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一句太有名。
即使不读诗经，也会在其它的地方，走着走着就迎头碰上，脑子里挂个印象，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看见一回。
记得第一次注意它。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图书馆，放了暑假什么的，我就去打发时间。架子上一排排的，逮到什么看什么。
这一次摸到一本凌力的《少年天子》。里面说到清太宗皇太极和宸妃海兰珠的故事。这段故事现在也已经是反复演绎了，连一些历史没有的细节，也有想象的宫斗传奇去脑补它。
但当时，我只记得说皇太极对海兰珠宠爱痴情之极，宸妃住的宫殿，叫做“关雎宫”。
后来历史知识慢慢丰富了一些。不禁对这个“关雎宫”产生了好奇。“宸”，是北极星，“北辰”的居所，星天的中枢，又代指帝王。
这个字很少出现在妃嫔的封号里。毕竟宫廷习惯“日升月恒”，用太阳比喻皇帝，月亮就是皇后，其它妃嫔如众星拱月。如果妃号里有一个“宸”字，那么就代表这位妃，已经被皇帝视为妻子，倾注了类似夫妻的感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还不能封后。姑且用最近北天极，最稳定的恒星，来表达尊荣。我见过的记载里，还只有武则天，曾经封过“宸妃”。
怪不得海兰珠住的宫殿，名为“关雎”。
沈阳崇德五宫修建的清太宗天聪年，这个草原民族还没有入关，满蒙铁骑对着山海关内的这片古老广袤的土地，跃跃欲试。皇太极们已经在思考，对另一个陌生的泱泱文明之族，如何马背得之，下马治之。他们最先对汉文化，产生好奇。
已经不知道宫殿命名的具体缘起，但在崇德五宫中，除了博穆博果尔亲王之母，贵妃娜木钟居住的“麟趾宫”，来自于诗经另一篇“麟之趾”，含义是希望天家后代们如麒麟祥瑞。
最抓人眼球，就是一目了然的“关雎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正如一见“床前明月光”，中国人就想起思乡。一见“关关雎鸠”，就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在表达爱慕。
这是一个文化符号，集体潜意识的意象原型，源远流长，衣冠妇孺皆知，不用解释。
在河洲之上，“王雎”这种水鸟，雌雄鸣叫，其音“关关”。窈窕淑女之姿，君子心动而求偶。
“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醒与梦，日与夜，“茶里也是她，饭里也是她”，辗转反侧，昼不安寝不宁。求不得苦。
后来看司马相如琴挑，《凤求凰》，才知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原来是从诗经《关雎》里“琴瑟友之”，化出来的名句。
“既已琴瑟起，何以笙箫默”，这样的句式，想想也可以向千年前的那个先秦佚名“学长”遥遥致敬。精神上行一个儒雅翩翩的儒家“揖礼”。
千年文采风流，从沙洲鸟鸣的清朗之晨开始。
不过，虽然是诗经“赋、比、兴”，有时平铺直叙，有时比喻，有时只是从眼前之物说起，“兴”一段，唱一段。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为什么要扯到“参差荇（xìng）菜，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mào）之”。
沙洲上可以说的景物那么多，为什么要从“荇菜”，这种水草“兴”起？
没有关系，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有时候不是用来硬着解释的。它就是用来记住，机械地记住，机械地朗读。
要明白它，人要等，等生活的积累，等经历的丰富。等某一天某一个时机，突然一下，关于经典的记忆会回来贯穿你。
那个时刻，无法掌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就如同禅宗的道理，心里存着放着，想不明白就忘记，在最安静最意外的时候，如同小火花的电闪，突然亮那么一下。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有一天我在一片荷塘边，闲着无聊，手里捧着王维钻牛角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朦胧着感觉美，可是，我还是烦躁，静不下来。干脆把书一扔，手里剥个新鲜的莲蓬，取出莲子，莲芯也不摘，图那点嘴里的清苦滋味。
舌头喝浓茶喝得也麻木了，莲芯尝起来反而不苦。
忽然低头一看。塘边的绿色水草，在粼粼波光之下，无风自荡，柔美到难以形容。一阵风过去，荷叶一片接着一片起伏，水草随着波浪，摇摆的幅度加大放小。
水连天碧，草与水霁。光影，水波，绿草，随呼吸和思绪，和风在耳边的悉悉索索连成一片。周围嘈杂，远近是人声。
忽然我就明白了，什么是动态中的静态，什么是念念不忘。
想一个人，或琢磨一件事，专注到一定程度，都是一个道理。
求不得苦，辗转反侧，思之念之，念念于斯。
水中荇菜在手里采摘，左捋一把右捞一下，手动而心不在。琢磨咬啮性苦恼，是无法形容。
但景又很美。渔猎的场景就是这样。小时候在洞庭湖边，见过采菱角。那真的是一个木盆子，划出去，鱼米之乡不用多劳神收成，直接到水上，一搂一大把，耗费体力而已。
不管怎么唱《采红菱》，怎么“芙蓉向脸两边开”。再美也是无法深入，场景调动人的激情，但堵在心里角落的事，因为这种反差，是大雨将至，那么潮湿。
我瞬间明白了，关雎的风华。
如果只是说感情，这种感悟就太狭窄了。毕竟，人生除了婚恋嫁娶，除了生老病死无法避免的一系列事情。人总得抬头看看，回头看看。有点别的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没有办法及时套现。但没有它，人活着会很可怜。没精神没力气。
我们可以用哲学，审美，内在等等来类比。
我觉得《关雎》还可以形容任何一种追寻。
只要这个目标是自己怎么也无法忘怀的东西。
没见过也就算了。见过一次，感受过一次。
人就不会忘记。
不管是什么，感受上都可以类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辗转反侧，寤寐求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