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策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凝视着窗外夕阳的余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还没有出来,可是在他的心中,一轮明月在照耀着他。他的脑海、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那位美丽的天使所占据,她那迷人的美貌、优雅的气质、飘逸的金发、清澈的蓝眼睛,都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中。只可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二十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现在,她不在身边,时间又变得那么漫长,仿佛停滞不前了。
“要是能永远和她朝夕相处,那该有多好,我今生今世别无所求。”海因策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时,他又想起刚才吃晚饭时,母亲和他的谈话:
“你怎么可以对吕迪娅这么冷淡?她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们俩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志同道合。她人长得又漂亮,你要知道,追求她的男人可不少呢!”
“她比我大两岁。”
“那又怎么样?”
“我讨厌她,妈妈,我讨厌她身上那种自负的、目空一切的气质,她抽烟时的样子简直像个妓女。”
“女孩子抽烟是不太好,可那只是个人的一点嗜好,你要是不喜欢,让她把烟戒掉就是了。”
“她后脖梗子上的纹身,看了让人恶心!”
“我不主张女孩子把纹身当成一种时尚,但是鹰徽可以充分说明她对我们德意志帝国的忠诚,难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海因策没有回答。
“普林茨一家可是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家族,和我们可谓是门当户对,吕迪娅的曾祖父是位普鲁士侯爵,比你曾祖父还要声名显赫。她父亲是你爸爸的老上级,在军界、政界都很有人缘,她外公是多特蒙德赫赫有名的大军火商。你和吕迪娅结婚,就意味着两个家族强强联手,你和你父亲一下子就可以平步青云,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您要知道,妈妈,婚姻不是一场交易,我也不是您和我爸爸手中的一枚棋子。我吃好了。”说完,他把手中的刀叉并排放在餐盘右边,把餐巾布扔在餐桌上,站起身来要退席。
“等等!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波兰女孩?”
“是的。”
“她是犹太人,对不对?”
“是的。”
“这绝对不行!我绝不让一个犹太女孩作我的儿媳,只要我活着,我就绝不答应!你听见了没有?!”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妈妈,我有权力自己做选择,我爱她,她也爱我,应该让那些陈旧的等级观念见鬼去,请不要再耍封建专制的威风了。”说完,他便往门外走去。忽然,他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在门的上方多了一副装裱精致的油画,在画中,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棋桌前对弈,这两个年轻人正是他和吕迪娅。吕迪娅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着许多颗宝石的金光灿灿的后冠。海因策没有仔细欣赏便走了出去。
赫尔维格夫人气得把手中的餐刀扔在餐桌上,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海因策打开台灯,忽然,他眼前一亮,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找出一杆自来水笔和几张信纸,放在桌子上,在信纸上用波兰语写道:“
尊敬的舅姥爷:您好!
多日不见,心中一直十分挂念,近来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我很想前往热拉佐瓦沃拉镇 去看望您老人家。
另外,我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想拜托您。最近,我结识了一位姑娘,名叫海伦娜·奥本海默小姐,她是现任的棋后,来自华沙。只因一时粗心大意,忘记向她索要通信地址,因此,想恳请您帮我一个忙……”
一只戴着钻石戒指的纤细的手拿着一个烟头,伸向一只正在地面上爬行的小蚂蚁。可怜的小蚂蚁被烧死了。地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好几个烟头,到处都是烟灰。
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吕迪娅家小花园的长凳上。一只烦人的麻雀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此时此刻,这个不可一世的德国女人就像一个输光了老本儿的赌徒一样咬着牙,皱着眉头,嘴里还小声嘟哝着:“妈的!犹太猪!混蛋!”
