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年,清晨第一缕阳光融过残破的暗色玻璃坠了下来,刺痛了我昏得紧闭的眼睛。我慵懒地挪开身体,躲避锋利的滋味。我觉得自己尚未可恶至此,上帝最多与我互相逗乐,却从不会将我打出现实。即使死神百般招摇和我套关系,他也是不准许的。于是一阵腐肉学会叫板,呼风唤雨般。可我丝毫不伤大雅地想入非非,把肉质精华嗅入鼻腔。
我曾将那只鼠辈的尾巴系在铁柱上,它便成就了休闲气氛,我的思绪与之共舞。
无奈眼前,我盖着有我专属味道的貂皮大衣。心生怜悯勉强慈悲为怀舍一角给那可怜的鼠辈,不料它竟把大衣当做磨牙机器。怒不可遏,我揪住它貌似机敏的尾巴抛至天空,重回伽利略时代验证自由落体。如此做往返运动,见它再无白沫可吐,才冒险停手把它系在铁柱上。
我对鼠的命运仍是掩笑而泣。
不知何时圣明钟声响起,它预兆着一年一度的狱长名言时刻的到来。在世俗眼里,他是神水浸浴过的人物;而在我眼里,他只是个会把眉挑到秃顶上的人。他无瑕的唾沫情至深处时总是肆意播撒,完全不顾留白艺术。起初我倒觉得他那歪瓜面容略有几分消遣,可不就我就厌了,不再抬头抛媚。
地上徘徊着蚂蚁被我用手指圈住一次又一次,隔绝他原先拟定的气息路线。他们朝着我的方向好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眯了眯眼,聚在一起策划诡计,下定决心与我斗勇斗智。我的大脚趾上跃起一块凸起。我一脚把蚂蚁全部碾成灰,只可惜它排不出清香,再在大包上绣个十字。等到脚实在痒到极致,我就像刷着和弦用手指奋力搓动,它红成一块漆。
从快感拔出时,我已经被扔回牢房,因是我走火入魔,打扰了宁静。
其实也无关痛痒。老妈,也许把所有准备给我吃的智障奶粉全自个儿独吞,即使血肉模糊我也依旧笑对春风。我不会无聊到要掉自己的肉再去喊妈妈,但多年的积蓄也让我沉淀了许多伤口,除此之外便是毛发。许多次,我都会把衣服撩起并指着最长的那伤疤说:“这是被人砍了。”每当无缘无故被人拉出去时,许多狱友投来的,都是羡慕与惊叹。在他们奏响惨叫的齐鸣时,我却用笑声做陪衬。可我还是没有事情做,饶过时间,我可不愿。屋子里的动物也被我杀绝,是留下些许微生物,他们太小了,我看不见。
我想我要创作小说,等我出去立刻出版,说不定摇身一变成了名利皆收作家。到时候连自行车轮胎上的牛皮癣,都是我的宣传。当然它会被碾压多次,或者在污水里洗个澡,又或者是整日的阳光浴,不过那毕竟不是我自己。
笔与纸不是问题,材料却是燃眉,写小说没有必要的情节,俗套便就接踵,可我的心里没有源泉啊。且从自己入笔,做个现实派作家,傲世群贤,磊落一生,临摹罗曼罗兰的深情,效仿狄更斯的真率,最后练至浑厚,自成一家,一片江山皆姓于我。
狱中的岁月一年一度,我倒要回想神思,于起始处着染灵感。且从进来写起……我怎么进来的,选择性失忆。我偶然抓住身上的貂皮大衣,这又是哪儿来的,顿时感觉身上尽是疑点,福尔摩斯若在,我也应该当红了。在无声处,我极尽思索,结果灵感乍现,是谁得又何必在意?重要的是它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手里,小猫小狗的目光就让它存在着吧。我走我的路。
监狱的风,完全丧失了活人的味道。窗外孤单伫立着一棵刻意装饰的树。他已经蹲了许多年了,像一整块标本。斑驳的树皮上内敛地淌着水,蒸干后留下恰似被抽过的道道伤痕。坑坑洼洼没摆好脸色的地面,嘴角上扬中迸发几个气泡,在一声声嘲笑里冒出身影。
“我是沙漠里一头无知的牛,漫无目的地行走,口干舌燥。沙漠里空无是处,太阳烤得我脱了一层皮,身上一堆堆诱人的肉无奈皱缩,被俏皮的酷热,揉成一团。牛角无力,顶着真累。
沙漠里保留着许多先驱的尸体,平铺开来或半被掩埋,用生命去诠释此地危险重重。但我不知我是成了哪只诺亚方舟流落至此,更不是我所追寻的是何物。上帝沉迷于虚幻的假象,而在这里游荡便是我的使命。一路向北,那是我的生活。”
