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何劲鸿的爷爷何儒生不是个善茬，他不是跟张大妈因为一个白菜叶而推推搡搡，就是因为遛狗时的一句玩笑话而上去殴打李大爷。
还一次，他见到何劲鸿的妈妈和卖咸菜的小伙子说笑了几句，当天晚上就拿着铁锨把自个儿儿媳的头给打出血，骂她又不守妇道。
似乎，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打也不骂的只有何劲鸿。他总是摸着何劲鸿的头，慈爱地说劲鸿是咱们家唯一的大个子，个子大好啊。
何劲鸿可不领这个情，他心疼自己的妈妈。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爷爷的霸道，他每天都在心里琢磨着怎样杀了自己的爷爷。然而，如果平白无故就杀了一个人，警察会找上门，这才是最让他愁的地方。
一天，他下了晚自习后在一条巷子里看到了店铺。店铺里头宽敞，门却不大，上书四个大字“穿越公司”，他想都没想就走进去了。
“我要回到40年前，1978年9月25日，多少钱？”他从口袋里掏出100元钱放在柜台上。
戴着黑框眼镜的老板从正在玩的手游里抬起头，扶了扶眼睛说：“100块钱打发乞丐呐？就这点钱你也甭来我店里了吧。至少500，不讲价。”
何劲鸿感觉被羞辱了，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从包里又掏出400块钱，“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500块钱算什么？吓唬你爷爷我呢？”
老板也不跟一个中学生计较，在舌头上蘸了口唾沫，简单点了点钱，起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于是，他就跟着老板走进了里屋。
房间里有一个圆球状的灰色机器，他站进去的时候东张西望着机器的里头，听见老板在那里噼噼啪啪按键的声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等等，我要怎么回到现在？”
老板从外头递进一个手表状的黑色东西：“你莫怕，拿上这个，需要回来时按一下开关就可以了。”
何劲鸿一看，呵，上面不显示时间，只有一个圆润可爱的黑色开关，他随口摸了摸就伸着头对外头喊：“得了，你赶紧调吧，我等不及了。”
02
一阵眩晕后，何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湿漉漉的河边草丛里，几声虫叫使寂静的夜更深邃。
“糟糕，我又不熟悉地形，咋认识路呢？”
好在，爸爸常常给他看老家的老照片，给他讲过去的故事。他凭借着脑海中绘制的地图，摸索着往前走。
那个年代还没有路灯，那天的月亮也只是个小月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似乎有个黑黢黢的人影在移动，走近一看，是一位略年长的女性。他赶紧上去喊婶婶，说他迷路了，想借婶婶家住一个晚上。
婶婶很朴实地笑着，丝毫不怀疑什么，热情地邀请他进屋休息。一路上，婶婶问何劲鸿家住哪里，今年多大了，他都随便答着。
进屋后，婶婶先是给何劲鸿倒了杯水喝：“这是我儿子的水杯，你用吧没事。”
说话间，她又给何劲鸿打了一盆洗脸水，把脸盆坐在脸盆架上。她把毛巾拧了又拧，上来给何劲鸿擦脸，像搓衣服一样用了很大的手劲，嘴里还说着：“这孩子长得可白净了，看着也乖呦，在婶婶家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何劲鸿正眯紧眼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时，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从里屋走出来，二话不说上去踹翻了脸盆，水流了一地：“妈！你怎么收留一个要饭的过来！而且他还穿得奇奇怪怪的！”
说话间，他上前一把推开妈妈，不顾她的尖叫，对着何劲鸿的膝盖就是狠狠一脚。在何劲鸿疼得弯腰的时候，又一拳捣在他的眼睛上。瞬间，疼痛迫使何劲鸿蹲着身子。他痛苦地捂着眼睛，嘴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声。
耳朵里传来婶婶大骂她儿子的声音：“何儒生！你怎么能打咱家的客人！”
何劲鸿惊了一下，抬起头努力睁大他那已经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看向年轻时候的爷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挣扎着爬起来站直，朝自己的太奶奶鞠了一躬：“能在您家借宿我非常荣幸，这点小事您就不用训斥这位哥哥了，我不会计较。”
太奶奶满脸的不好意思，凑上前又是瞧瞧他的肿眼，又是揉揉他的膝盖，问他痛不痛。最后还在他的眼睛上吹吹，说着要给他用毛巾冷敷。
何劲鸿的心情很复杂，他想这么温和的太奶奶也能生出那么暴躁的儿子。对自己这么善良的妇人，却没想到今天的来客是来杀她儿子的。
想到这里，他惭愧地不敢抬起眼，上去抱了抱自己的太奶奶：“不用费心了，真的，我没有那么痛。您也别太生您儿子的气了，我夜观天象，发现以后孝顺您的是您嫁出去的闺女。”
太奶奶慈祥地笑了：“这个小孩真是有趣，跟别人不同，来这个房间休息吧，今晚你就睡这里了。”
朴实的她根本没去想，对面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怎么知道她有一个闺女的。
