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作者 当年明月 缩写 卉青
踌躇
在外面混了一年的王守仁终于带着老婆回到了北京。王守仁回来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父亲王华看在眼里,甚是欣慰。但他未免太过于天真了,因为王守仁只看朱熹的书,只想走圣贤的路。
不久后的一天,王华发现王守仁从书房失踪了,连忙派人去找,结果在自家花园里发现他正看着一根竹子发呆,一动也不动。
王华走上前,奇怪地问:“你在干嘛?”王守仁眼睛死死盯着竹子,挥挥手说:“别吵!我在参悟圣人之道!”王华气得直跳脚,一边走一边喊:“疯了,疯了,我再也不管了!”
怀着对圣贤的热诚和疑惑,王守仁深情地“格”着自己的竹子,不怕风吹雨淋,不吃不喝,几天几夜下来,没有得到“理”,感冒倒是得了。
病倒的王守仁第一次对朱熹的理论产生了质疑:朱圣人说的话是对的吗?
这就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在这个故事背后,有着一个人对未知的执著和探索。
王华受够了儿子的怪异行为,他给儿子下了最后的通牒:必须考中进士,此后的事情任你去做。王守仁权衡一下,觉得条件还不错,就答应了。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何况有老爹的状元基因。二十一岁的王守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但因为“心有杂念”,弘治六年和弘治九年两次参加会试都铩羽而归。
王守仁有些难过,自己想当圣贤,可是连会试都考不过。经过痛苦的思索,他终于有所感悟,再次找到父亲谈话。
他对父亲说:“我确实错了!”听他这样说,王华十分高兴,好言安慰,鼓励他来年再考。不过王华这次又领会错了儿子的心意。接着王守仁向父亲鞠一躬说:“落榜之事本来无关紧要,我却为之辗转烦恼,实在是大错。我以为苦读并无用处,今后我要多读兵书,将来报效国家!”说完飘然而去,留下目瞪口呆,咬牙切齿的王华。
王守仁没有开玩笑,二十六岁这年,王守仁开始学习兵法和谋略,并练习武艺和骑射。 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他逐渐掌握了军事的奥秘和非凡的武艺。当然期间也还是读些四书五经的,老爹的面子怎么也要给三分。
二十八岁那年,王守仁第三次参加了会试。据王华调查,王守仁的卷子是被评为第一名的,但由于有人走了后门,被挤到了二甲。虽然没当上翰林,好歹也是当了官,没给他的状元爹丢脸。
王守仁被分配去了工部(建设部),他工作不算积极,却认识了李梦阳,整天一起研究文学。然而,在平静光鲜的生活背后是王守仁痛苦不堪的内心。他每日里“格”物,格得自己狼狈不堪,却毫无收获。
朱圣人的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存天理,去人欲”。在实际生活中的运用就是著名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朱圣人认为,要用客观世界的“理”,去对抗主观人心的“欲”,为了追求理想中的崇高境界,可以牺牲人的所有欲望,包括人性中最基本的欲望。这个理论对后世的影响极大,到了明代,这套理论已经成了各级教育机构的通用教材,也是各级官僚的行为法则和指导思想。在那个时候,朱圣人的话就是真理,没有人敢质疑。
弘治十四年(1501),王守仁调到了刑部,因为全国治安不好,他开始到各地出差审案。审案之余,他四处登山逛庙,找和尚、道士聊天,企图从佛经中找点儿灵感。
不久,他来到杭州,在一所寺庙里,他和一个据说修行甚高,看破生死的禅师谈禅。可是谈来谈去,王守仁很失望,这位禅师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些他早就熟知的一些佛经禅理而已,双方很快陷入沉默。
突然,王守仁问禅师:“你有家吗?家中有何人?”
禅师答:“有,母亲尚在。”
“你想她吗?”
沉吟良久,禅师长叹一声道:“怎能不想啊!”
王守仁站起来对这个惭愧满面的禅师说:“想念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不对啊,这是人的本性啊!”禅师没有回应,默默流下眼泪。第二天,他收拾行装,放弃禅师身份回家了。
由此,王守仁悟出了一个真理: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性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转折
朱熹可能是错的,天理和人心分开是不对的!
