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67 谓我心忧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8-03-09 12:26 被阅读43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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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谓我心忧

四月三十夜,晦。细雨如飞,星月无光。

铁珩一行人沿着一个狭窄的山谷疾驰,马蹄狠狠踏在石头上,不时迸出几点金黄色的火星。

衣衫已被汗水和雨水浸透,但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催马狂奔。只可惜,遥遥百余里,他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日升月落。

天尽头已经隐隐露出了鱼肚白,薄薄的晨雾里,郁郁青青的洛林像一条浓绿的锁链,横在遥远的前方。

他们最先听到的居然是马嘶。

西隗人爱逾珍宝的上百匹军马,就那么凌乱地拴在洛林边缘,低头啃着地上的杂草。

晨曦透入林中,盈满朝露的野草,闪着彩虹一样的光芒。

铁珩放出了肩上的金雕:“飞翎,快点帮我找到他!”金雕轻啸一声,展开翅膀,低低滑翔于树梢。

铁珩紧随其后,一路上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树干上尽是刀剑砍过的痕迹,还有的钉着好多锋利的羽箭,脚边更会时不时冒出几具尸首……

血像泼墨般洒得到处都是,已经过了太久,不复是炫目的鲜红。

这随处可见的血色无不刺痛他的眼睛,连晨风都冷上了几分,铁珩一边尽速朝前赶,胃里几乎凝成一个硬硬的冰坨。

昨夜这里进行过怎样的一场激战?看这一地尸骸都可以想象。

岳朗和齐景两个铁骑,居然手刃了这么多敌人!他心里除了恐惧和担忧,也藏有一丝隐约的骄傲。

天空中熟悉的鹰唳伴着他向密林中越走越深。

铁珩终于在一株参天的老柞树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巨大的树枝弯曲如盖,在他头顶撑起一片穹窿,好像一座绿色的宫殿。岳朗一手握刀,静静地坐在那里,披发浴血,依然杀气弥漫,锋利得像一柄刚出鞘的钢刀。

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作深红。

“小朗!”铁珩不敢大声喊,他看得出岳朗身子还是警惕地紧绷着,手背青筋暴露,随时会像一头豹子弹起来。

果然他还没到近前,凌厉的刀风已经缠头裹脑袭来,岳朗眼中唯余一抹血色,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铁珩被迫拔剑,上翻下挑架住了刀刃,这才觉出岳朗全身都在发抖,刀势虽猛,却全无后劲。

“小朗,是我。”他砸飞了他的长刀,下一刻,已经把人紧紧搂进怀中,“我来了……”

岳朗气息狂乱,头发被血粘得一绺一绺的。他看着铁珩,犹若不识,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也许是疼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小混蛋,”铁珩低声骂道,“老子被你吓死了!”如果为岳朗担心一次,折寿一个时辰,他就算能活一百,现在也都快折得差不多了。

铁珩放轻了动作,只觉搂在怀中的身体不是汗就是血,软得像没了骨头。

他刚想解开衣服看一下伤势如何,岳朗却猝然而动,灼热的嘴唇凑到他喉结旁边,在脉搏跳动的地方狠狠咬了一口。

“嘶……”铁珩一惊之下,忍不住出声。

岳朗咬得很紧,闻声才放松牙齿,改用嘴唇轻轻吸吮,手指也沿着脖子,埋到铁珩颈后的碎发中,紧紧搂着不动。

“你怎么啦?”铁珩不敢使劲,怕挣到他的伤口,只能握住他手。初夏之季,岳朗一向跟火炉一样暖和的手,居然比他这个身有寒疾的还凉,更觉得心口细细密密疼成一片。

他把那手放在手心里搓着,把自己的热度一点点传过去。

岳朗突然睁开眼,里面依然盛满了他熟悉的光。

他嘴角抽动,露出个模糊的笑影:“我……没留下活口……他们也……没明白……是谁出的手……”他又喘了几下,说的话就一点也听不懂了,“哥……我真……不甘心……”话音刚落,眼睛一闭,就再也叫不醒了。

“不甘心什么?”铁珩慌了一下,这才想起跟他们一起赶来的还有个大夫,赶紧扬声喊道:“福成,福成,我们在这,你快点来!”

狄先生的年纪大了,不能跟着他们连夜纵马疾驰,所以这次特地带了狄先生的大弟子鲁年来。不多时枝叶响动,林旭带着鲁年跑过来,其他铁骑听到声音也慢慢向他们这边靠拢。

鲁年放下药箱,解开岳朗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肩上的刀伤和背后的箭伤,都不太深,血已经止住,只要好好敷药包扎就行了。倒是腰上的这一道刀伤……”

铁珩的心又跟着这一句吊上半空,不觉声音都发紧了:“刀伤怎么样?”