天上的星星,即将被初升的阳光淹没,手稿更改了千万遍,翻来覆去,还是没有嘴里的口香糖有味。小说内容,应是难懂。我自己都快凌乱,以外面的人的发达智商,肯定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最知名的人,一定会拍案叫绝,眉头蹙紧,像被针线拉在一起打成死结,沉稳地从眼睛里抖落几个字:这一定是在影射什么。不过写什么是我的自由,就像我的人权。理解,与否是外面的事,我要当一个任性的作家。
不过我写的,好像只是一头牛。
我写小说偏爱把头埋在大衣里。大衣长得正好接地,把我全部隐着,从头到脚一丝不露。我那可爱的鼠辈为我凿洞,原来是为我创作准备的,我错杀了它,很是后悔。可事实就是这样,它永不反悔。透过洞,我可以有无穷的新鲜空气,还可以窥探到我身处的世界,我不像现代小伙酷爱偷窥,只是有安全感,躲在暗处仰望光明。
构思则是在打盹之时完成,站着,坐着,趴着,躺着,小场合,大场合。同为睡神常客,而一些狱友却平步青云,不仅免去了无穷无尽的鞭子,还做了某处的头头。后来我慧眼大开,真相浮出水面。他们打盹时神似点头,饱含的赞同喂饱了狱长的虚荣。
而我则是歪着头打盹。
这洞透风也透声。于是平日肉臭狱门的警官的呼噜声,推着尾巴躲进来,把我的创作激情,以及各方面的完美情节搅成一堆烂泥。我会把不满与愤怒压制在心中,一旦越过那条临界线,我便按捺不住。扯开大衣披上严肃,高调地把地板踩地万分慌张,一把抓起死猪模样的狱警,蒙上我珍贵的大衣,劈头盖脸一顿揍。可惜我没有鲁智深的神力,三拳打不死这肥货。脂多肉厚,既能御寒,又是块盾。
哈哈,当然这只是我梦里的华丽演出,我又没吃鲸鱼长大,哪来这么大勇气。不过有人吃了。肥货的鼻血像川流不息的长江滚滚而去,恰似: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转身一瞥,撞见他长满杀气的目光。
无奈现实总爱捉弄我,梦中作案,此刻也要接受审讯。肥货随后扔下一堆毛,铁证如山,理由是它被DNA鉴定过。我瞧都没瞧,就知道是他自己的,这与他身上的腥臭味99%相似,而且这里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喷女人用的香水,但这堆毛做了。
这里没有道德,没有法律,有的是无尽的自由。当然是他们的自由,各种规定,条文不被吐唾沫便是千年的福分,他们只有一个原则,不要把人打死,因为死了,要收尸,不但麻烦,而且很快蛆虫就爬满了尸体,臭气就像被倒灌进来一样久久不会散去。不多久他便拿来满是干血的鞭子,开始了他鞭挞现实的个人表演秀。可你别忘了,我不疼。
尼采有言: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我用自己的毛做的笔蘸了蘸身上的血,皮肉绽放的旋律,像一张张被撕裂的血盆大口。尼采喜欢我的作品,我应该就会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了吧。想想我竟然破口大笑,他抽他的我写我的,我要继续编织故事了,再不写读者不耐烦的。
显而易见我沉迷了,就像小学生沉迷于网络,小偷不拔于盗窃,高官流连于贪污。
“天空一片惨白,水的清凉感荡然无存,沙子亮的像光头。云朵都消失了,也许它早就恐惧,卷着被烧得残破的身体逃到了江南水乡,他不敢向北。我倒也明白风卷残云的现代解读了。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一个水坑跳进去,宁愿被淹死。
远远走来一只浑身惊颤发亮的骆驼,两座土坟挺一头高昂的阔气。他轻蔑一瞥,转而闭上眼睛抖起身体,随空气摆动,露出一排凶神恶煞的曲折齿牙。一看到我便想起外面世界的那群献媚讨好的二狗,实际上这个比喻不准确,因为他毕竟只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骆驼,没有祥子,不配当狗。最重要的是他不吃粪便,有骨气。
伴着一声凄惨的鸣叫,他被我用后蹄子重重地踢了一下,落荒而逃。顿时黄沙上渗透开一片血域。我的身体恍若羽飘,灵魂爬满成就,如同邪恶惨遭痛扁,正义得到光复。”
那位极具批判精神的预警已经放弃了我,自始自终我都不痛不痒,以压倒性的精神优势将他击溃,他像在嚼一块怎么都不烂的生牛筋,塞了满嘴牙缝,头上始终挂这着几颗大汗珠。