03
没有电的年代，到了晚上，整个世界都是黑黢黢的。这个年代几乎没有夜猫子，因为就算醒着也无法做什么。何劲鸿睁眼躺在床上，紧抓被子。
他等着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后，悄悄掀开被窝爬起来，猫着腰走进爷爷房间。他把带来的鼠药全部洒进对方的水杯里，然后轻轻倒上一杯水，因为怕暴露，他又洒了一些白糖进去。
何劲鸿也是第一次杀人，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他疯狂地按着手上的按钮，在一阵熟悉的眩晕后，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片又模糊变清晰的灰色。
老板吹着口哨，面无表情地打开机器的门，递给他一份服务评价让他填写后，就吹着口哨走开了。
就在走回家的路上，他想起了一件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情。根据祖父悖论的说法，如果他杀了自己的祖父，自己就不会存在于目前这个时空里。
他瞪大眼睛，把手展开放到眼前瞧。还是习以为常的血肉之躯，他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分明不是在做梦。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妈妈焦急的声音传来：“大晚上的不回家，去哪里了啊？”
“我马上到。”他匆匆往家的方向跑。
敲开门后，一个陌生的三口之家疑惑地看着他，三岁左右大的小女孩正吸吮着棒棒糖，摇着她妈妈的衣服下摆：“妈妈，来客人了吗？”
何劲鸿尴尬地挠了挠头：“敲错了，抱歉。”
女主人把门关上后，他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啊！就是3楼东户啊。难不成是进错了楼？”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又响起，妈妈的骂声传来：“到哪啦？你这孩子死哪儿去啦？”
何劲鸿的脑子很乱：“妈妈，我迷路了。”
妈妈一下就火大了：“这么大人了还迷路啊？发定位，我去接你。”
见了面后，妈妈气急败坏地说：“我们家在西南角，你怎么跑东面来了？跟人打架打傻了吧。”
跟着骂骂咧咧的妈妈走到一个陌生的楼前，何劲鸿吃了一惊，但他还是紧随其后上了楼。这时，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叼着烟开门，上来就给何劲鸿右脸一个耳光：“看把你妈急的，这么大人了还找不到回家的路！”
何劲鸿捂着脸颊，转头问妈妈：“这个人是谁？”
陌生人和妈妈惊讶地对视一秒，妈妈大叫了一声，上去把他摁在地上跪着：“给你爸跪下！怎么跟他说话的？你爸打得没错啊，你这么晚回家还有脸摆出这种不要脸的样子？”
陌生人的手开始发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只烟开始抽。
何劲鸿压制住自己想问问题的冲动，一个劲地道歉：“爸爸妈妈，我错了，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04
这天晚上，何劲鸿躺在完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把自己的爷爷杀了，自己却依然活着，而自己的爸爸不见了，出现了一个新爸爸。
这一切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不是爸爸亲生的，这个认识让他浑身冒鸡皮疙瘩。
既然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那么很可能也不是现在这个爸爸亲生的，因为妈妈可能会找另一个接盘侠。
想到这一点，他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来。他在思绪慌乱中爬起来上厕所，结果却找不到厕所，愣是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
爸爸听到声音后起来，郁闷地说：“郭博昌！你怎么还没睡？”
“郭博昌。”他小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让自己尽快适应。
然后，他把手放在嘴前做出“嘘”的动作，推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到洗手间，男人嘴里嘟囔着你个臭小子搞什么鬼？他上前捂住陌生男人的嘴，摇了摇头。
“我很可能不是你亲生的。”他趴在男人的耳边悄悄说出这句话。
话一出口，左脸也挨了一巴掌。现在两个脸颊都肿了，也算是对称了。
“在你老子面前发神经？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就在琢磨这个？”陌生男人愤怒地大喊。
妈妈打着哈欠起来了，趿拉着拖鞋走到厕所的时候，半眯着眼睛问厕所里的爷俩：“啥事这么吵？白天再说就不得啦？”
何劲鸿本以为爸爸会把自己招供出来，心脏跳得特别强烈，谁知爸爸咳了咳说：“我在教育他以后按时回家。”
妈妈斜了他们一眼：“你们嫌无聊了，自己不睡也不让我睡。”
05
郭松自从那天听了儿子的悄悄话后，留了个心眼。他早就发现儿子和自己长得不像，也不像自己的老婆，但一直没有证据。