“伤口太长了,现在只能先包上,到了安稳的地方得缝一下,不然以后长好了留疤会很难看。”

铁珩眨了眨眼,看鲁年面容十分平静,不像在和他开玩笑的样子。

鲁年一身医术已经得了师父七八分真传,而且他脾气极好,常年一副笑脸,对谁都是和和气气,跟狄声的性子完全相反。

“只要缝针就行了?”铁珩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都是皮肉之伤,失了些血,不过他年轻,回去好吃好喝将养一段就没事了。”鲁年说话间已经放开岳朗,又转身去给齐景把脉,“倒是齐小哥,要多受点罪,腿得拉开重接一下,回去可能还得烧上几天。”

“呃,福成……”铁珩犹豫再三,终究没好意思问,岳朗为什么刚才会咬他,“他会不会中了毒,或者遭了什么迷药?”

鲁年掏出一副夹板给齐景重新固定了一下腿伤,这才又过来,扣着寸关尺再次为岳朗诊脉,诊了好半天才说:“没有,真的没事。”

“那……那他,”纵然有了大夫再三保证,铁珩还是忧心不已,“为什么怎么叫也叫不醒?”

鲁年翻了翻岳朗的眼皮:“累得太狠,他这是睡沉了。”

现在他们都安全了,可是铁珩却丝毫觉不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太多的后怕,到现在才出现。想起过去一天心中的百般煎熬,看着岳朗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还有地上这些再也威胁不到别人的西隗士兵,他的胸口阵阵发紧。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应该带岳朗走上这条路。是他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是他没有给过他其他的选择。

他自己的命可以置之度外,可岳朗的命不行。

如果不是跟着他,岳朗也许现在正鲜衣怒马,踏花归来;也有可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平淡如水,却得享永年。

他对岳朗,真是个坏的影响。

这是一股深藏很久的焦虑,此时更夹杂着不知名的愤怒,叫他失去冷静,直想现在就提起刀,把这些尸体狠狠地再砍上一遍。

可是,还有很多善后的事得做呢!铁珩轻轻吸了一口气,对鲁年说:“一会缝针的时候,给他用上麻沸散。”

鲁年的表情很古怪,好像喉咙里被人硬塞了个鸡蛋,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缝上几针,比我师父扎穴道轻多了,真的不用喝麻沸散……”

“不要再叫他疼了,”铁珩抱起岳朗向林外走去,口气淡淡的,却是不容再说,“一点都不要。”

“……好吧。”鲁年应道,后一句被他咽了下去,没说出口:你是铁骑的老大,你说了算。

陈影带着风扬营的铁骑在林外警戒,见铁珩一脸乌云罩顶的样子,第一个就想到岳朗遭了什么不幸,急忙围了过来:“三弟……怎么啦?”

鲁年在铁珩身后,冲他夸张地比着口型:“没事,睡着啦!”

陈影瞥了一眼铁珩依然沉着的脸,懂事地没再问什么:“虎翼营也赶到了,都等着您一声令了。”他伸出手,想和林旭一起,把岳朗接过来,谁知铁珩微微一闪:“不用。”根本就没想放手。

那边兰满仓也拉着鲁年低声问道:“你确定他的伤不要紧?”

鲁年叹了一声,此时真希望有点师父的脾气。如果要是狄老爷子开了金口,这些人还敢这么唧唧歪歪,问来问去吗?可见铁骑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人:“虽然我远远比不上我师父,但治这点伤的本事还是有的。”

“博峰,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找两辆马车来,安顿他们两个。”铁珩看着林边待命的铁骑,低头沉思了片刻,又向兰满仓下令,“裕长,你把林子里所有西隗人都检查一遍,有没死的,补刀。死了的,首级都割下来,在树林前垒成一个尖塔,再找石头围上一圈。”

这一出鲜血淋漓的大戏,既然岳朗已经开了锣,他得好好替他唱个圆满才是。

“啊?人都死了还要砍头?”兰满仓一脸不解。

“这是北鄢用猎物祭天的仪式,”铁珩压低了声音,“既然已经借刀杀了这么多人,索性替他们把仇结到底!”

就算是赔给岳朗和齐景,还有云从营,这几天受的辛苦吧。

“动作要快,以防雁宿关的大队人马找了来。”铁珩横了一眼散落在林外的军马,“你和虎翼营把这些马全都带走,往冀州方向去,散在他们城外,做得像一点,然后再想办法悄悄绕道回莫州。”

“明白了!”兰满仓应了一声,“那老三呢?”

“他跟着我,我们走另一条路。”铁珩骑上狼烟,把岳朗紧紧抱在身前。

他实在不想让他再离开自己了。

至少在现在,一寸一分都不想。

---

岳朗睁开眼睛时,只见灯火昏黄,怕是已经天黑了。

他躺在床上,被子细心地盖到胸口,全身像放在火炉旁边的冰块,软得就要化成水。他想抬头看看,忽然发现身子一点都不听使唤。

岳朗这才有点慌,试着抬胳膊动腿,果然四肢像是被无数丝线缠住了,只能动动手指尖:“我这是……怎么啦?”嗓子发出的声音也哑哑的,宛如一串模糊的呻吟。

铁珩闻声忙赶了来,冰凉的手拂过他的额头:“给你喝了麻沸散,药劲还没过呢。”他轻声安抚他,“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麻沸散……”岳朗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云从营剩下的人呢?”