结果另一些囚犯无端如我地成为现实的奴隶,接受神圣的审讯,无缘无故被放在束缚罪恶的光明十字架上,品尝作孽应得鞭风唾雨。他笑地心扉敞开,声响颤动心灵,维护正义带来的狂喜在周围似鬼火般久久萦绕。惨叫越响亮,他笑得越奔放,胸闷与他再无瓜葛。
无论世道坎坷崎岖,生活仍是序章,每一天都像是玻璃上的液珠无端流淌。万千道血痕很在我丑恶的形象上尽显姿色,赐给我足够的理由去创作。
我把稿子庄重的呈给一位富有五车学术的狱友参看,据说他是因写文章而入狱。我也经常和他谈天说地,从格林尼治到缪斯女神。看完后,他却犹豫着回去思考自己存在的错误性,最终得出一个跨时代的结论:这个世界是个屁,自己更是个臭屁。以至于把整个监狱闹得热血沸腾,同时又胆颤心惊。如同世界本质将被揭示前的荒夜。结果不言自明,他被送到精神病院,与天才共度余生。
这是我小说的问题么?晦涩难懂就是这种下场?可又是无奈之举,如果稍有针对就会被扣上造反、叛徒这类帽子,之后所有努力都会变成枷锁,禁锢敞亮的发展前途,像根藤蔓把我紧紧缠绕。无力挣扎最后被风化成一座无血无肉的骷髅。想挽回困局也并非奢谈。需要证据,证明我所写弘扬的是积极正面乐观向上。刻薄到极致。这时那纠缠不清的人脉便成了能撑一片天的腰杆。但如果缺少权和钱,即使是七大姑八大姨也无济于事,伪装铁面无私,便上升为本职工作。
而我有什么?一堆毛。
“社会的悲哀,与我无关。”我的手不自觉的抠起身上刚结的伤茧,但为了避免可能遇到的惊吓,我决定重新寻找创作灵感。试着发现现实中的美,我记不起自己进来的原委,借别人的例子,未尝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一位我认为老实的狱友听了我的问题,内心颇有复杂,娓娓道来他的情况:“一位贵妇雇我帮忙帮猫修指甲。她脖子好像都要被金子压弯了,香水味浓得要命。我要进门时她命令我把脚裹严了进去,这不是让我染封建陋习吗?在这么一个磊落的世界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我早有耳闻,有一位老妇人长年偷猫再装饰一番,再以什么菲律宾纯狼猫、西班牙虎猫的虚名卖给那些酷爱攀比的炫耀分子,成功把自己变成了贵人。我想我兢兢业业却一生贫苦,实不甘心。就把她告上了法庭。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再无出头之日。”
他的黑袖口已经湿透,贴着皮肤上,像一张挤在玻璃上的表情。这里的人都没罪。
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连着根丝般一齐笑了。他是苦笑而我却是深藏表面的嘲笑,我不相信世界残酷至此,连外面的狱警都这么善良,打人从不置之死地。还有有什么不可能?我对他的老实开始动摇,他应该只是获个无聊时的消遣,不过他说的流畅似水,真是打了无数次腹稿,只等一个人来打开“潘多拉魔盒”了。
我只好怎么来怎么离开,大衣披紧,两腮通红,日子变得凉了。贴近生活对我来说不切实际,每个人都为不同的理由戴着面具说谎。临走时他献上一句话,没事再来找我谈心啊,我的苦闷因你稍有缓解!我耸了耸肩,扯来脸皮勉强微笑。心中灰溜溜冒出几个铿锵有力的字:这年头骗子都这么猖狂?
中秋佳节在迷蒙中闯了进来,月光也仿佛按捺不住千年寂寞向凡间挑逗。月亮四围被灌进几朵闲云。夜色像被洗破了一般,在竹林深处漏下几点微光,偶尔传来几阵随意模仿的安享天籁。定格在这一瞬间的记忆,风,是奈何不了的。
月下吹笛,诗情画意,酒浇闲愁,思念正厚。突然刺耳的鸣笛声响起,在月光下狠狠撞出了一个连女娲都补不了的洞。那信号震耳欲聋:囚犯集体出逃!因我贪睡无人想到我。沮丧虽有丝毫,但他们可能思乡心切。我找不到家,孤身一人完全合乎逻辑,我理应安之若素。
豆腐工程竟有如此利民功效,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瞧见那个洞,身形依旧,明显被清风倚坏。如果整个房间崩塌,我也丝毫不为小命担忧,最多被不透气的盗版材料蒙个半死,完全没有被打破脑袋,血浆逆流的危险。走在楼上我却有点担心了,像走在万丈绝涯上拉起的溜索,最恐怖的是我身上竟没有安全带!
