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25)

作者: 顾天晓 | 来源:发表于2018-08-21 07:54 被阅读116次

第二十四章

【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25)

            第二十五章

过了一个月,成星初收到了明澈的信,一封很厚的信。

“星初,刘冠锋能和赵歌结婚,真是可喜可贺。

我最近生活有变化,已经离开佛学院,来到停云寺做班首了。

关于我和翟彬彬,我不知道应璇是怎么对你说的。她告诉你的,应该不会是所有的真相。

你的问候,使我有勇气撕开自己给你看,你看了,或许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可也没有办法,自作孽不可活。这些年,你给了我这一生最奢华的珍宝,可我却连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都不敢告诉你,我不能再这样无耻下去了。

我家里除了我,还有个弟弟,爸妈工作忙,照顾不过来,所以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们把我送到了奶奶家。离开父母、离开熟悉的学校和同学让我感到孤单。翟彬彬是我的同桌,他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地带着他,所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孤独内向的孩子。我们渐渐地成了好朋友。

初中和高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志同道合,我们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家庭和祖国的栋梁。

80年代末,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阵营失败。国际形势很快波及到了国内。高三上半年,中央电视台播放了一部叫《河殇》纪录片,同名的书在社会上也风行一时,里面反复强调中华传统文明已经衰落、只有迎接西方的海洋文明中国才能复兴。当时,社会一些人开始公开讨论由西方三权分立取代现行的政体,一些人鼓吹着全盘西化,这种思潮声势浩大,有人开始利用改革初期的一些问题和大学生的爱国热情制造舆论、向中央施压。

对历史和政治一无所知的我,受到了那些煽情文字和貌似新鲜的理论的蛊惑,决定用实际行动支持他们。我把从他们那里听来的理论向翟彬彬宣讲,翟彬彬很快就和我一起行动了。我俩自发地一起在街头演讲,还经常写大字报宣传他们的言论。我文笔比翟彬彬好,就由我来撰稿,他字写得漂亮,就由他来抄写,写好了我俩就分头去张贴。

我们深陷在所谓的爱国热情中,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做的事是位卑未敢忘忧国。

我们学校离着清大很近,清大的大学生们每次上街游行都冲击我校,学校的正常教学进行不下去了,所以到了四月份,学校就干脆放了假。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可我俩的心思全在闹学潮上。这时候,大学生们开始向北京聚集,进行所谓全国大学生的新‘串联’,受这股思潮的冲击,铁路部门对串联的学生实行了免票。翟彬彬的妈妈忙着生计、我奶奶也不懂我在干什么,我俩的家庭环境都很宽松,于是,我们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在火车上,我俩发现,车里有大学生,也有很多来历不明的人,他们言行恶劣、举止粗俗,有的身上还刺着血腥的纹身,但情绪都很亢奋,肆意地辱骂着国家的一切。这些人的出现,促使我俩第一次自我反省:我们怎么就和这些流氓站在了一起?

我俩决定不去北京了。下车的时候,一个流氓要留下我的包,我不给他,他就招呼了好几个人,手拿棍棒向我乱打。翟彬彬本来已经走远了,但他看到了我的处境,急忙返回来拼命帮我,有个流氓一棍子打在他脸上,他的脸上流了很多血,我也被流氓们打得遍体鳞伤。我不敢想象,假如翟彬彬丢下我自己走了,在一片混乱当中,我将会被他们打成什么样?我对他充满感激。

回到家的我们不敢对家人说我们做了什么,开始认真准备高考。这时候,翟彬彬发现他的右眼出了问题,视力急剧下降,但他也没敢告诉他妈妈。

星初,什么叫愚昧无知、什么叫年少轻狂,我是亲身印证了的。所以,自那以后,我对所有极端的言论都心存警惕。

高考的结果你是知道的,我考上了清大建筑系、他考上了清大经济系,清大是211院校,在国内的排名很不错,这对于曾经荒唐地过了好几个月的我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们都很珍惜这个结果。

那一年的大学生入学的前两个月都是接受反思教育。这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清大决定对学潮中的骨干分子进行严厉的惩罚,二年级以上的学生留校察看、一年级的学生直接劝退,据说劝退的学生三年内不得参加高考。

再后悔,我们也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不久后,我俩被人举报,证据是我们张贴过的那些大字报。形势对翟彬彬更为不利,因为那些大字报是他的笔迹。

老师找我们一起谈话,对我们说:‘张贴大字报固然是错误的,但撰写那些反动言论的人性质更恶劣,你们俩说吧,这些大字报是谁写的?’

老师反复地翟彬彬:‘是不是你写的?’他拒不开口。

老师又问我:‘大字报是谁写的,是翟彬彬,对不对?’

老师夜以继日地问、反复地问、不停的问、一次一次地问,最后一次,我鬼谁神差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彻底看清了自私、阴险、卑鄙无耻的自己。

翟彬彬最后竟说了声:‘是、是我!’