“云谦飞鹰传书过来,云从营已经全员回莫州了,你不要担心。”

岳朗四下看看:“回莫州?那咱们这是在哪儿?”

“安全的地方,齐景就在隔壁,你已经一口气睡了两天了……”铁珩坐到他床边,顺手把他的手腕握在手里,“知道你们这次动静闹得多大吗?”

岳朗哦了一声,更是好奇:“有多大?”

“你们搅了尉迟益女儿的婚宴,据说把他夫人给吓坏了,新娘子更是气得哭了大半夜,都没办法行礼,也不知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呵呵”,岳朗忍不住笑,“活该,谁叫他想下套阴我们的。”他一下想起个最要紧的关节,“百五营呢?铁骑的消息没有走漏出去吧?”

“放心吧,没人知道是谁动的手。”铁珩盯着他苍白的脸,“博峰他们去探出的消息,百五营,除了两人追踪时马蹄伤了掉了队,另十人守住月牙沼,剩下一百三十八人全部身死……”他用手画了一个圈,“听说尉迟益气得吐了血,一病不起,现在他们还乱着呢。”

“乖乖!一百三十八人!”岳朗吐了吐舌头,“天呐,我居然这么厉害!”

“对,你就是这么厉害。”铁珩口气淡淡的,手却无端泄露了心情,把岳朗的手腕攥得更紧。

岳朗是谁,眉眼都能出气儿的主,看出来他哥心里不爽,笑嘻嘻地说:“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这就叫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

铁珩不禁莞尔:“没法动弹,倒还有劲拍马屁。”

岳朗看铁珩虽然在笑,眉宇之间仍然悒色不去,知道这一次叫他操心不浅,一时半会转不过这个弯来,连忙顾左右而言他:“有吃得没?我都快要饿死了。”

铁珩叹了一口气,从旁边的小风炉上端下一个瓦罐,打开盖子,粮食天然的香气扑鼻而来,纯净而甘美。

岳朗闻见香味,肚子也咕噜噜的叫起来,真的被勾起了食欲。

铁珩把他扶着坐起来,用勺子舀出稀饭,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五谷绵滑软糯,青菜碧绿爽脆,肉末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是最家常最安心的味道。岳朗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时却觉得那些美味都比不上这一碗普普通通杂粮稀饭。

他舔了舔嘴角,问道:“这稀饭是石嫂煮的?”

“是我煮的。”

岳朗故意苦着一张脸:“你煮的东西哪里能吃?”

铁珩愣了一下:“在张桓放马的时候,也是我天天做饭,没见你少吃过一口。”

岳朗撇嘴:“我那时才多大?饥不择食,又不知道讲究。”

铁珩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就只有稀饭,想吃别的,回来自己去做!”又舀了一勺,细细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哎呀,好烫!”岳朗叫道。

铁珩不由一惊,自己尝了一下:“不烫啊?”

“肉末太咸了!”

岳朗一边往下咽,一边挑毛病:“我不要吃里面的青菜!”

“你有完没完?”铁珩低头看岳朗眉飞色舞一脸笑意,也知道他是成心的,为的就是想告诉自己他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再闹我把你扔在这,连稀饭都没得吃。”

“我都不能动了,哥你还这么横!”岳朗不紧不慢说道,老老实实张嘴吃起饭来,“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生病了。”

铁珩闻言都忘了喂饭:“为什么?”

岳朗叹口气:“因为每次我一生病,或者受了伤,你都对我特别特别好。”

铁珩无语,半天才说:“这是什么话?”

“大实话啊。”岳朗笑起来,玩心大起,一歪头把嘴上的稀饭都蹭到了铁珩的衣袖上。

“岳子明!”铁珩喜欢干净的习惯终于占了上风,连忙放下瓦罐找东西擦,被岳朗这么打诨插科一闹,一腔郁悒早已消弭无形。

岳朗笑得得意,手指微动,拉住了铁珩的袖子,顺势靠到他怀里。

铁珩轻舒一口气,抬起手把他紧紧抱住。

“你也害怕了吗?”岳朗伏在铁珩肩头轻声问,鼻子里都是他身上温暖干净的气息,胸口的起伏和着另一人心脏的跳动,响成一个节奏。

“嗯,”铁珩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着抱着,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你的下巴很尖,你知道吗?”口气中带着极为亲昵的笑意。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岳朗的视野里尽是一片温润的青色,熟悉的呼吸就在耳边,这种几乎淹没在温柔乡里的感觉,不禁叫他沉迷不已。与此同时,他又觉惘然若失,一旦离开这个怀抱,他是否还能自在地呼吸,能开开心心活下去。

每一点微小的沉湎,带来的都是更多的期冀,岳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哥,”他的心砰砰砰响成一片,仿佛就要闭着眼往山崖下面跳,却刻意找到了个最漫不经心的语气,“你有心上人吗?”

TBC

第六十八章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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