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芸邹着眉头只迟疑了三秒便熟练地点了餐，她要了杯红茶，没有点甜点。
和部门经理有着一样方脸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以后，她的喉咙像是被松开一样，轻轻的端庄地呼着气，她拨撩了下耳边的棕麻色微卷发，假装不在意地望向窗外，然后轻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
“是美的……”她露出标准弧度的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整理了下领口，拿出手机自拍起来。
才拍了两三张就有了能发朋友圈的图，李芸兴奋地在心里打着转转，她提着气又看了一下周围的食客，大家优雅地坐在自己的圈子，一张张红色漆木的餐桌像一个个笼子把人与人之间彻底隔开，没有人在关注她。
她极其喜欢这样的氛围，头顶的小玻璃吊灯，晕出一圈圈暧昧的暖黄，像月色一样的妩媚，铺在身上很舒服。
邻桌坐着的是三个和李芸年纪相差不大的女生，她们优雅地切割着牛排，甚至都听不到刀叉碰撞的声音，她们在温和的谈论着什么。佩戴珍珠耳饰的女孩，算是三人里最活泼的，但是也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多半是捂着嘴在笑，偶尔听到一句，像是在谈论当季的流行色。
“紫色是热门色呢……”珍珠女孩淡淡地说。
李芸想起自己才买了一件紫色的雪纺衫，心里才慢慢踏实起来，她小心翼翼将目光挪开，刻意开始挺直自己的胸脯，然后将自己衣柜里能与那件雪纺衫搭配的单品迅速在脑海里过个遍。
其实对于今天穿着这套衣服来吃饭，李芸是不满意的，可是她的时间不是很充分，她得快速地适应这样的生活，留给她练习的时间只有两个晚上，她顾不得了，明天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很快，她选定了照片又设置了仅几个人查看的时候，就心满意足地等着上菜，想起自己得重复找角度拍照的小出租屋，这里真的是更符合她的地方，其实李芸心里还是有一点心慌，毕竟这个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
“来过一次，就不会那么窘迫了”李芸安慰着自己。虽然这顿的开销会耗掉她一个星期的饭钱，她想着自己带饭就好了，总能挺过去的，查看手机里美美的照片，李芸的心情很快又好起来了。对她来说，菜品怎样，味道怎样，她都不在意，重点是这家餐厅，可是整个市区最能拿出手的西餐厅了。
李芸从包里拿出口红，又仔细地补了一下妆，她得看看自己吃完后，口红能持久多久，再不济，明天就得去买一只新口红，她顾不得了，哪怕再多带一个星期的饭呢。
而迫使她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02
遇见王刚的时候，李芸快毕业了，经过同寝室一个姐妹介绍，两人竟是同乡。顺水推舟，李芸也没有想到那么快，自然而然就发展到那一步。李芸记得很清楚，是个寒假，c城还没有禁放烟花，满城燥裂的烟火气味，怂恿着每一颗蠢动的心。
小县城的旅馆在二楼，经过一个狭长的楼梯，悬挂着一颗橘色的灯，掌柜坐着抽烟，烟雾冒出楼梯口来，顺着风有气无力地飘荡。她给王刚发了封短信，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来。
“诶，我先上去……”李芸扯了扯王刚背后的衣角，低声低语地说。王刚握住她的小手，又赶紧松开。
李芸的脸很红，递身份证时候，抖掉了两次，心脏藏在胸腔里犹如盛满水的木桶，随时都会打翻。
“单人间？”
“嗯嗯……”李芸漫不经心地回答，甚至没有听清掌柜说什么，她挨着烟雾更近，心里就越慌，直到拿到房卡手都还在抖，“谢谢啊”她把房卡和身份证捏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就赶紧跑开。
等了很久，才听见敲门的声音，两人见面之后是更加拘谨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方才悄声说了一句：“洗澡吧……”这句话又将李芸心里的尴尬推到极致，她砸吧着自己的嘴唇，假装没有听到，自顾自扣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盖。
接着又是无休止地沉默。
那一夜，两人都没有洗漱，他们把灯关了，一直默默地坐着。等到天开始微微亮了，门外有人开始收拾行李，说话的声音从能通风的各个地方渗透进来，一种离别的氛围悄然笼罩着两人。
暗中就突然有一只手一把伸过来就把李芸抱住，接着顺势压倒过来，另外一只手掀起了被子，一下就把两人团在一起。时间仿佛颠倒了，又回到了黑夜。李芸借着气味感知，两片炽热的唇以十分迅猛的方式向她袭来，这样她才算彻底瓦解，整个躯体完全酥软下来，瘫在那个世界里。
这样的相遇，他们又上演了几次，但都没有了第一次遇见的尴尬，两人愈发配合愈发融洽，无名的种子，遇见适合的土壤拼命地扎根生芽。
03
菜上来没有多久，方脸的服务员又过来，她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请求，请求她为自己的服务打分。李芸很乐意做这样的事，只听到半截就答应了，她还瞥到方脸的服务员脸上的细粉覆在绒毛上，是很好闻的味道。
这个味道迅速刺激到她的鼻腔神经，她想起自己之前去某个专柜时候闻过，但是没有购买，她尴尬地笑笑，把手机翻了个面，反扑在餐桌上。“谢谢啊，祝您用餐愉快！”随着这一声问候，属于李芸的私人笼子才算上了锁。