我永远不能忘记他说那就话时看我的眼神,那些惊愕、愤怒、鄙夷、痛苦和绝望在那只坏了的眼睛里,变成了一团腐败的血红。

半年后后的一天,翟彬彬右眼戴着眼罩来到我家,他突然摘下眼罩,抠出右眼:‘顾天晓,我那只眼瞎了,这是只假眼,恶心吧?’我无处可躲。他扳着我的脸,哈哈大笑着:‘他们都说我右眼瞎了,他们说错了,他们不知道我浑身都瞎了。’

翟彬彬疯了。以后,每隔一两个月他都来我家一次,叫我‘好朋友’,逼我看他的假眼,把它放在我手里,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我疯狂地去找那个找我们谈话的老师,告诉他,写大字报的是我,跪下求他把我开除,把翟彬彬换回来。他却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旧事重提、没必要再牵扯更多的人。’然后他就调走了!

星初,那个老师调走了啊,得知他调走后的那一天,我想到了死。

后来,奶奶对我说:‘孩子啊,你念佛吧。’奶奶一直带着我拜佛读经,但之前我不过是跟着她玩儿。可那个时候我念佛是正心诚意的,每天晚上,当翟彬彬的心魔出现的时候,我就高声念佛……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来自佛国的梵音,他的心魔消散了,世界一片安详。星初,你可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无上温暖的体验?自此,我皈依佛祖,南无阿弥陀佛,感谢他的大慈大悲。

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心存了妄想。可每当我想起你,随之而来的就是那只铺天盖地的魔道假眼,它死死地盯着我——一念无明,堕坠三涂,我知道想你,就是万劫不复。可你那次深夜去看,我的心再也守不住了,和你在一起的念头荒草一样疯长。所以,我给你写了那封信,让你等我三个月。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佛前跪求,求他许给我一个爱与被爱的资格。可我的贪妄立即遭到了报应,就在我去国华寺考察的第四天,翟彬彬跳楼身亡。

我再一次想到了死,我拿出一把刀,可懦弱卑劣的我没有勇气割下去。

我躲进佛堂,遁入空门,伪装成一个信仰者,可我知道我不是,我是该死未死、无地自容。前些年,我仍存着妄想,希望能得到宽恕,希望找到一个饶恕自己的理由。翟彬彬死了,应璇赔上了她的的青春,我于是向她赔罪,于是又向孤苦伶仃的翟妈妈赔罪,妄想着她能原谅我。可翟母的那几刀把我砍醒了,是她成全了我。

《楞严经》说:‘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我是背叛者是杀人犯,我欠翟彬彬一条命,任何脱罪企图都是恶上作恶。我这一世注定要和他相始终了,今生不能了结,就带到下一世,六道轮回、下地狱、出生入死,都无所谓,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不可解脱才是解脱。

写到这里,你可能认为我悲观,不,我不悲观,能拔除我覆,我很痛快!星初,我如今已不再仓惶并充满信心。我相信,佛光普照,就这样戴罪修行,总有一日,我能把心性的光明还给自己。皈依佛祖,是我最积极和向上的选择。

星初,生命无可回头,此刻万籁俱寂。我好像还有很多话,却发现话已说尽了,你我各自珍重吧。”

成星初忍着心痛看完了明澈的信。

翟彬彬的飞身一跃,葬送了他自己,也埋葬了顾天晓。明澈的突然出家,原本是一场自我流放啊,不这样,他活不下去。

她终于明白了他说的那句话——能拯救你就来,不能拯救你就离开。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做一天的顾天晓,不仅是为了弥补他和她的遗憾,也是对她的赔罪。

明澈,愿你的佛赐以你无上般若慧吧,让你净业断烦恼,修行达净土、铸成金刚心。

太压抑了,她轻轻推开窗——窗外的夜色摇曳生姿,可他的世界和她的不一样,他那里曾经是狰狞的死的目光,彻骨的冰冷和恐怖。

成星初拿出一沓信纸,给明澈写回信,可她拿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是对他说不要再悔恨吗?是他把翟彬彬推向了死亡,如果不知悔恨,那他才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是告诉他,她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吗?她理解一个18岁的青年在前途交关的万钧压力下瞬间迸发出来的恶,可一句苍白的“理解”,能减轻他的罪恶感吗?

是鼓励他戴罪修行吗?那他已经很笃定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软弱无力,说什么都是废话。

窗台上,她从南岭带回来的那盆蝴蝶兰正开得馥郁,他说过,他们的相逢总是在鲜花盛开的季节。她剪下一朵,放在信纸里,折叠好。

第二天,她把信寄了出去——明澈,我和你一样懂得话到尽头的感觉,不立文字,就让这朵蝴蝶兰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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