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吐出鱼肚白,散步的老人还没回家开始做饭,就听见村里的大喇叭吆喝:谁家在河上建房了都听着,乡里叫拆哩,说是违章建筑,必须拆!必须拆啊!连着一连说了三遍。
这可好,没有醒的人们也被这大喇叭吆喝醒了。吃过早饭无事的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了。
刘大娘也被这大喇叭吵醒了,心里琢磨天暖和起来了,也该渐渐试着开始下床了。她推开刘大爷的手自己柱着一根粗棍慢慢向前挪动着,感觉腰没那么疼了,能忍受。看着院子里两株杏树正怒放着盛开,有几只蜜蜂嗡嗡地飞来环绕着杏树。太阳很亮,映着树干的影,微风轻吹,一丝花香扑鼻而来。
外面一定很热闹吧!几家邻居又在门口唠嗑吧?前些日子这些媳妇嫂子们还时常来找她说话呢,都盼望着她早点能走路一起去地里挖小白蒿和蒲公英呢。也要去庙里坐坐上柱香呢。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可得躺床仨月,这才躺了一个多月都受不了了,好人也得躺出病来。
刘大娘不让刘大爷扶她,自己柱着棍一捣一捣试着往前走。还行,能走路。腰部没有医生说的那样疼的厉害。儿子买了一双拐,她看到就觉着霉气,坚决不要。儿子无奈只好退了。刘大爷不知从哪给她找了一根枣木粗棍,有小孩胳膊那样粗,削得光光的没有一点疙瘩。她柱着棍慢慢朝院外面走去,一股清新之气迎面而来,大门两边的菜地嫩绿嫩绿的,鸟儿在空中打着旋叫着,这叫声搁以前刘大娘嫌聒噪,而今天却听得那样悦耳,仿佛在唱动听的歌,不,仿佛在听老戏曲吧。
街上偶有行人经过,刘大娘擦了擦眼睛仔细瞅着,一个多月没出门怕这眼睛错过了熟悉的人,怕人家说她没礼貌,从门口过也不打招呼。
“哎,老刘嫂,你腰好了?”小波婶从西边探头叫道。“好了,好了,不恁疼了。”刘大娘忙说。“走,去群婶家看打扑克牌哩”!说着小波婶搀扶着刘大娘朝群婶家走去。
群婶家大门底下摆着一张方桌,几个媳妇嫂子在那玩挤红桃十三,看到刘大娘来了也不打扑克牌了,叽叽喳喳说起了闲话。刘大娘心里一暖,觉得来家来对了,还是家里好。
前些日子儿媳妇清荷生三胎,刘大娘去城里伺候,买菜时为了躲车摔在了隔离带上。医生说是腰椎压缩性骨折,非要做手术,刘大娘不愿意做就回家躺硬板床上了。这一个多月太闷了,闷得心里慌慌的,像等死一样难受。整天一个人挣着眼看着房顶,屋里的东西都看了无数个遍了。这和在儿子东海家一样难受。儿媳妇清荷打她进家门就没正眼瞧过她,不是嫌她做饭不好吃就是嫌她卫生没打扫干净,要不就是嫌她没把奶瓶刷干净,总之一句话:难伺候!刘大娘为了儿子强忍着,这可摔着了,总算脱离儿子的家了。其实,清荷巴不得她赶紧走呢,她前脚走,人家后脚就找一保姆,这叫什么,一别两欢。都欢喜。
东海提了副局长没多长时间,刘大娘不想让人家说闲话,非得要亲自伺候,说月子里不能落下病根,儿媳妇清荷可不听她的,咋享受咋来。儿子出息了,媳妇自然水涨船高,吃的用的都讲究。来找办事的亲朋好友可不少,刘大娘时常交待儿子,能帮忙就帮,千万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有些人得罪了就得罪了,自己可不能趟浑水。她当了一辈子党员了,凡事总是积极向上,不想让人家笑话。
村上河上建房那是八几年和九几年的事了,那时乡村振兴才刚起步,乡政府也没人管,景村在河上有划分区域种树的人家陆续盖了房子。由于临大马路又在乡政府对面,这些房子很快被用上了,有食堂、百货店、碾米店、工具店……各种营销。那些年生意好做,赚了不少钱。这几年房东都不干了转手租了出去,一年光租金都四万块,搁谁谁愿意拆啊?好好的钱跑了,大家一百个肚疼。现在要毁这些河上建房哪有那么容易,村里这十几户拧头不拆,村干部难啊!急得支书松明愁眉苦脸,想不出办法。
