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柳死了，熟悉他的人几乎都是一个反应:唉，终于走了！之所以大家会有这个反应，不是因为他的人品有问题，而是他活着真的太遭罪了。
老柳今年六十一岁，刚过完生日七天。去年秋天被诊断出肺癌晚期，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从一百五十斤瘦到了一百斤。刚确诊的时候，老柳拒绝治疗，他对孩子们说，反正是治不好的，这最后的几个月让他自己安排。
刚开始孩子们和老伴是同意了的，他们知道老柳的个性，一辈子我行我素自由洒脱，也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治疗也都是于事无补，反而会大大增加他的痛苦。
可是七大姑八大姨，特别是老柳这边的亲戚知道了以后，一顿孝道责任义务的讨论建议加指责，儿女们受不了了，老柳被强制着送去了放化疗。
一个疗程下来，老柳苦不堪言，他偷偷跑回家，说什么也不要继续治疗了。消息传出，一波波亲戚邻居轮番登门，向他阐述治疗的必要性，教给他“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千年古训”，老柳犯了倔，他冲他们吼:“我能好死，干嘛非要赖活着？非要遭这受不了的罪？“ 最后，大儿子一声哭喊:爸，你是非要我们几个背上”眼睁睁看着爹死而不救”的不孝罪名吗？把老柳重新送回了医院。
没过多久，老柳发生了“骨转移”和“脑转移，医院不再留床。这次回来，老柳已经脱了相，他不停的咳嗽、吐血，人瘦的皮包骨，眼睛看不清东西，嘴里不停的呕吐，一阵阵的骨痛和头痛让他一宿一宿的睡不了觉。他央求儿子给他买点安眠药耗子药管他什么药呢，吃了能死就好。
终于有一天，老柳趁家人不备，上吊自杀了。他用皮带拴在床头，把头从皮带扣里伸进去，头冲下栽了下去。可是，皮带断了，儿媳妇进来，吓坏了，她哭喊着:“爸，爸，你可不能这么陷害我呀，快来人啊，”老柳被抬回床上，眼泪一对一双地掉下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哦，怎么想死都死不了啊”。
老柳的病恶化的很快，癌细胞全身转移，每次疼痛来临都让他像孩子似的哭喊，他的胸椎骨折，肋骨骨折，他不能吃东西，只能打营养液。他哀求老伴:“孩子们指不上，你帮我了结了吧，我挺不住了…”老伴儿抱着他哭，哭够了，一只手颤抖着去拔针头，一只手颤抖着去用枕头盖老柳的脸。
干嘛呢？一声大喝，快嘴邻居怒目圆睁，嫉恶如仇。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久不露面的亲戚们蜂拥而来:“嫂子，你什么意思？我哥这辈子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 “他婶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人生人死都是有时辰的，你着什么急呀！” “舅妈，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舅的生死，你这是谋杀，是犯罪，我们要是报警，你会下大牢的，知道吗？”
老太太娘家这边的亲戚也没闲着:“二姑，你咋这么糊涂，这不是给自己找骂呢吗？” “姐，知道你是心疼姐夫，可咱也不能落了人家口实啊，” “就是，三姨，就算姨夫真不想活了，那也得让我哥我姐他们动手，他们才是一个姓的……”
老太太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会哭，哭一阵喊一句“老柳太遭罪了啊……”再哭一阵再喊一句“他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啊……” 亲戚们七嘴八舌，各有各的道理，核心就一个: 老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这样大家伙儿才是尽了力，良心上才能过得去！
老柳的大儿子对众亲戚说:“各位长辈说的对，我们做儿女的一定尽力的延长我爸的时间，只是现在，实在是没什么钱买药了，大家看看能不能帮帮我们……”这一群义愤填膺的亲戚立刻安静，然后各找借口各回各家，闪电般的消失了。
老柳就这样在众人的良心里挺过了六个月，挺到了自己六十一岁的生日。老伴和孩子们守在他的床前，泪眼婆娑的对他喊:“老头子，过生日了，你又挺过了一岁啦” “爸，再坚持一个月，就是你大孙子的生日了，爸，加油啊！” 老柳睁开闭了好久的死鱼一样的眼睛，翕动着嘴唇:”这对我……有什么……意义？
老柳终于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用遭罪了，所有人都说他解脱了，终于解脱了。丧礼上，仨一群俩一伙儿的人们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死亡！好多人都在说:我将来要是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病，我可不遭这罪，自己弄点药或者弄根绳一解决完事！他们忘了这话老柳也说过，而且不止说过一次。他们也不知道，老柳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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