低声的垂泣，像一篇乐章融入我的心扉。乐章凄迷华美 。她的眼睛似珍珠般的明亮。

“这是我的第一次，先前的都不算。”

“我知道。”

    （五）

“我要摒弃朋友的身份。”我说

“哦。”鱼说。

“说句话。”

“说什么。”鱼游走了。“我去找泥鳅玩，昨天我还梦见他，祝贺你。”

      （六）

木小姐成了一家书店的管理员，她在添置书籍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两本书，天朗气清。我捡起给她“你好，木小姐，你的书掉了。”

“你才小姐呢。”她闪烁着眼睛。

第二章 荧光里的夕阳

          （一）

  木小姐说，要是上学的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认识也不迟啊。

  我请你去看电影。我说。

  好啊。

  晚上，我和木小姐坐在第六排。

  和你分享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木小姐说，之前她每次一个人来看电影总是坐在别人的位置上，别人来了，在让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问，为什么？

  “我想知道我会遇见什么样的人，最好是像你一样的人。”

  “之前没有遇到吗？”

  “没有。”

  电影开始了，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体会她身上的落寞，和一直以来的安全感，今天她没有化妆。

  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荧幕的画面不在切换，主人公定格在那里。随后，影院里的镁光灯开启，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说电影的播放出了问题，正在处理，并连声致歉。

  木小姐说，你知道吗，刚刚灯光开启的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在灰暗的岔路口，空荡荡的，前面是小草小花，后面是隆隆的火车。挺吓人的。

  “那我呢。”

  “我一转身就看见你了，你就在我旁边啊。”说着，她捏起我的食指。

  我还在思考，为什么她会看见火车。就被一阵微麻的感觉警醒。

  木小姐，拿出小刀在我的食指尖化了一道伤口。

  “疼吗？”

  “有点。”伤口汨汨的沁出血迹，我如实的说。

  “这是张笑脸。”她说。

  “我看这是一弯月牙，代表我对你的思念。”我说。

  木小姐，稍愣片刻，将指尖的伤口放在嘴里吮咂，一股温暖顺着指尖传到胸口。停了一会，我又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相爱的人会互相的感激吧，谢谢你，我在心里偷偷的对她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还有信服度吗？

  荧幕正常的运转了。

  木小姐，坐在那儿，荧光将她的倩影无限拉长。

  电影结束后，木小姐说，下次我请你看场夕阳吧。

 

          （二）

  木小姐说我已经和夕阳约定好了，我们六点的时候去看它。

  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炽热的阳光烘烤大地，燥热不已，我想太阳也有柔软的时候，夕阳就是它柔软的一面。

  木小姐说，你在这看书，等我忙完过来找你。偌大的书店我跻身于一角，凝望木小姐。

  一位年轻的妈妈在儿童读物区踱步，木小姐走过去。

  “你好，请问是买给孩子看的吗？”

  “是的，我家孩子今年6岁，想给她买两本适合的看。”

  “那你买《小王子》和《爱丽丝梦游仙境》吧，很适合小孩子烂漫的童真。”

  年轻的妈妈拿完书，道了谢。

  我微笑的注视着木小姐的一举一动，入了迷，沉浸于她百灵鸟似的灵性中。

  这一次，来了几名学生。木小姐很快的根据他们的要求找到学生们想要的书籍。有村上，有东野圭吾，还有王小波的。

  木小姐，太有魅力了，我暗自赞叹，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并由衷的感谢生活所给予我的一切。

  木小姐，忙完之后，坐在我对面。

  “还是读书好，改变容颜，气质。”

  “真的吗？”我略带惊讶。

  “当然，书中自有颜如玉，自有黄金屋。”

  “两句话，没有联系。”我点评。

  “你不也看过很多小说，你写的猫和狗看夕阳的小故事就是写我俩的吧。”

  “对，就是我俩。”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写而已。

  “骗人。”

  ………

  时间一闪而过。

  六点到了，我和木小姐开始与夕阳约会，地点人行天桥。

  夕阳似叶子一片片铺在桥上，踩上去温暖四溢。桥下面来往车辆不间断的穿梭，一辆红色的本田颤颤巍巍的停在路旁，我说他累了，想休息一下。逗得木小姐笑出声。

  “我也累了。”

  我们靠在桥上，她的发丝被风刮在我的脸上。

  夕阳距离桥上的我们近了一点，颜色变的深了，一点一星的传达它对我俩的好感。

  “你什么星座。”

  “摩羯。”我顿一下。

  “噫，你怎么是那么无趣的人。”

  “我才不无趣哩，我都看夕阳了，还无趣？”

  她怀里抱着我的手臂，用了整个世界的力气。

  “夕阳，我在这里。”她挥手致意。

  “她在这里。”我挥手致意。

  夕阳沉了下去，木小姐将双手合上，托起云彩般的嘴唇，虔诚的祈祷。

  “你也来祈祷。”

  “祈祷什么。”

  “大的方面可以祈祷生活啊，比如升官发财，住大房子啊等，小的方面，平安喜乐就可以了。”

  “这不算小了。”

  我合上双手，快乐从心底迸发出，我仔仔细细的品尝。

  “你祷告的什么？”她问

  “快乐，你呢？”

  “我祷告的是，明年我就可以长高。”

  “你一高兴就会长高。”

  “真的？”

  “当然，我还能骗你，比如今天美丽的夕阳就很快乐。”

  ……

第三章 月的清辉

          （一）

  木小姐用两只颜色的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圆圈，对我说，这就是我俩的人生轨迹，我们都是蚂蚁呐，爬着爬着就发生了优雅的邂逅。

  我回答：是呢。可是这两只蚂蚁要吃什么呢？

  “馒头，稀饭吧。”