这时,吕迪娅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转过脸一看,是一脬鸟屎!她心烦意乱地大吼一声:“滚开!”说着,“呼”地站起身来,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照着树枝砍去。
大大小小的船只行驶在碧波粼粼的维斯瓦河上。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游来游去。一群山猫鸽在空中自由地翱翔。在远处的码头上,搬运工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排着队搬运着货物,一片繁忙的景象。
在维斯瓦河西岸,矗立着一座人身鱼尾的青铜雕塑。这就是华沙著名的美人鱼铜像。她高约2.5米,上身是一位美丽、端庄、文静,又不失勇敢的少女,两条腿的外侧是鱼的鳞翅,末端连在一起,形成鱼尾。她左手拿着盾牌,右手将一把利剑高高举过头顶。她眺望着远方,眉宇间一股浩然正气更彰显她勇敢无畏的飒爽英姿。
距离美人鱼铜像不远处的长凳上坐着一位姑娘。她梳着一头飘逸的金发,穿着一件崭新的白纱裙,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耀眼。她静静地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是英格兰伟大的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的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慢慢地把书合上,放在身边,望着眼前这条宽阔的大河,聆听着轮船的轰鸣声。她的美丽、端庄和优雅的气质与身边这个美人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她的美貌和瘦弱的身躯让人感觉到,她的胆略和勇猛无法与手持盾牌和利剑的高大的美人鱼相提并论。她就是刚刚荣归故里的海伦娜。
海因策像一头一整天没有进食的雄狮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焦急地来走来走去。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上面写着一个字体很大的数字:11。他一个健步走过去,把日历一张一张地撕了下来。他一口气撕了十二张,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发出恼人的叫声。海因策只好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外面的噪音小了,可是屋里顿时变得像蒸笼一样闷热,他只好又把窗户打开。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
安德森推门进来,“少爷,开饭了。”
赫尔维格夫人板着脸坐在餐桌旁,两眼紧盯着海因策。
海因策一边低着头吃饭,一边打着自己的算盘。
赫尔维格夫人想好了措辞,开门见山地说:“你听着,海因策,我要和你谈谈。”
海因策抬起头,看着他母亲。
“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一旦战争爆发,你恐怕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鹜地下棋了,必须另谋出路,现在就得为你的前途做打算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这个我懂,妈妈。”
“你和一个犹太女孩交往,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你会处处碰壁!你爸爸也会受到牵连,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这样他不但得不到晋升的机会,恐怕连上校军衔都保不住,甚至我们整个家族会为此一落千丈。不仅如此,弄不好还会把你送去当兵,送到前线,送到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知道吗,孩子?炮弹可不长眼啊!我和你爸爸只有你这一个孩子。”
“我明白了,妈妈。”
“所以你赶快跟那个犹太女孩一刀两断!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她是一个很出色的棋手,妈妈,虽然初出茅庐,棋艺却非常精湛,简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即使面对生死攸关的局面也能镇定自若。作为同行,我很钦佩她。”
“好啦,我问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是这样,五天前,吕迪娅为了挽回败局,因为那场比赛如果输掉的话,她保持了五年之久的棋后头衔就将拱手相让,在这紧急关头,吕迪娅想出了一条妙计,在中午封盘时,她让她妹妹厄玛和另外几个女孩子趁奥本海默小姐不注意,把她那串蓝宝石项链塞进奥本海默小姐的书包里,还让我给她作假证,使奥本海默小姐失去参加比赛的机会。她报了警,警察把奥本海默小姐带走了。在警察署审讯的时候,我觉得不能这么做,否则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于是我就把事实真相全都说了出来,奥本海默小姐无罪释放,这案子就算结了。出了警察署,我开车顺路把她捎回饭店。根据国际棋联规定,无论什么原因,棋手迟到赛场一小时以上将被判负。我觉得对这种情况应该用特殊的方式来对待,这样判决对胜利即将到手的奥本海默小姐很不公平,于是我就带她去找裁判长,和他交涉了半天,可遗憾的是,国际棋联只能照章办事,不可能改判。不过尽管这样,奥本海默小姐还是赢得了决战的机会,最后她赢了。第二天,也就是前天下午,我碰巧在菩提树下大街遇见她,她要买一些特产给家人带回去,于是我就带她逛了几家商店。后来,我邀请她到河畔庄园做客,她对我心存感念,也很愿意和我切磋棋艺,就欣然答应了。我们一起吃的烤鱼,下了一盘棋,天晚了,我留她在河畔庄园住了一夜。”
“那么,后来呢?”
“您是问,我和她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是的。”
“没有,一开始确实有那种想法,作为一个男人,这很正常,可是人家不愿意,我不能强迫她。昨天早上,我开车送她到火车站,她回波兰了。”
“就这些?”
“就这些。我连她的通信地址都没要。”
“是这样,那太好了!”赫尔维格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和吕迪娅的事……?”
“我再考虑考虑。我只是作为一名棋手,对她采取那样拙劣的盘外招儿很烦感,现在想想,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荣誉。”
赫尔维格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说着,拿着酒瓶,给海因策倒了一杯德国冰红葡萄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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