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晓寒深处星未沉（26）
第二十六章
成星初期待着明澈的回信——明澈，你若真的担当起了一切，你会给我回信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两个星期之后，她期待的信到了。
“一花一菩提，一乘摄万乘。你的蝴蝶兰收到了，我的心情很复杂，无法尽述。可越是无法尽述，我越是相信你都能明白，明白是无声的加持。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寄来这朵花？
向你汇报一下我的近况吧。
出家以来，我身在寺院，但基本上过得还是学院的生活。此次来到停云寺做班首，虽然主要任务是讲经，却也参与了一些僧团管理，这对我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僧人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矛盾和纷争，好多杂事堆到我这里，搞得我焦头烂额，这严重地影响了我的修学，所以很想一推了之。可看着寺外那些渴望佛法的人们，想想自己曾经的迷茫痛苦，想起宗依上师临行前劝勉我的话：解行相应，内修外弘——又感到敦伦尽分、护持三宝是我的责任。
星初，释明澈是不会再辜负这朵花的，否则所谓戴罪修行就又是一次自欺欺人。”
看到这些话，成星初不能不动容：明澈，我不能不寄去那朵花啊，我受不了你在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知耻后勇吧，我相信你能言出必行。
随着大学的扩招，毕业生找工作越来越不容易，新一代的打工族找工作也不再依赖劳务市场，沿海各城市都有了自己招聘平台，以前五五分成与他合作的科技公司看中了他的技术，愿意再次与刘任耕合作，做一个清州自己的招聘网。
刘任耕认为这是难得的机会，他萌生了辞职下海，大干一场的念头。
成星初此时对他的能力已不再怀疑，她知道他的长处就在于头脑灵活、既能干又敢干，这种品质适合做企业，让他在一个单位死守一辈子，对他来说是束缚，她同意了他的想法。她想：反正现在自己的工作稳定，让他放手一搏，成功了，就是他自我价值的实现，万一失败了，我们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刘任耕辞了职，他们搬离了单位宿舍，重新又过上了租房的日子。
一个夜晚，他拥着她：“星初，你是我这把烂牌里唯一的王炸，因为有你我才敢赌下去，你知道吗？”
她温柔地摸着他的脸：“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
他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说句肉麻话？”
她笑：“还有比同床共枕更肉麻的么？”
“能不能不和顾天晓做朋友了？我这么忙，你却又是给他写信又是在网上热聊的，想一想我的感受”，他定睛看着她：“顾天晓，不管他出家还是在家，我都是介意的。”
她钻到他怀里：“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操这种心，真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招架不住她的娇嗔，却依然说：“我真是有点嫉妒他，你跟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跟我却不说。”
她连忙辩解：“是你跟我不说话！你忙得都抓不住人，更别提说话了！”
他在一场拥吻和缠绵之后睡着了。
她却很久难以入睡，她在检讨自己，是，这段时间，她花在明澈身上的心思是太多了，是自己不对。
她看着沉睡中的刘任耕，轻轻地吻了一下。
从03年到04年，刘任耕相继做了四个平台网站，收入很可观。
刘任耕又决定买房子。他们在清州新区买了一套别墅，房子是期房，预计05年6月交房。
成星初对刘任耕说：“你单位上的房子还没捂热，就又要搬走了，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就没必要花那么多力气买家具和装修。”
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什么好遗憾的，等交了房，咱们把你爸妈陪送你的家具都搬过去。”
04年到05年是成星初和刘任耕生活上大转折的一年。
04年冬天，市政府遴选高科技企业，刘任耕的公司被选中，移址新型工业园区，获得了税费减免和资金扶持等一系列优惠政策，企业得到了跨越式发展，他开始承接一些政府项目。
05年6月份他们的别墅交房，成星初看着这个前后带院400多平米的三层洋房，看着这个背靠青山前临绿野的家，心里充满着无尽的喜悦。
他告诉她：“我们的房子也是公司的门面和窗口，是实力的象征，这次装修我说了算，不能太寒酸，否则没人愿意把生意交给我做。人们总是相信有钱人才会赚钱，这是一种商业上的信任投资。”
她笑着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千万别搞得金光灿灿的就行。”
装修完了，总体上她还满意，并没有俗气地像个暴发户，但选用的材料都是比较奢华的。她说：“里面的家具和软装饰，我说了算。”
“同意！”他摸摸她的头，笑意吟吟、爱意满满。
这次装修，他们花了近60万。她特意把在宁海出租屋里、她种的那盆蝴蝶兰搬了过来，那盆花开得异常繁盛，她把它移植在院子里。她又种了很多花：牡丹、茉莉、菊花、杜鹃还有梅花，一院子的花团锦簇。
入住环境优雅的新家之后，刘任耕又买了一部奥迪A4。
成星初觉得他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他的公司还有二百多万的贷款。
他还是那句话：“我买车也不是为了享受，是信任投资。”
这一年的10月，成星初出版了她的博士论文，评上了副教授，待遇随即提升。他俩都很高兴，刘任耕说：“以后我只管挣钱，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那百无一用的学问吧。”