  “馒头好，馒头好，素，稀饭养胃。”

  木小姐，从包里掏出豆瓣酱，拧开。我刚要伸出筷子，木小姐喊：等一等，我还没放音乐呢。

  “想听什么？。”

  “舒缓一点的。”

  “你当吃大餐？”

  “放不放？”

  我放了一首月光曲，曲子里掺进了月光，我说。

  木小姐，舀了一勺稀饭，送进嘴里，在咬一口涂满酱汁的馒头，大呼过瘾。“吃完饭，唱歌给我听，不然你刷碗。”

  满地都是六便士，我抬头却看见了月亮，现在木小姐就是我的月亮，有人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的月色很美，木小姐你很美。

  “也许这就是宿命我听见了这样的你。拥有沉默的华丽，像一颗遥远的恒星，那些孤单的夜里晚歌萦绕在心里………。”

  唱的不错，再来一首。

  “安琪，你是否还记得我，缺乏必要的温柔，沉默中带一点懦弱，不适合爱情的半坡。站在故事的最角落，享受梧桐叶又黄，我们曾用眼神幽默……。”

  我仿佛回到了青葱的校园生活，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我在上学的时候，木小姐你在哪？你也有值得回忆的校园生活，对吧。我看见身穿校服，和同学们唱歌跳舞的木小姐，如同花儿一样绽放在眼前。

  “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唱这两首歌。”

  木小姐转身去洗碗，一边洗，一边哼着小调。

  洗完后，她跳到床上翻起书，《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看过这本书，维特死了。”

  “怎么死的。”

  “自杀了。”

  “啊。”停了两秒，她反应过来。

  “你剧透。”

  我摊摊手

  ……

  夜晚一来，人们就会睡觉，这是一句废话。我爱上了这份软绵绵的安份感。

  木小姐喜欢一个人睡，恰好我也是，租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而我将大床让给木小姐的方法是，她伸剪刀，我平摊开手掌。这样夜带给我的惊喜不仅仅是大床上睡着木小姐，还有我睡的是小床。

        （二）

  夏夜的星空明晃晃的，木小姐披着月色进入我的梦中，清朗的如同一块琥珀。

  她说，我知道你想我了。

  我拉开梦的一帘，请她进来。

  “寒舍简陋，随便坐。”我成了文弱的书生。

  书生说：“木小姐，你穿的太少了，容易着凉。”

  木小姐没有理会书生。隔了一会，木小姐问：“你养过猫吗。”

  书生答：“没有。”

  木小姐觉得无趣，独自的说了一个故事：

  “十岁的时候，我养过一只猫，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木月。”

  书生插话，木小姐你叫木月吗？

  木小姐继续说：木月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它很黏人，我们一起躺在沙发上晒太阳，一起去上学，同学们都羡慕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与人亲近的猫。可是后来木月不见了。我难过了一阵。为什么它要走呢？

  书生说：“木小姐，你是不是怕我离开你？”

  木小姐站起身子，“你说这个点出现的不是妖精就是女鬼吧？

  书生不解风情，“女鬼，妖精都是人心。”

  “是吗？那你心里有鬼？”

  “有时有，有时没有。”

  “猪一般的人。”

  ……

  梦境一张一合的，合上是书生，张开是木小姐。

第四章 青菜面

  雨水敲在玻璃上，水珠四溢，在一片风声中留下弯曲的水印。

  木小姐对我说，愿你会为不经意间踩伤一只蚂蚁而感到难过。

  “怎么了？”我问。

  “我今天踩伤了一只蚂蚁，我在那里蹲了很久。”

  木小姐看起来很难过，她的头发乱糟糟的。

  “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上天已经对你做出了惩罚。”

  “是吗？”

  “是的。”

  “雨这么大，出去吃面怎么样？”

  我和木小姐来到一家面馆，并排坐下。我要了一碗水饺。白乎乎的热气腾空而起，木小姐吹了一口。

  “我才咬一口，就感到冬天的气息。”

  “你冬天经常吃？”

  “嘿嘿，不告诉你。”

  我突然发觉我和眼前之人到达了一个相处的平衡点，不多不少。

  “我知道，冬天让你感到孤独。”

  “你就是我的那份孤独呀。”木小姐说。

  一群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他们有说有笑，在雨的掩衬下释放青春的活力，男孩将女孩抱起的行为使得门外的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

  木小姐瞧的痴了。

  她说：“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与这个社会的联系就这样断掉了（她伸手划了一道弧线）。没有任何一块地方属于我。”

  我本以为她要说很多很多，像一条密密麻麻的溪流川流不息，谁知到此便戛然而止。

  “我也是，我第一次见你就注意到你了，那时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现在呢？” 

  “雪亮的，和这碗面一样。”

        （二）

  木小姐的姥爷去了世，她哭成一个小孩，丧礼简单的如同木讷的我。老人临走前见到了我，脸上露出安逸的神情。

  木小姐说：“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我从小就在姥爷家里长大，最喜欢吃姥爷煮的青菜面。”

  枯瘦的老人静静地躺在相框里。生命的光辉从他那里消失。

“回家吧。”我说，我拉起木小姐。

          后记

  我依然睡小床，她依然钟爱自己的大床，喜欢一个人的睡眠。我想把木小姐逝去了的东西都给找回来，一点一滴的。就像那群有说有笑的男男女女。

  木小姐说，她穿过了阴暗逼仄的巷道，踏过潮湿阴森的沼泽，她发现自己从未这样的优雅迷人。

  我说，我早就发现了。

  她说，可是就算这样木小姐还是要去上班，和你一块吃大餐啊。

  我说，是的啊。

  她说，你的性格真是水做的。

  我说，你的性格是土捏的。

  捏什么？

  捏月亮，捏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