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盛夏,天气变得如秋一般,谈得上凉爽。几片被雨打落的叶子落在窗前,还是湿漉漉的,绿得亮眼,被打落了真是可惜。大部分叶子还在树上,风来,便“沙沙”地响,虽是个响声,却不乱得心慌,这自然里的声音,多是叫人沉醉的。
窗户前头立着个小黑影子——一只雀,它活蹦乱跳,丝毫不怕窗户那边的人,可知,它不是头一天来这里了。
窗户如往常一样打开,那只雀便机灵一下,它明了,又有填肚子的东西了。屋里的人果然送出一把米粒,这雀也不客气,在窗台上乱乱地啄食,吃尽了,满足地振振翅膀,腾起身,飞回到学生宿舍屋檐下的窝中去。
雀一走,窗户便关上,这时候屋子里也不安静了。
“关哥,你怎的天天喂这只麻雀?”
窗户前的人笑一笑,“你不懂,想写出点东西啊,可不能闷在屋子里乱想,得看看活物哩!”
“算了吧,你天天见人,不是活物啊!”
“不一样不一样,算喽,跟你说不明白。”
“得,我明白不了,你别天天想着那麻雀,你和舒同学的事怎么样了?”
窗户边的那个转过身来,“还能怎么样,连熟也算不上很熟。”
“你欢喜人家,倒是说给她啊!”
“别轻易就说成欢喜,熟都不是很熟你说欢喜什么?”
那一个不再言语,只嘟囔一句:“你啊,真应你名字,啥事都观察半天,你爸妈也是起名起得准。”
窗边那个笑了,“这话可不对,我就算不叫关察,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能莽撞啊。”
朋友只摇摇头,摊摊手。关察看朋友这样反应,便也回个微笑,坐在桌子旁写东西。刚下过雨,外头的雨点还布在窗户上,几点几滴,缓缓滑下去,若有几滴碰见,便合成一滴大水珠,坠下去了。关察看一看窗户外头,放下笔,不写了,写不下去了。抬头看一看屋檐底下那只小雀的巢,忽然叹口气。
“怎么了?写文章还唉声叹气?”
“想起她来免不得叹气啊。”
“你别说,舒默还真是不多见的女生。”
“怎么说?”
“我都不认识她,但听完你说的她的事,我就能明了你为什么欢喜她。”
“其实我对她不能说是十分了解,既不能十分了解,也就不能说成喜欢,就当有好感吧!”
关察总是很严谨,时而有些较真。不过这样较真没有什么错,总比把乍见之欢便说成一见钟情要好得多,不熟悉性格,便无说灵魂的碰撞,宁可相错过去,不能辜负真情。舒默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她的独立明理,真挚心诚,是不容易相遇的。她做起事来又有自己的主见,一举一动都吸引关察。关察注意到隔壁班这个女孩子很久了,虽说认识,却没有深刻交集,他是真的欢喜这个人,所以才不肯轻易将欢喜讲出,他总反复确认,确认自己是真的欢喜她。情越真挚、越深刻,所忧虑的、顾及的,也就越多。他想傍近,又怕打扰;他留下空间,又怕生疏。于是站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望一个人,有时酸楚,有时欢欣。
还好,关察能够把情感托付给文字,写成文章,乱乱的思情,落在笔上,也就十分工整了。他常能够如此安慰自己,自己的思情,从不会混乱,他深情地、有条不紊地爱一个人,这时候,便不会有什么幼稚的话语和行为,他从心底里欢喜一个人,因此行为做事便都替她思虑,有时候显得畏手畏脚,却十分有效地减少了舒默心中的压力。
“哎关哥,要不我们帮你问问?”
“不要乱讲!”
“不能够明着问,我们旁敲侧击!舒同学可真是不错,她身边肯定还有别的人也欢喜她,你得留神,别叫人家……”
“你知道吗……”关察打断朋友讲话,“咱们屋檐下那只雀,其实白天它也是出去呼朋引伴的,与我们相玩耍时,其实是它回来之后了。”
“你怎么知道?”
“麻雀是群居的,大都十几只甚至更多一起去飞,根本不能够知道它遇到了什么样的其他雀,飞向了哪里。你叫我留神她的圈子,可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对于自己的圈子,她有自己的标准,别干涉她。”
“可是要是别人……”
“只能随她啊。天空那么大,怎么留得住呢?”
“你说的那麻雀还是舒同学啊?”