网络时代的造富速度惊人，年终决算，这一年，刘任耕的公司盈利300余万，企业估值2000万。
同时，刘任耕的社会地位也迅速提升，他荣获清州市青年企业家称号，当选市工商联的理事、市政协委员。
成星初由衷地为自己的丈夫感到骄傲，当年一贫如洗的矿工的儿子终于一鸣惊人，而他依靠的，仅仅是自己的才能和勇气。
这一年，成星初32岁，刘任耕31岁，春风得意、万人瞩目。
这一年，明澈也有了变化，他被委任为停云寺住持。
利用新媒体弘法已经得到了宗教界的认同，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之外，他仍旧使用“心持半偈”的网名在网上写文章、开博客。时代风起云涌，有人浪遏飞舟、激流勇进；有人则不想被风云挟裹，渴望守住内心的安宁。明澈适应了这部分人的精神需求，他在文章里用佛陀的智慧抚慰着浮沉的人心，娓娓道来、春风化雨。越来越多的僧俗弟子关注了他的博客，随着点击量的增加，他的博客被网站加了V,他在佛教界的影响越来越大。
明澈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一些新闻里，他在哪哪升座说法了、他在哪哪讲话了、他又主持什么法事了……
那天晚上刘任耕说的话，使成星初刻意不去关注明澈的动向，可是，她又觉得这种刻意更不对，最应该的态度是朋友的态度，该关心的关心，不该关心的不去关心。这个分寸她要把握好。
明澈几次在MSN上问候她，她都敷衍着。
他觉察出了她的变化，问她：“星初，最近很忙吗？”
她回答：“嗯，是有点忙。”
他于是很久不再联系她。
她知道沉默是种体谅，可是，这种体谅很让人感伤。
刘任耕的事情和应酬越来越多，经常深夜才回家。很多时候，成星初是一个人在家看书写东西，孤单而自由。
又是一个自由孤单的秋夜，她浏览着明澈的博客，他刚刚上传了一首名为《无题》的诗：“西风正浩荡，天地已沧桑。木下鸟瑟瑟，香冷人徊徨。”
她的心清晰地跳了一下，这样的文字她还是受不了。
她看了一眼MSN，他是在线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打出两个字：“在么？”
“在。”他回答。
她想了想，觉得必须要说心情以外的事：“听说你不允许停云寺做经忏法事了，这件事争议很大，我认为还是应该三思。对于多数寺庙来说，做经忏法事是一项日常活动，不少信众更是深信做法事是消灾祈福的捷径和福报的资粮，所以频频延请、乐此不疲。你说不做就不做了，难道不担心违背信众的意愿、造成信众的流失？信众都流失了，何谈绍光佛组、弘法利生？再说，寺庙固然是出家人修行的道场却也要需要经济的维持，损失了做法事所得的收入来源，你如何应付寺庙的各项支出？僧人们会不会有怨言，会不会说你不通世务？还有，别的寺庙都做，偏偏停云寺不做，你难道不怕别人说你故作清高，哗众取宠？”
明澈回了一段很长的文字：“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佛教在流传过程中，最早的受众是一些贵族和知识分子，后来渐渐深入民间，经忏佛事成了民间大众接近佛教的途径和方式，这固然是传播佛理、修行解脱与慈济众生的方便的法门，但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民间对佛教的误解——人们把经忏佛事当成了佛教的代名词，附会上种种不属于佛教的迷信内容，使佛教成了“鬼神”之教，经忏佛事的教化作用荡然无存。这些，当然不是原本具足慈悲喜舍的佛事本身的问题和责任，但在具体操作中的弊端亦不可熟视无睹。
就以我所在的停云寺为例，由于历史和人为的一些原因，寺院也天天为人作法事,劝人作法事，每天都在放焰口、打阳普佛、打阴普佛、拜大悲忏、拜水忏、拜梁皇仟……有作不完的佛事,赶不完的经忏，哪有时间学修！不仅如此，经忏佛事的商业特点，还助长了弟子们对金钱物质的贪欲，有的弟子一入佛门,就热衷于经忏法事。佛法沦为商品，僧众如同工人，佛事流于庸俗和铜臭，它极大地损害了僧众的威仪，更遑论以僧宝来印证正信正见正行？
我们无法用甘露洗除众生的罪业，也无法用双手抹去众生的痛苦，只能教给人们自救自脱的方法，把觉悟的真理启示给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超度之功是有的，但绝不是给两个钱，做几堂法事就可以解决根本问题的。作为出家人，对经忏佛事的学习与了解是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但我们的佛事，是要契入佛陀的本怀、以佛法僧戒为根本准则来进行的、如果我们的做法有悖于此、使世人误入歧途，则我辈之罪，罪莫大焉！
就佛教本质而言，诸佛应世，以人为本，佛教是为人类的最终解脱而创立的，寺院绝不是超度的市场，圣洁智慧的佛法更不是迎合世人欲望的工具。
我深知不做法事是矫枉过正，但在目前情况下，我只能力排众议，先不做法事，把精力放到学修并进上来。有所心得体悟之后，我们再思考如何做，最后，也许会重新开始做，但这是个先有自利而后利他的过程，那时候我们再做，当会有不同的效果。
我相信，只要我们修学得法，那些流失的信众如有慧根，当会重新拜倒在佛陀脚下。
你所担心的外界的纷扰，在我，是无暇顾及的。而那些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得的金钱财货，失去了更好。诚然寺庙需要经营，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我的做法是有些理想主义了，但我觉得人还是应该有点理想的，我曾发愿要为佛教做些正本清源的工作，这正是其中之一，否则随波逐流，这个人身还要它何用？”
成星初感叹于明澈的果决，但仍旧为他担忧——特立独行必遭口舌，人心如此，佛门也当不能免俗。
她打出一行字：“受教，你保重吧。”
他也打出一行字：“多谢关心，你也保重。”
她关上了她的MS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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