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认为,追求快乐是人的一种本能,我们的一切举动都是在或直线或曲线实现追逐快乐这个目标。
弗洛伊德还认为,人还有生本能和死本能。这两种本能互相转化。归根结底都是快乐原则在其中起着作用。
生之快乐为生之本能积蓄能量,而生之痛苦则为死之本能积蓄能量。当死本能的能量大过生本能的能量时,人会选择自杀,终止这种痛苦,实现快乐。
死同时也是生。新一轮的痛苦与快乐之争重新开始。
我已经抑郁很久了。
但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抑郁症。
我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了。
先是自卑敏感到不敢开口,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惹人讨厌,我怕被别人讨厌;我还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被讥笑,那讥笑是我不能忍的。到后来我见人要过来跟我说话就本能地想躲,有时候我选择转身就走,这种举动加上我自身一些特质,被人误解成了清高和孤傲。没有人知道转身走了的我越发地觉得这世界冰凉到没有一丝暖意。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高大的松树林里,躲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抬头静静地看天。我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十几棵松树和它们头顶的天空就是我的整个宇宙。
坐着坐着我就会流出泪来。这自怜的泪如被割开树皮的松树流出来的松脂,缓慢地流淌,长久地凝固在那里。这泪让我窥见了自己的软弱,我更加不能忍受自己。
我常常一个人走在路上。有时候好像灵魂会脱离肉体飞升起来,它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个躯壳,悲悯地看着这具行尸走肉,更悲凉的是它意识到自己注定还要回到这个躯壳中去。
有时候看着迎面走过来的车,我真的很想很想躺下去,躺到它下面,被碾成粉碎,最好连尘埃都不要留下。身后来的车在按喇叭,我希望它直接从自己身上碾过,带着我的背影和灵魂离开。这世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是我已转身,世界在我的背后。虽然一转身就是繁华,可是我觉得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转不了身了。
我常常在刷牙洗脸的时候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可怜这镜中之人,这可怜让我憎恨自己。我也厌恶这镜子中的人。我们不由自主地带着哀怜互相凝视,这哀怜又一点点变成冷漠和厌恶。我厌恶地闭上眼。
每天晚上的入睡,我都希望这是离开这世界的窗口。我祈祷自己第二天不要再醒来。第二天的亮光总是让我失望悲伤得不能自已。
世界很热闹,可是我在这热闹之外。我躲开人群,孤零零地走过漆黑无人的楼道,走上空无一人的天台。这世界空空荡荡。吹来的风也是空空荡荡。也许纵身一跳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许并不美好,可是应该也不会比这个世界更糟。我趴在栏杆上,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我没有跳的勇气。也许是痛苦还不够大,也许是死的本能还不够强大,也许我还有一点生之留恋。
我的记忆力开始急速衰退。到水房去洗衣服,去了才发现自己连盆子都没拿过来。走到餐厅,却发现才十点多,远没到午饭时间。每发生一次,我对自己的痛恨就加剧了几分。我常常走出房子锁上门,一阵风吹来,我却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穿着拖鞋,根本没法出门。我想返身进门去换衣服,却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
有段时间,每天中午,我都会默然地走将近两千米从上课的老校区回新校区,每次都会忘带钥匙,即使舍友提醒也没有用。站到门口发现又忘了带钥匙时那种绝望和悲凉一次次地重复了将近十天。
又一次忘带钥匙以后,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突然厌恶憎恨自己到无以复加。我厌恶地抽自己耳光,我狠狠地掐自己,我扼住自己的脖子,我用尽力气捏下去。我拍打锤击着墙壁,可是着好像还不解恨。我用手指抠挠墙壁,指甲被折断翻起来,疼痛让我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眼泪在心里无声地流淌。可是心里的攻击能量还在。我开始疯狂地拍打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一缕头发被揪下来,上面带血的一小块头皮让我崩溃失声痛哭。我好想好想蜷躺到地上去,与大地无缝融合。但理智尚存。我想,自己也许还是想活下去。
上课的时候,我常常昏昏然地趴在桌上,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到无以复加,我甚至连眼皮也不想抬。
今天是我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上课的时候,偶然一抬眼,看到了教授翻来的白眼和那白眼里面充斥的深深的厌恶。我默默地垂下了眼皮。我想,终究还是走到哪里都惹人讨厌的。走出教室,迎面看到同班的一个女生跟我挥手,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抬起手,身后却传来欢快地打招呼的声音,那两个人一起走了。那挥手,终究也不是给我的,我是透明人。
我默默一个人在食堂里咀嚼着我的午饭,周围人声鼎沸。我是那不动的台风眼,在一片荒凉中寂然而坐。我坐在那里想了很多。如果离开这世界,会有谁在乎?兄弟姐妹,应该会很难过,难过一段时间。可是我们终究会继续自己的人生路,然后也许在几十年后跟别人谈起的时候,带着一种平静的难过,跟别人说她/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或姐姐。是的,曾经有过。云淡风轻。父母也许会永远都无法从这打击中恢复吧?对父母来说,每个孩子都是唯一。可是这唯一应该也是相对的。他们也许终有一天,会平静地跟别人说起,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孩子。那仿佛是遥远的记忆。平静到也许不会再有眼泪。
既然如此,离开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我平平静静地坐在那里,停止了咀嚼。面如止水。
晚上的时候,我再一次来到了天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的。我又一次趴在栏杆上。天上的世界,和地上的世界,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空旷一片。那空旷里寂无一人。我深深地垂下身去。深深地垂下去。栏杆只到我腰部。重心移到了上身。我自然地向下坠去。我没有挣扎。没有动作。只随着重力向下坠去。
我这短短的一生在我脑海中急速闪过。像被快放的电影,放到头了。我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声音,是一声“砰”。其我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我在坠下来之前,其实在心里想,这世上最好没有灵魂。就算一定要有,最好有孟婆汤,能洗去我的一切记忆。我希望来世做一粒尘埃,无爱亦无恨,任何人不记得任何人,就让我和其他尘埃,在这天地间漠然地、随意地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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