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这一年的夏天,赵歌给成星初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婚礼在清州举行,你和刘任耕都要参加,你还要代表我的朋友致辞。”
这个31岁的老姑娘终于要嫁人了,成星初很为她高兴——赵歌实在太难嫁了,她是典型的三高一大女:父亲是清州警备区副司令,出身高;月收一万块,收入高;170的个子,丰乳肥臀,品相高。还有一条,年纪大!
成星初问她:“新郎谁啊?怎么一点风声也不漏啊,谈恋爱还对我保密啊?”
“嘿嘿,他,你认识,我们是闪婚,闪婚。”赵歌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认识?你的那一位到底是谁啊?”
“是刘冠锋。”
成星初大吃一惊:“刘冠锋?他也在深圳?”
原来,刘冠锋和赵歌在学校就认识,毕业后,他在一个大型国有建筑施工企业任职,逐步升职为项目经理,这几年的工地就在深圳。一天,赵歌路过他的工地,一只手套从24层的脚手架上落下来,正打在她的脸上,80米的重力加速度足以使一只手套变成一个乒乓球拍。赵歌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脾气,立即火冒三丈,冲进经理办公室理论,两人就这样火辣辣地开始了。老乡老同学、男未婚女未嫁,都在异乡拼搏,一来二去就订下了终身,这真是一段传奇佳话。
赵歌结婚的那天,成星初和刘任耕盛装出席。
经过男方嘉宾席的时候,成星初不经意地抬眼,竟然看到了应璇!她不敢确定,不错,就是应璇,她的身边坐着的,是陈鹏!
清州真是个小地方!
她和应璇攀谈了几句,才知道应璇和刘冠锋世交,她俩的父母都是在清州医院工作,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应璇刚做完博士后回国,恰逢刘冠锋结婚,她就来了。陈鹏则是听说了应璇回国,专程赶来看她的。应璇参加婚礼,他陪着。
婚礼结束后,陈鹏提议再去咖啡馆坐坐——应璇仍在南岭大学工作,后天就要走离开清州。
刘任耕和她俩不熟悉,他对成星初说:“公司里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聚聚吧。”
找了家安静的咖啡馆,陈鹏要了三杯咖啡。
应璇说:“我不喝咖啡,我要喝酒。”
陈鹏不同意:“在婚礼上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别再喝了。”
应璇说:“不让喝酒,我就走。”
陈鹏无法,只好给她点了一杯鸡尾酒。应璇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
她带着酒意,笑嘻嘻地对成星初说:“今年是结婚年吗?你也结婚,刘冠锋也结婚,那么多人结婚,我什么时候结婚呢?”
成星初和陈鹏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璇趴在桌子上,哈哈地笑着。陈鹏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翟彬彬死了,我和谁恋爱?不恋爱,怎么能结婚呢?”
陈鹏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应璇,翟彬彬都走了十年了,你别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
应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鹏:“不是我的错吗?那是谁的错?”
成星初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她对陈鹏说:“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应璇叫住她:“成星初,你不要走,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年,顾天晓回国,我和他来清州做了什么?”
成星初站起的身体又坐下。
应璇点上一颗烟,擦了擦眼泪:“我们去翟家赎罪了。”
成星初和陈鹏都看着她。
应璇继续说:“我们去给翟彬彬的妈妈赔罪去了,可翟母一见到我们就拿起刀,拼了命去砍顾天晓……顾天晓被砍了三刀,躺在医院里,他笑着对我说:‘这很好,我心里舒服多了。’我懂他,我也想被砍几刀,那我也舒服多了。”
成星初的心揪起来,她想起在日本的时候,她看到的明澈右臂上的伤疤。当时,他说是一个小事故。
陈鹏也点燃一颗烟,默默地抽着。
应璇喝了一口酒:“成星初,顾天晓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在整个事件里,你是最无辜的一个。”
陈鹏摁灭香烟:“应璇,你别说了,成星初和你们的事情无关。”
应璇推开他:“陈鹏,你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成星初不是无关的人,你也不用拦着我,今天我就对你们说说我、顾天晓和翟彬彬的事,说完了,我回南岭,开始新生活。”
陈鹏说:“我清楚,我什么都知道。”
应璇笑了:“我回南岭,开始新生活,不是随便说说的,你不是希望那样吗?”
