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某年的秋天,我在长江大桥下的一个车站等车。秋日,尤其是黄昏的时候,总是让人沉沉欲睡。我端着一版半旧的报纸打发无聊的等车时间。
这时,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上,“先生,可以往旁边坐坐吗?”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我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那个男人才在我身旁坐下。
出于作家的职业敏感,我从报纸中探出头细细观察起这个男人。从他的声音,大概可以判断这是个沉静内敛的青年。嗓音虽然低沉,但不沙哑,唇色血红,大概不爱抽烟但似乎酒量不错。我低头看他的手,干净而厚大,每个指甲都剪的很规律,两只手随意的端放着,看得出这个人自制力极强,性格严谨。
我匆匆的一瞥,他微微一笑。我才注意到他的脸庞。上半部有点国字的味道,下颚却显得稍长,但很方正,给人以大气之感。他的鼻子不是很高挺,但显得大,在他方正的面盘上倒显得十分威武。他的眼睛属于典型的丹凤眼,眉黑而粗,眉峰微微上扬,精神十足,同时我想他大概是个感情深广的人,因为他的颧骨不高不低,脸上的肉亦很厚实,可想他既不爱卖弄表情,也不爱无所表示。还有一点,他的嘴唇稍厚,给人以可靠的感觉。
对于这副样貌,我还是比较喜欢的。原谅我就是那种人,看见了东西就忍不住要在心里评点一番。
就在我犯知识分子的臭脾气时,那人像是很自然的对我说,“先生,您是个作家吧?”
顿时,我回过神,心中惊叹,这人年纪不大,眼光真老辣,再看看他脸上的毛孔有些粗大,倒是像奔波在外的成熟的中年人,年纪轻轻似乎令人有些吃惊。看他的谈吐应该不是社会青年。我一时有些玩味,心想这人不简单。
我推了推我的圆框镜,讶异的说:“你怎么知道?” 他将一只手搭在长椅的扶手上,抬头看看天,说:“我看的出来,像你专注的打量别人的人已经很少了,这种人依赖想象力,心理活动丰富,而且你手里的报纸都是文史版,你看样子也只比我长几岁,应该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吧。” 我暗暗佩服他的判断力,但仍有疑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作家呢?” 他的目光从天空落到我身上,我突然觉得他大概有四五十岁了,他的眉峰突然平缓,“作家就是你这种老实人啊。”这时,他的眼神开始转向它处,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我初到这个城市抬头看天的那一刹那。
“我想这就是缘分吧。谁会预料到此时此刻我们会相遇呢?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像飘零的蓬草,悄无声息的飞过,偏偏在你这儿多停留了一会儿。”年轻男人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仿佛经历过许多悲伤刚刚从灰色的记忆中渐渐苏醒,“我想,你应该值得我任。”他的目光忽然转到我身上,我对这句话已经很陌生了。自从我学业有成,投效报社后,我的心境开始变冷。人情像诡异的狐狸精,当你热热闹闹投入生活的怀抱时,它却将你吞没了。
我很乐意见到这样的人,真诚但很知趣。至少凭这样的标准,我还没有交到过这种朋友。“朋友,你很聪明。我叫张瑾城。怀瑾握瑜的瑾,众志成城的城,『南陵晚报』的专栏作家。您呢?”虽然他的年纪比我小,可是是个有趣的家伙。
“哈,我的运气真不错。我叫刘默台,是个无名小卒。”这是客套话,但他随意的神情让我觉得真诚。
“你看起来很年轻。”我随意说了一句,他好像看穿我一样,“我今年刚刚二十。”他憨憨一笑,两道卧蚕极为好看,英气十足。 这时,天色愈发暗淡,他套着一身牛仔料米黄色的衣服,有些发旧,但很整洁。他缓缓的站起身来,江上的秋风吹拂着他,1米75的身板很匀称,像是无数的往事打磨过,恍恍惚惚中,我看见了20岁的自己。
“张先生,我们的车到了。”他声音大了一些。
我们?
“你不要好奇,我们都往一个方向去。”他盯着车,“我想你应该一个人住吧。”
我一怔,嗯了一声。“我想在你那里借住几晚,钱我会照给的。”我开始感到震惊。一个年轻人在不到一个小时里居然要住到我家里。我并不感到他很唐突,因为我自己就是个怪胎。我倒很想听听他的理由。
“为什么?” 他浅浅一笑,“因为我在酒店里是顾客,而在你那里是朋友。”
“哈哈,你很对我的脾气。老实说在这个地方,我还没有多少朋友呢,走吧,去我家,刘老弟。”我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上了车。
这时,南陵城的天空已渐渐暗淡,霓虹灯渐次亮了起来。南陵,长江下游最繁华的省会,六朝古都,金粉之地。我来这里已三年,却还是那么陌生。也许,我本来就不爱热闹,也许我应该过着隐居的生活。可是,读了十多年的书,我知道,这个社会给予我的生活面貌就是这样。
我安静的望着身旁的年轻人,他是否会像我一样沉默于灯火繁华的生活里呢,道路很宽很亮,只是我身旁这个年轻人的过去、未来确是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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