我曾想过多种越狱的方法,但他们却用这么平易近人的方法就大摇大摆晃了出去。不过我并不羡慕,因为这里吃喝不愁,外面的生活我难以想象。也许更添豪华,而我只想平淡的生活。
生活的秩序被打乱,阳光还是不愿把我刺伤,我依旧执着小说创作,热情反而更上一层,尽管内容越来越费脑,越来越荒诞不羁。
“我不知走过几个世纪,星辰明灭,月落日升。太阳不曾吝啬光色,大方榨干我可怜的水分。憔悴几分,腿脚透支完全,终究难以再支撑庞然大物。山般轰然倒塌,瘫倒在沙子这个炽热平底锅里。不久香喷喷的烤牛就该出炉了。”
我犹豫着,故事至此结局,又能有什么深刻意蕴?一堆废柴,算作乱文陋章,终究被时间洪流打翻在地,沦落成灰。
“我还是坚强的挺立,身上一大片焦红,有烤肉的味道。汗珠落在沙里,逸出一缕白烟,可惜不是祖宗显灵。声音带着骚动与不安,却是清脆悦耳。我仰天长鸣,目光延伸到远处,招惹出万千愁绪。热浪翻滚涌动,蓄含波天动地的气势,隐约中有潺潺的水声。
绿洲?
希望喷薄欲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全身肆意流窜,那是即将爆发的火山,是停在半空的万丈瀑布,是九天即落的银海。眼睛里绽放着希望的花火,明丽绚烂,纵使日光百媚,也未黯淡失色于边角。我加快了蹒跚的步伐。我的思绪坐错几趟险要的过山车,终于尘埃落定,理想的彩虹在我的指尖浮动,生命的源头筑成了墙。你个太阳老头,毒辣如何?怎奈我龙王庇护!
悠然漫步路过云端,却不料面前躺着的是一潭早已被人类染指的污水。我已无力,仰望着天,睁不开眼,顺势紧闭。”
我停住笔,无心继续安排谁的命运。我已经步入死胡同,找不出把生命多样化的方法。写来写去,总归于自己的命运。一把倾塌的声响划破寂静,走不出去,我仍可以透过破裂的墙壁对外窥见一斑。
窗外的夜,浓地幽深。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都有波折,那群逃出去的人又狼狈地回来,完全没有以前的活气。刚被砌好的墙壁再度露出狰狞的面目,可怜了脆弱的墙,几经毁容。他们垂丧着头,衣服破烂不堪,在月光轻抚下仍眉头锁紧,像刚在泥水里洗个美容浴,身上像镀金一样被镀上层叠的泥巴、臭蛋、脚印,还有隐约可见却无法名状的模糊物。眼睛空洞无力,亮色投成暗影,一阵痛彻的恶臭味,席卷着不绝的苍蝇舔舐声汹涌而来。他们走到曾经的温暖小屋,安然躺下恍若隔世,闭上眼睛沉默,任凭禁鞭无情嗜血。此刻的黄昏应是贴着绯红的晚霞吧,我攥紧手中的笔,憧憬虚拟世界的景致,于淡雅中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看着一个个身披阴影的同伴,我品尝得到外界的浮华,忧郁而又铭心,不时融化只颗名叫欲望的罪恶。世界纷繁似锦,总存在个对比,无论阴晴缺满,其中的优劣体验本应由自己亲身经历加以定夺。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层泥叠山,静水化云,万物都处在无休止的运动中。而在每一天都生活着意识的时间洪流里,我们都是远趋他乡的旅人,颠沛困顿中,磨砺成一句深刻,这才是生活。犹如记忆不会死,炽热的心不会死,哪怕在一个无奈的世界,一个封闭的监门世界。
“尽管水源已经污染完全,我仍旧放纵性情喝了个饱,喉咙干如火燎,饮鸩亦是无奈,生命早已轮转,预料在此止步。我缓缓躺下,面朝记忆里的大海,何处春暖花开?耳畔回荡着热浪的嘲笑,越来越远的是自然的道别。”
我扔掉笔,暗自叹息。我终究不适合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小说家,因为如今的小说家总是严肃端庄,作品洋溢着满满的生活气息,贴近外面的世界才易得青睐,而我的文风确是荒诞无稽,乱无章法,一切都被囚禁在小小的世界里,永不得释放。
2060年,清晨第一缕阳光融过残破的暗色玻璃坠了下来,刺痛了我昏得紧闭的眼睛。可我却不愿躲闪,是不是需要编造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结尾,例如:我含着一株黑色花朵黯然离去。虽然时光不会倒流,但我仍想回首十年,重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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