这天晚上,松明趁着夜色来到了刘大娘家,他和东海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有啥事都是互相倾诉,和刘大娘更是无话不谈。确实刘大娘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刘大娘说话和做事总是让松明眼前一亮,又心服口服。“松明来了!”刘大娘看见了松明说了一声,刘大爷慌乱地把正在给刘大娘洗脚的盆赶紧端走了,也忘了和松明打招呼。刘大娘轻笑一声:“你瞧瞧,你大爷就是这种人,也不给你打招呼就走了。给我洗个脚有多丢人?”一边说一边拿烟拿水果给松明。松明心里不得劲看见这一幕那不得劲也消失了大半,想笑也不能笑。
“大娘,我不吸烟怕呛着您,我来和你说说话。”松明摆手没接。“我心里愁啊,咱村里那房子不拆我一直受气,乡里一直催这个事。”刘大娘一听就知道松明的来意。这孩子一有啥事犯难不是找自己的父母商量,而是头一个来找她。可能是从小看着他和东海一起长大,太了解他的脾性的缘故,刘大娘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刘大娘思忖了一会儿说:“你看看这十几户有没有和你说得来的人,有一个就行。”松明皱眉头想了半晌唉了一声:“也不知道中不中,国鹏和我来往较勤些,看着不是死想的人,可他妈那个张狂劲我怕不中。”
“你先试试看呗,也别急,真不中再想办法。”刘大娘安慰他,末了又交待了一些话。天色已晚,夜幕深沉,春天的晚上夜风微暖,一轮半月挂在墨蓝色的空中,松明踏着月色心情舒畅了许多,走路也带劲了。
第二天,松明找到了国鹏问他想不想和他一起干。国鹏是见了便宜就想占但脑子也活络的人,这支书找上门肯定有啥事要自己帮忙吧,略愣怔了一会儿说:“松明哥,你有好事咋想着兄弟俺,真稀罕啊!”说着痞笑歪着脑袋看着松明。“稀罕你个球!”松明假装恼怒,“咱还没出五服呢,我给自己家人找个活有啥稀罕?叫谁干不是干,我估摸了一圈只有你最合适,敢说敢做敢当,这是乡派出所才下的指令,我给你说一声。”
“啥活啊?说来听听。”国鹏一脸好奇。
“最近乡里派出所让各村配一名治安管理员,我觉得你合适。”松明一本正经地说着瞟了国鹏一眼,国鹏脸上的表情立马松弛下来了。
“可别给哥撂挑子啊!这治安管理员就是管村里的治安安全,宣传法律,宣传诈骗行径,让村民生活安定又懂法。”松明又解释了一下。
“好,我干,我干。”国鹏一脸笑容。
“那一个月给开多少钱呢?”国鹏眯着眼问。
“按乡里的标准开,咱村上年终福利不会少你的。”松明再次表明了态度。
“那谢谢哥了,咱俩中午整点菜弄两盅喝喝?”松明摆了摆手:“我一堆事哩,下午两点半你去村委会找鲁军造个表,明天开始报到。”国鹏喜滋滋地哼着小曲,他细算着进村委会是好事,不耽误他做点小生意,还有个零花钱,更不耽误种地。他这个人人叫的“老黑鹏”大老粗也算村委会的人了。
刘大娘自从腰疼能走路后就经常在门口坐坐,不为别的吸口气也是清新的,一个多月在屋里闷怕了。朝阳透过屋顶洒在水泥路的小巷,照在身上暖暖的。迎面走来几个男女都是手里拿香和黄表纸 ,看样子准备去东头火神爷庙里烧香,来到刘大娘门前就停了。“老刘嫂,你不去庙里坐坐?”领恩婶笑着问道。“哎,我这腰还没好彻底,走远不方便。”刘大娘柱着棍子坐着,看着他们几个说:“都去庙上哩?今个啥日子?”小印媳妇说:“啥日子?平常日子呗,就是想去庙里烧烧香,看看火神爷帮俺不帮?”不用猜一看这几个人刘大娘就知道是为了河上的房子。
“我说老刘嫂你经的事多,你看看火神爷会不会帮俺?”小印媳妇问。刘大娘笑着看了小印媳妇一眼,心说这媳妇迷糊了吧?可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各路神仙各管各的口,就像咱政府的各个部门一样,各司其职。神仙也是一样的,管火才是火神爷的职责。”几个人也不去烧香了,有找了砖头的,有找凳子的都坐了下来。