陈鹏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她指着成星初:“你也来一杯酒吧,听一个残酷青春物语。”
应璇开始诉说:“初中的时候,顾天晓、翟彬彬和我在一个班,他俩小学就是同学,也是好朋友,翟彬彬性格沉静,顾天晓比他活泼,二人品学兼优,大家都叫他们校园双子星。初二下半年,翟彬彬给我写过纸条,我把他臭骂了一顿,还把纸条交给了老师。”
陈鹏插了一句:“我也给你写过,你可能看都没看吧。”
应璇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了,也想骂你来着,可是没找到机会。”
她继续说,眼睛里浮出一丝笑意:“高中我们都考上了清州一中,又在一个班,这才开始了真正的友谊。有一次主题班会,老师问我们读书的目的,大家的回答五花八门,他俩却交了同一个答案——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们把周总理的话用到自己身上,却没有人笑他们狂妄:翟彬彬是华罗庚数学竞赛金奖获得者,顾天晓在国家级比赛中也屡有斩获。那次班会以后,我对翟彬彬的好感日益加深。当他再一次对我表白之后,我接受了他的感情。
高二文理分班,顾天晓本打算学文科,可翟彬彬却认为理工科对国家建设最有用,所以,我们三个都选择了理工科。
高三下半学期,我因为户籍不在清州而去户籍所在地复习备考,和翟彬彬只能书信联系,我们相约大学里再见。高考结束,翟彬彬和顾天晓都考上了清大,我考上了南京的一所211大学。我们都很高兴。虽然和翟彬彬不在一个学校,但我和他都相信,在爱情面前所有困难都不是问题。
那一年,是1989年,我们都18岁。我不知道,在我离开的那半年里,翟彬彬和顾天晓卷入了那场学潮。”
成星初想不到,应璇所说的故事,竟然有这样一个沉重的开头。
“9月份的大学入学,翟彬彬参与学潮的事情被人揭发,他被清大退学。接着,他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右眼被摘除,换上了一颗假眼。翟彬彬是个内向的、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发展到精神失常。”
应璇长时间的停顿着,抽烟。
陈鹏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匆匆地离开了她们。
成星初问:“那翟彬彬的事与顾天晓有什么关系呢?”
应璇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怂恿翟彬彬参与学潮的是顾天晓。”
应璇接着说:“于是,我和翟彬彬的爱情变成了我的噩梦。精神失常后的翟彬彬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每天每天都给我写信、打电话,几次三番到南京找我,同学们都知道我的男朋友是个精神病。后来,我交了个新男友,写信向他摊牌。那是1993年的6月,距离翟彬彬精神失常已经三年了,他把他的假眼寄给我,说:他的眼瞎了,心更瞎。就在我收到他的假眼的那一天,翟彬彬留下了一封遗书,从17楼上跳了下去……”
应璇说不下去了。
成星初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应璇抽了一口烟,接着说:“我再也没办法正常地恋爱,顾天晓干脆出了家。翟彬彬的遗书里充满着对我和顾天晓的诅咒,他恨我们,他要我们做他的陪葬。是,我和顾天晓是应该给他做陪葬,可我们都还活着。成星初,你知道背负着这些活着是什么感受吗?
顾天晓去佛学院读书之前找到我,他向我赔罪,说他毁了我的爱情和青春——没必要,如果说他是罪魁祸首,我就是帮凶,无所谓谁毁了谁。
翟彬彬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顾天晓决定赡养他母亲。一开始他把他家老宅子的拆迁补偿款汇给了翟母,他不敢署自己的名字,用了个假名。但翟母又把钱退给了他,她很年轻就守寡,有非同一般的要强和自尊。
我也决定向翟母赔罪,所以,顾天晓回国后,我们一起来到了清州。”
陈鹏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暴躁地说:“应璇,你没义务永远爱着一个精神病,为了他,你已经搭进去了十年,够了!足够了!我再说一遍,做错事的不是你!”
成星初失魂落魄地走出咖啡馆。
她坐在电脑旁,给明澈写邮件,写了删掉,删掉了又写。
最后,她写给他几句话:“明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冠锋和赵歌结婚了。在婚礼上,我遇到了应璇,她说了翟彬彬的事。明知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说句话,忍不住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你的伤,都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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