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旧衣入梦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同学微信群里晒出了小学毕业合影照，只扫了一眼，我便找到了自己：第一排中间半蹲着的留着齐耳短发、左手托着腮帮、身穿天蓝色西装外套、配着黑色踩脚裤、脚踩白色网鞋、一脸忧郁的女孩。

那件阔大、不合身的天蓝色外套，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18年前。那段因清贫而羞赧的青葱岁月，像雨后疯长的藤蔓，骤然爬上我的心头。

那时，我家很穷。单亲家庭，奶奶和爸爸辛勤地种十几亩田地，养育我们兄妹三人。饭食不愁，学费是最大的开销。捉襟见肘的家境，买新衣就成了不懂事的奢侈要求。

奶奶的生存原则是：能省就省，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只要衣服不露肉，大小合适，就能穿。所以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在捡别人的衣服穿，姐姐的，亲戚的，邻居的……

那一年，我13岁。清明节，舅奶奶从武汉回老家扫墓、探亲。她的几个女儿也第一次齐聚我家。她们带来了省会城市的体面和气派：呢子春装、长筒袜、高跟鞋、红嘴唇……阿姨们对我们家糟糕的境况充满了同情，临走前，留下了一大袋旧衣服，说送给我们穿。

奶奶喜滋滋地在袋子里一阵扒拉，一件一件地让我试穿，最后却沮丧地发现：这些衣服穿在瘦麻杆一样的我身上，都太大了，只有那件天蓝色的西装外套，还勉强能穿。

于是，这件肥大、鲜艳的衣服，我一穿就是好几年。我很羡慕别的同学有合身的衣服穿，还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物质的匮乏，生活的清贫，让自卑的种子在我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性格中好强不服输的因子又让我的自尊心膨胀。我急需找到一种方式，去掩饰深深的自卑。于是，我特别用功地读书，学生时代，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上大学后，我开始做各种兼职：发传单、做家教、推销产品……补贴生活费的同时，我开始有了结余，就想给自己添置一些衣物。一次，和同学逛街，我看中了一件军绿色的方格连衣裙，棉布的，还有个好听的品牌，叫“艺域”。在同学积极的怂恿下，我试穿了一下，十分合体，面料也贴身舒适。一看价格牌，我傻眼了：398元。那是我一个半月的生活费。

我只好放下裙子，依依不舍地走了。

后来，我又去逛了几次街，想找些价格实惠、合身漂亮的衣裙，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进去了，没一件满意的。那件军绿色的连衣裙像是对我施了魔法咒语，吸引着我一次次走近。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最可恶的是：从激情似火的五月到秋高气爽的九月，它竟然都没降价！

终于，在拿到两个月家教收入400元后，我鬼使神差地买下了那件连衣裙。我穿着它，昂首挺胸，在九月的武汉街头喜极而泣。我想和全世界、和每一个人分享：我终于拥有了一件自己中意的新衣！

小学时的天蓝色西装，早已不知所踪，而那件军绿色的连衣裙，从武汉到广东，再到浙江，上海，湖南，一直跟随着我。哪怕现在已经穿不了，我还是舍不得丢弃。毕竟，它在那个贫瘠的青春岁月，抚慰过我敏感而自卑的心，给予我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一件旧衣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