李芸的思绪慢了下来，她也优雅地切了一小口牛排凑到嘴边，慢慢吞吞张开了小口，细细咀嚼，她闭上了眼睛，享受第一口的原汁原味。
餐厅回荡着轻快悠扬的钢琴伴奏，李芸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这首曲子的名字，像是挂在嘴边，又像是沉迷心底，不过很快就又换了一首，等到牛排已经切割到一半的时候，李芸已经觉得曲子不重要了，她已经陷入新的沉思。
“或许我该给他一个机会”李芸欢快地想，很快她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窗户花绿的霓虹灯闪着，最高的那栋楼外，悬挂着“我爱c城”的巨型标语。
李芸也收到过同样热烈的表白，那是和王刚在一起第一年时候。男生抱着个超大的玩具熊，站在一堆心型的蜡烛中间，大声唱着示爱的歌曲，李芸被烛光晃花了眼，哭得一塌糊涂。
毕业后，李芸执意陪同王刚去了同一个城市发展，他们租了一个小单间。有个还算开阔的落地窗，风从窗户吹进来时候，淡蓝色的窗帘轻飘飘地飘到床上，唯一缺点是得和别人公用浴室。
后来漫长的时光里，李芸才想起，最难过的不是夏天排队洗澡。
“你相信我，我会成功的……”两人尽兴后无数次瘫软在床上，王刚都是这样在她耳边低语。李芸闭着眼睛，任窗帘被风掀起，轻轻抚过她的脚踝，她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娇羞地闭着眼睛憧憬未来，白天工作的疲惫便一扫而空。
她盯着天花板紫色的吸顶灯，跟着微弱的灯光一起旋转。
快吃完时候，李芸才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给那个服务员打评分，周围的人好像都不着急着回家，三个女生已经放下了餐具，聊着一些可能比较深入的话题，李芸听不清楚。她无意间瞥见前面那桌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一种无法言状的落寞袭来。
李芸喝了一口茶，将滑落肩膀的针织外套拢上来，她刻意将头转过去看着窗外，叶子才刚长满整棵树，却不见一个花骨朵。
也是这样的季节，李芸有过一个孩子。缩在狭窄小屋的王刚已经失业半年了，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也打破了他们冷战。李芸往床上一躺，只觉得天旋地转，新的工作还没有转正，房租也快到期，她盯着那个紫色的小灯，第一次如此清醒。
“打了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能有什么意见，你养我吗？养我们吗……”她将头别过去，不想正对那颗紫色的灯，随手拽了一个枕头捂住她的脸。
“我是穷，可是……哎呀，算了，我明天就打电话给我妈。”男人背对着李芸，愤怒地敲击着键盘。
随即又是无尽的沉默。
半夜醒来时候，王刚还坐在电脑屏幕前，花绿的光照得他的脸格外扭曲，他戴着耳机，嘴里嘟嘟囔囔骂着粗话。李芸实在忍不住，冲去了卫生间，那道虚掩着的门被她一撞开，里面的人就破口大骂起来：“有病呀你！”
李芸顾不上别人说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胃里涌动的液体就直往外冒。那晚，她灌了好些凉水，顺着食道直透心底。
她给服务员打了分之后，前面的一家三口也收拾准备离开了，年幼的孩子一脸明媚，依偎在母亲的身边，身边的男人帮着收拾餐具，熟练地把玫红色的女士挎包挎在手腕上。李芸忍不住不去看他们，眼前浮现出自己要去上大学那晚，母亲温柔抚摸着她的头，父亲老了，话很少，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样想着李芸默默起身，对着对面空荡的座位收拾自己的东西。
两桌几乎是同时出了餐厅，李芸竟然没有了再去试吃的其他家的欲望，她站在路口，看着对面的大楼，标语早已换成了“晚安，c城”。李芸绕着大楼走出来，竟有点找不到方向，她停了下来，也不着急打车回家，呆呆站在路口。居住过三年的c城，第一次让她觉得陌生。
夜深了，风大起来，将李芸的头发吹得胡乱飞扬，她裹紧了最外层的外套，随手招了一辆车，就坐上去了。
“我不等你了。保重。”提示显示发送成功这条消息时，李芸的喉咙像是被松开一样，大口喘着气，晚春的风有些凉，直往喉咙里灌，呛得她直咳嗽。
她下了车愣在原地好久，像是坠入一个漆黑的洞，连路也不会走。保安大爷喊她要不要帮她开门，惊得她手机都掉地上了，才一把把她拉回现实来。
昏昏沉沉到了住所，怎么也睡不着，就熬着到了天亮，她竟然饿了。李芸随意套了一件宽松的运动服，抱起那个玩具熊就出门去。她特意饶了一圈，把熊丢到看不见的垃圾桶里。
楼下的面摊，早已经出摊，冒着热腾的烟火气。“要碗小面！”李芸大声地喊出,站了一会又说：“加个煎蛋！”不一会，店里就挤满了人，大家热情地嚷着，豆浆，油条，煎蛋的气温融合在这个不大的屋子，萌出一股安心的味道。
天渐渐亮了，街边的人和物逐渐清晰透亮，李芸清楚地看到路边的广玉兰开花了，她想“今年的春天是要来得晚一些。”
她打开手机，点出母亲发来的那个男生照片，加上了他的微信，缓慢打出几个字：“你好呀，我是李芸，很高兴认识你！”
面端了上来，那一碗辣子呛得李芸泪流满面。
END
文｜粒栗
来源｜公主号：归隐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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