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村庄并不大,共百余户人家。自东往西蜿蜒一条泥泞的小路,把村庄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小路最宽处可以跑马,最窄处也可以跑马。
我家被安排在村庄的西南角,一个安静而开阔的地方。那是爷爷和父亲共同选址而达成的共识。屋子向西一射之地便是一条岸高而水浅的小河,与村中小路汇合,水陆并行径直向北。这大概是江南最普通的村庄样式了。
如今,这条小路早已被铺上石子和水泥,变成了马路模样。近年出生的孩子是没有机会踩到这石子和水泥下面的泥土了,就连这水泥路面,似乎也踩得不多。
小一些的孩子,上学和放学都由校车接送,回来以后除了作业便是电脑和手机;大一些的都寄宿在学校,一年难得几次回家,毕业后即赴大城市奉献余生去了。
我的童年,却把外部世界当成了乐园,而家,似乎变成储蓄能量的客栈了。
小时候的我,性格内向而怯弱,一刻也离不开母亲。记得五岁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外出活动,便是倚在路边的石柱上,观察那些嬉皮捣蛋的学生。
父亲一度为我的性格而忧虑,认为我上学后离不开母亲的陪读和接送。然而,他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
第一次上学,母亲把我送到村口后,我示意她回去,在我的执拗下,母亲目送我远去,直到背着书包的小小背影走出了她的视线。
我至今还清晰地还记得,在我几次回头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穿着的确良的身影,和她脚下的小路一样消瘦;她的忧郁的眼神,也和这条小路一样,一直伴随我远去。
等到背着书包回来的时候,一个嬉皮捣蛋的学生站在了母亲的面前。
从此以后,因为我的调皮捣蛋,父亲的追打和母亲的拖拉便常常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视网膜里轮番上演。靠着母亲的掩护,我旋风一般的双脚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战略物资”及其拥有者转移出父亲的“有效射程”。
每当我跑到路况差、隐蔽多的村中小路上的时候,父亲的“阴谋”旋即宣告失败。我特别欣赏父亲那种既往不咎的豪迈,于是,这样惊心动魄的电影便一再上演。
有一回,在小路拐弯处,由于速度快、时间紧、再加上装备差(凉鞋不跟脚),我来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耽误了十几秒宝贵的时间,被一度想放弃的父亲捡了个漏。于是,屁股向前,和父亲的大手心作了一次亲密接触。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父亲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极端理论,仅仅维持到我读初中,就从他的思维里下了架。因为在历次斗争中,我们都长大了。
为了有一个好一点的居住环境,父母打算把老房子改成楼房,那是我上初二的一个冬天的事情了。
由于没有多余的房子安置衣食器具,我们搬到了村中小路边的一间小屋里,屋子大概八平米,有几处透着风,那是父亲叔叔的一间库房。
因为在村子中间,又紧挨着小路,所以很多人来参观我们的临时处所,我一下有一种从郊区搬到闹市的感觉,很不适应这种人来人往的无聊和喧闹。
那时外公尚未去世,因为做得一手好菜,隔三差五他就过来帮我们做饭,外公住的村庄紧邻我们村,一支烟功夫即到,所以来回很方便。
那年冬天雨雪多,每次看到外公带着一天的美味,从泥泞的小路走来,冷冷的小屋,一下子就会变得其乐融融。
有些日子,雪下得大,温度很低,房子也暂停了施工,我们只能继续在小屋里抵御严寒。
天微亮时,我就能听见自行车在雪地里嘎吱嘎吱滑过的声音。放晴后,路面的雪被路过的行人磨成了厚厚的冰,阳光照耀下,仿佛一条闪闪的玉带。
结冰虽然滑,但总比泥泞强,起码脚上不会沾满大泥。走过这条路的人,不管是本村的或是邻村路过的,最怕的就是下雨,一场大雨过后,只有两种方式可以走过这条路,一是赤脚,二是穿高筒雨靴。
小路在进村处,有一段紧挨着一个水塘,路面比水面略高,持续的大雨往往使塘水淹没路面,有些急乱的鱼儿就会误游到路面上来。
路过的行人,踩到大鱼的机会很少,滑倒的概率倒是很大。一屁股滑倒在水里的,往往是我们这帮熊孩子们。这个时候,往往也是夏天。
大人们都绕开水面,从路面高起的石头上趟过。而我们,则乐此不疲地来回在这带水的路面上练习着“凌波微步”。最后的场景是,不管滑倒或是没滑倒的,统统泡到水塘里捞鱼去了。
后来,新修的路基高出水面很多,水塘里面的水也变得浑浊了,少了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它似乎再也没有兴趣溢出来了。
电瓶车和汽车越来越多,人与路的接触也越来越少,每天都是往来匆匆,各行其道。于是,路面的情绪也变成了夏天的狂热和冬天的酷冷。
年关将近,这条路曾是归乡人的必经之路。新修的路面整洁而干净,让我能以最短的时间回到家里,平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再后来,由于路面太窄,节假日往来的汽车难以交汇,于是,在村子的南面的田野里新修了一条两车道的马路,村中的这条小路就这样渐渐被人冷落了。
但它依然干净而整洁地依偎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和我们的村庄一起,细数着流年,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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