“我一年光租金都四五万块钱,乡里说拆就拆,也不说赔偿?”继庄叔愤愤不平,脸上的肌肉扭曲着。
“可不是嘛,俺一年种地才收多少钱,这几年全靠河上房子的租金哩。”小印媳妇也跟着符合。老刘大娘光听不说,她不好插话,因为这笔收入搁谁谁都不会那么快妥协。谁都不嫌自己钱多,她只是笑眯着眼看着大家对这事的恼怒和愤愤不平。
“老刘嫂,要不让你家东海去县政府打听打听看看这个情况国家能赔偿不能?”尹中笑呵呵地看着老刘大娘,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希望,希望她会帮这个忙。“不瞒大家啊,俺家东海因为这事特地去问了县政府有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制度,主要是赔偿,人家说没有。因为这是违法建筑。这事还是松明找东海问的,就是想给咱拆房子的几家要点赔偿”。
“哼,违法建筑?以前咋没有违法?现在想起来了?是看俺都赚钱了吧!”小印媳妇一脸不相信。尹中看了小印媳妇一眼,往老刘大娘跟前又凑了凑:“老刘嫂,依你看这拆房子的事会咋样啊?”“唉,这事呀,乡政府既然开了这个头那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说着缓缓站起来柱着棍子一捣一捣地往西头走了,“看打牌去喽”。
松明这几天鼓动着国鹏要当先进治安管理员,还特意把杨副乡长叫来和国鹏谈话,把国鹏弄得一愣一愣的,干起活来头发梢都在使劲。他感觉自己适合这个荣誉,应该得的。他也知道拆房子的阻碍,早拆晚拆都是拆,他妈的工作他还得做。临近清明的日子,乡里的杨副乡长和派出所的几位干警又来景村开了一次动员大会,把拆房子的违法建筑的规章制度都读了一遍。其实还是早晚都得拆,违法建筑国家不赔偿,它和平常的拆迁不一样。
有了这个依据,国鹏回家又和他妈好说歹说,她妈还是不同意拆,“没看见别人都不拆就咱拆,撑啥能哩!”国鹏妈吼着国鹏。“我的妈呀,早拆晚拆都是拆为啥不能先拆哩!再说了,大会上也说了实在不行就强制执行,到时候让他们强拆就不好看了。”国鹏见他妈油盐不进急得跺脚。“你可当两天村委了?有啥了不起!能顶屁用!你别拿拆房子瞎积极。咱家这大事还是要经我同意。”国鹏妈泼劲上来谁都拦不住,像个怒吼的狮子一样厉害。国鹏气得没办法,他得捋捋这事咋办才合适。
他不得不去找松明想对策,松明也知道国鹏妈不好惹,但是如果国鹏家不带这个头,下面的工作更难做,到时候强拆不只是脸面的事了。
“先稳住你妈,再安排这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拉倒了”。说着松明在国鹏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两个人点了头。
两天后,村里转正叔组织去洛阳看牡丹,顺便也去白马寺转转,松明的妈也想去,又怕家里松明干傻事,正在犹豫不决时小波婶来了:“兰香嫂子你咋还不走哩,今个可趁着这好天去洛阳玩玩,过了今个谁还去哩!牡丹也早败了。”说着拉起国鹏妈就走,一边走一边说白马寺的算卦有多灵,洛阳又添了新品种黑牡丹,国鹏妈被弄得不自主地上了车,跟一帮人去洛阳玩了。
这边国鹏找来大铲车几下呼哩哗啦墙倒屋塌,坚持了多个时日的河上建房随着国鹏家的一倒,相继都塌了。从此河上再无建筑物,河道两边清清的草慢慢冒了出来,在河道两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绿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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