关察微笑,“都一样的,干涉多了,就不是欢喜了,就只有自私了,我只管好好待她,其他的,应当交给她了。”喝了口咖啡,“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我只为我的欢喜尽力就好,她的事,我只可以帮助,不能够干涉啊。”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
“欢喜她不是绑架她,再欢喜一个人也只是自己的事,人家可没有义务一定也要喜欢你。”
“我讲不过你,总之,你自己也知道,不错过就好。”
“我明白,两边有情才可能错过,一厢情愿哪来的错过。”
“也就你,能把个这么值得忧伤的话题聊出花来。”
“也就你,还愿意陪我这个无聊的人聊这种话题啊。”
两个人相看看,都奉献出欢笑。窗外那只雀,也感觉到屋里的人为了什么事什么人十分兴奋,于是飞下来,在窗户前落下,与屋里的人一起欢乐。雨过的天气很凉快,十分合适讲述一份深自内心的欢喜。
夏天常是闷热,时有清凉,热烈又匆匆。凡十分热烈的,总是匆匆而去,凡是能够长久的,总是细水长流。夏天匆匆地去,是留不住的,任多大能耐,逝去的东西也不能够留得住。
相比较下,一片黄叶的飘落总是比大火星垂下更容易提醒世界,秋天来到。树叶的飘落,到底是向往自由,还是树的不挽留,很难讲得清楚,它落得很缓,很轻,可却是无可挽回地落下去。偌大棵树,留不住一片应当飘落的叶子;正如偌大的天空,留不住一只向往自由的飞鸟。
“关哥,哎呀你先不要喂那只雀了!”
“怎么了?你慢些说。”
“舒同学和一个男生,好像走得很近呢!”
“她身边的事,我总该比你清楚吧。”关察还是看着窗外的雀。
“你既然知道,还这么沉得住气?”
“兄弟,你说我喜欢一个人,可还算称职吗?”
“当然,虽然我做不到,但是得承认,为了一个人轰轰烈烈那是很容易的,但像你这样能够循序渐进去熟悉,去交流,其实更难,你需要更为她想。而且你也的确帮了她许多你能帮的,她和你相处也挺开心的。”
“这就是了,那你说,她自己已经有了选择,我还能做什么?”
“那你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和别人恋爱,结婚生子,你们原来交流过的生活,你看着她和别人过?”
关察把手里最后的米粒喂给那只雀,关上窗户。
“这些我早就想过了,是我亲自迎她而来,也应当亲自送她而去。”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再说,如果她找到一个很合适的人,我应该祝福她吧。你呀,别把感情想得太简单太狭隘了,要是爱情真的就是占有才能存在的,那我倒不愿意触碰了。”
“你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爱情观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别人这样,但是总感觉你这样是对的。”
“没见过就对了,我呀,现实和浪漫的完美结合!”
“夸你两句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哦对,舒同学和那个男生只是走得很近吗?”
“是啊,怎么了?”
“他们要是恋爱了你记得告诉我。恋爱前去和她熟悉没什么问题,要是她已经……总之不要打扰她嘛,原则问题,原则问题。”
“我懂我懂,哎你不是说你比我清楚她身边的事吗?”
“说不定你比我先知道呢!我看你这么关注,说不定吆。再说,你能让我去关注这么让我难过的事吗?”
“行,不过我可不希望去给你传达这个消息。”
“嗯,但愿吧。”
那只雀就在窗外,盘旋一阵,又飞回到屋檐下的巢里去。
这一年冬天,窗外那只雀没有飞走;这一年冬天,天气也还算暖和;这一年冬天,车站,流水,大学,都透着一阵子安详。初春时候也还温和,只是春季将去时,迎了一场倒春寒。
“关哥!你还有心思喝咖啡?”
“怎么了?你……慢些说。”
“舒同学她……和别人恋爱了。”
关察轻喝一口咖啡,“我知道。昨天就知道了。”
“那你……”
“她的心念,顺遂她自己最好,改天你要是见到她,替我祝福她。虽说我应该自己去祝福,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嗯,你也别太难过。”
关察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草稿,愣愣地看着。朋友走到窗边,不顾春寒料峭,打开窗户,想招过那只雀来,关察平时喜好看那只雀,看着那只雀,他总能安静地笑一笑。
朋友打开窗户,抬头观瞧,“关哥,那只麻雀呢?”
关察放下了手里的草稿,“它呀,飞走了。”
“飞走了?”
“是。”
“什么时候?”
“最后一回见它,是在昨天早上。昨天早上,它飞出去了。”
关察端了端冒着热气的咖啡,又放回到桌子上,直直看着屋檐底下。
“这回飞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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