王守仁经过十几年的思考和求索,已经在无意识中突破了朱圣人的体系,正大踏步地朝着自己宏伟光辉的目标前进。
但是“理”在哪里呢?
王守仁不知道去哪找,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停地“格”下去,但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近了那个谜底,只要坚持,一定会成功!
“六部九卿”事件中,南京言官戴铣被打,众大臣上书要求从宽处理,王守仁更是言辞激烈,不仅要救人,还给司礼监太监一个响亮的称呼——权奸!这下可惹恼了刘瑾,不但打了他四十大板还发配他到贵州龙场做驿丞(相当于招待所所长)。龙场在今天得贵州省修文县,在明代是个连鬼都不去的地方,进士出身的王哲学家跌落到人生的谷底。
刘瑾是个狠绝的人,打了屁股、罢了官,还想要王守仁的命。刘瑾在王守仁赴任途中,安排了人要干掉他。不过,以王守仁的智商,初中文化的刘瑾提鞋都不配。在杭州,王守仁把帽子、鞋子丢进钱塘江,留了封遗书,玩了个投江自尽的把戏,唬过了所有的人。
死过一回的王守仁当了盲流,他流窜到了福建。在福建的武夷山,他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他乡遇故知,王守仁很高兴,并请教朋友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是算一卦吧!”
算卦的结果:利在南方。
虽说如此,他仍然不想去贵州,他去了南京,去找已经当了吏部尚书的父亲。王守仁知道,以自己现在情形,稍有不慎就会连累父亲。他之所以去南京,只是想去跟父亲告个别,然后打算去深山老林隐居。
当王守仁站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王华喜极而泣,老泪纵横。曾几何时,那个一本正经板着脸训人的中年人,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的老人。
王守仁弄丢了功名,觉得对不起老父亲。没想到王华却说:“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这个善良宽容的老人终于了解了儿子的本性和追求,他相信自己儿子的未来无可限量。
之后,王华劝儿子还是去贵州龙场上任,去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王守仁同意了,他带着随从,奔赴贵重龙场驿站,在那里,他将经受有生以来的最沉重的痛苦,并最终获知那个秘密的答案。
悟
王所长带着父亲给他的几个随从上路了。路越走越偏僻,本以为得了好差事的随从们,当他们听说要去的地方是贵州龙场时,脸都白了,那可是发配犯人的地方啊!
面对犹豫不决的随从们,王守仁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力。“天下之大,虽离家万里,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王守仁说完,一个人大笑着向前走去。随从们快步上前,赶上了王守仁的脚步。
可真正到了龙场,王守仁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还是受到了伤害。想到过惨,没想到会这么惨。穷山恶水,荆棘丛生,方圆数里是无人区,没有下属,没有官服,没有编制,甚至没有办公场所,这里的苗人听不懂你说的话,这里的汉人都是流窜犯,或者穷凶极恶之徒。官宦出身,前途光明的王守仁先生跌落到了他的人生最谷底。
坚持,还是退却?
王守仁捋起袖子开始干。建房子、开书院,教化当地苗人,安慰苦闷随从,王守仁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自己的选择。
面对一切的困难和痛苦,仍然坚定前行,泰然处之的人,才有资格被人们称为圣贤。
为了找到蕴藏天地大道秘密的“理”,王守仁制造了一个特别的石椁,每天除了干活、吃饭就坐在里面沉思入定,苦苦寻找“理”的下落。
但事实让王守仁很失望,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变得急躁、愤怒,脾气也越来越差。已经三十七岁的他一事无成,残酷的现实让他十几年的信念几近崩溃。
一切都失去了,王守仁在痛苦中挣扎着。世上最让人痛苦和绝望的折磨方法,就是先赐予,然后再一一拿走。而有的时候上天夺走你的一切,只是应为要给你更多。
王守仁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着。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人欲!
理,欲!
“欲”在心中,“理”在何处?