他悄悄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显示儿子果然不是自己的。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没纠缠下去，就跟老婆说直接离婚吧。
何劲鸿的妈妈自知理亏，也没哭也没闹，收拾收拾行李就带着何劲鸿走了。
“我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他问妈妈。
“嗨，他啊，讲真我也不知道是谁。博昌你别误会妈妈，后来嫁给你爸爸后，我就没跟那些人有来往了。”
何劲鸿的心里忽然燃烧起一阵恨意，在他心里妈妈一直是个本分而有生活情调的人，没想到她竟还有那些不堪的过去。他想起了从前的爸爸，那个在外打工很少回家，但是每次回家都给他带各种零食的爸爸。他从不跟人争论什么，总是憨厚地笑，在妈妈打骂他时上前拦着护着，自己舍不得穿也要给他买质量好的衣服。
他又想起自己的爷爷，虽然爷爷脾气暴躁，但是对何劲鸿从来不动一根手指头，还教育他要好好做人。他想起爷爷养的金毛大狗欢欢，欢欢格外温顺，见人从来不乱叫，总是静静地趴在墙边摇尾巴。
他想念自己从前习以为常的的生活，想念自己的家人，他哭了。他不顾一切往前跑着，无视妈妈在背后的叫喊，他跑回了穿越公司。
06
“我要回到1978年9月25日。”大汗淋漓的何劲鸿把五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
老板依然是慢悠悠地从正在玩的手游里抬起头，慢悠悠地说：“同一天你只能去一次。”
何劲鸿说：“那就9月24日！”
老板还是慢悠悠地从木椅上站起来，咳了咳，引导着何劲鸿走进里屋。
站进机器后，一阵眩晕。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这次躺在村里的土路上。他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跑回太奶奶家，这回依然用天晚找不到路的借口。
他看着太奶奶友善的笑容，心里涌上一阵深深的愧疚，以至于不敢说话。他接过她给的馍馍，眼泪啪嗒啪嗒就滴在馍馍上。
太奶奶摸着他的脑袋，问他：“这孩子怎么了？”
“没有，跟我妈吵架了。婶婶，您带着您的孩子回娘家躲两天吧！接下来的两天不适合在这里继续生活。”他用袖子抹了抹泪。
太奶奶有些惊讶：“这话怎么讲？”
何劲鸿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嚼着馍馍，说了一句话：“我是算命的，您就信我这一回吧！有句话不知您听过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奶奶更疑惑了：“我这么听着也不太明白，我呆在自个儿家会出啥事呢？”
何劲鸿都要急哭了，直接跪下来：“您就信我这一回吧！我绝对不会骗您！您就宁可信其有吧！”
太奶奶扶起他：“孩子快起来，我信你，明儿个我就带着儒生去别处。”
何劲鸿从地上爬起来，再三拜谢后，在屋子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
07
他睡觉翻身的时候无意中压住了手上机器的按钮，睁开眼的瞬间，看见的是自己从小长大就熟悉的房间。墙上挂着的刘亦菲照片，书桌上满是阿衰漫画，地上散落着爆米花和瓜子壳。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刚打了个哈欠就听见爷爷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鸟叫从外面传来：“你车停哪儿不好，停我家这门口当央？我把你的车给砸了你信不信？”
妈妈推开门喊他吃早饭的时候，他淡然地点了点头，趿拉着拖鞋走进餐厅。妈妈回厨房准备调料的时候，爸爸为他剥了个鸡蛋：“劲鸿长身体，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冒出一句话：“爸爸，我不是你生的。”
爸爸愣了一下，继续剥下一个鸡蛋：“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你都不惊讶吗？”这回是何劲鸿惊讶了。
“我......我其实一直不能生孩子，你爷爷奶奶都知道。你妈妈啊，嫁给我的时候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这样也好，也好，实现了我当爸爸的愿望，也实现了你妈妈为人妻愿望。这件事我们一直瞒着你，因为觉得你还小，跟你说也不太方便。怎么了？你不想叫我爸爸啦？”
何劲鸿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了，他把豆瓣酱抹在鸡蛋上，嚼着鸡蛋，哭得更厉害了：“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你是个好爸爸。”
忽然，他擦了擦眼泪，坏笑了一下，从盘子里夹起一块咸肉，不由分说就跑到院子里，放在大金毛欢欢面前。
身后传来妈妈的叫骂声：“造反了你！这是人吃的东西！”
爷爷刚刚跟邻居吵完架，还在气头上，上来就指着妈妈的鼻子骂：“我孙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他妈给我闭嘴！泼妇！”
何劲鸿在一旁咯咯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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