在这个荒凉寂静的夜晚,王守仁被内心极度的焦虑和狂躁煎熬着,炙烤着!
突然,一声大笑破空而出,声震寰宇。
此一刻是永恒。
在痛苦的道路上徘徊了十九年的王守仁,终于在他人生最痛苦的时刻找到了秘密的答案:
“理”在心中。
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如此明了,如此简单,它从未离开过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觉醒。
天地圣贤之道并非存于万物,也无须存于万物,天人本是一体,何时可分,又何必分?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即是人欲。
这是载入史册的伟大历史瞬间,王守仁“顿悟”了“理”,中华文明史上一门伟大的哲学——心学,就此诞生。
心学诞生在贵州龙场这个不为人知的山谷,它悄无声自,但它的光芒终将照耀整个世界,它的智慧将成为无数人前进的向导。
王守仁成功了,历史最终承认了他,他的名字将超越所有的帝王,与孔子、孟子、朱子并列,永垂不朽!
延伸阅读
竹痴:王家的祖先王徽之就是个狂热的竹痴,每天都要看见竹子才安心。王守仁的祖父王伦更是夸张,房前屋后都见缝插针地种上竹子,只要看见有人砍竹子他都要横加阻挠、痛心不已,还振振有词——这是我直谅多闻(正直信实,学识广博,泛指有学问的正直人)的朋友,我怎么能忍心让人伤害它呢!由于爱竹成痴,人赠雅号“竹轩先生”。
威宁剑:王守仁到工部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督造前兵部尚书王越的坟墓。王越生前战功卓著,这让王守仁很是仰慕,年轻时甚至还梦见过王越将军将自己的佩剑赠送给他。出于对英雄的一片敬意,王守仁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等他返京复命的时,王越的家属前来送行,带了不少的财物作为酬谢,王守仁都拒绝了。于是家属又取出一个布囊给他,王守仁打开一看,赫然是王越将军的生前佩剑——威宁剑。王守仁激动万分,认定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就收下了。此后的岁月里,王守仁保家安邦,屡立奇功,王越地下有知亦当欣慰了!
王华沉银:“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王华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河边玩耍,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在河边洗完脚后便离开了,结果把身上的提囊落下了。王华无意间见到了提囊,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他觉得醉汉肯定会回来找,又怕被人看见抢了去,于是便把提囊扔到了水里,自己坐在一旁守着。果然,没多久,大汉哭着回来了,王华问他:“你是在找银子吧?”遂给他指了指沉银处。大汉下水一摸,银子分文不少,为了表示感谢,大汉拿出一锭银子作为酬劳,王华坚决不要。小小年纪就懂得拾金不昧,这件事很快在当地传为美谈。
王所长的产业:王所长初到龙场的时候,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找了一个天然溶洞住下,当起了“山顶洞人”。因为他常在这里研究《易经》,便给这个溶洞起了名字叫“玩易窝”。随后他移居龙岗山,山腰有一洞,当地叫“东洞”。王守仁在此栖身后,改成“阳明小洞天”,习称“阳明洞”。不过,阳明洞虽然宽敞,但过于潮湿,不适宜居住。不得已,他在洞口右下方搭了一个小窝棚,取名“何陋轩”。又在洞口左上方建了一个小亭子,周围遍植翠竹,取名“君子亭”。
三个外乡人之死:正德四年的一个秋日,一名从北京来的吏目(杂役,从九品或不入流)带着一个儿子,一个仆人经过龙场,投宿一户苗族人家。王守仁本想去打听一下北方的情况,无奈当夜阴雨昏黑,只好作罢。第二天,派人去探视,人已经走了。后来王守仁接到报告:中午有人看见一个老人死在蜈蚣坡下,旁边两个人哭得很伤心;到傍晚时儿子也死了,仆人则坐在一旁叹息;到了第二天,坡下已经堆了三具尸体了。想到这三个人要暴尸荒野,王守仁带了两个童仆,拿着簸箕和铁锹把三人埋在了山脚下,并供上了一只鸡,三碗饭。看到三人的悲惨遭遇,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主仆三人悲不能已,顿时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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