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知己

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难觅数红颜。

鸿跟丽的友谊始于高一下学期。因为鸿喜欢的女孩儿香，是丽最好的闺蜜，鸿都是通过丽传纸条给香。丽每次都很仗义，从不嫌麻烦，也不像别的小女生借机讲条件，嚷着让请客。

鸿不喜欢扭捏作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女生，觉得丽性格爽朗，言直口快，是个可以信任和交往的人。丽在班里的人缘也好，跟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很合得来、耍得开。

高二的时候，鸿和香闹分手，两个人互不搭理，那段期间心里都很痛苦，成绩也因此下降不少。鸿让丽给香传了几次纸条，香都没有回信，鸿心里就很苦恼，上课也听进下去，总是在课本下放一本武侠小说看。

有一次，因为香跟班里一位男生有说有笑，鸿气得跑出教室，对着走廊里的铁廊柱撒气，一双手臂交替砸向廊柱，响声引得同学们齐刷刷看向正如一头咆哮狮子的鸿。

丽从外面回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看了一眼站在廊柱前垂头丧气的鸿，径直走回了教室。晚上放学时，丽在路过鸿的身边时，往课桌上扔了一个折成长方形的纸条。鸿那时正在一只手转笔，一只手撑着下巴发呆。

等到同学走得差不多了，鸿打开纸条，看到的却不是香细长娟秀的笔迹。落款是丽，笔迹舒放有力，写了有半页多纸。大意是劝鸿不要沉湎于过去，钻牛角尖。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将来考一个好大学。还说：“你总不能将来让香跟着你回家种地吧！”这一句话重重地刺激了鸿，也让他瞬间清醒了。

高中剩下的日子里，传纸条一直持续，不过都是鸿跟丽之间。俩人从学习聊到生活、家庭、理想，不管是高兴的事，还是苦恼的事，家里的事，还是学校的事，过去的事，现在的事，还是将来的事，都互相倾诉，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丽在初中时谈过一个男朋友，没考上高中，上的预科班。高二下学期，那个叫做杰的男生隔三差五就来班里找丽，每次都带着小礼物。

丽的生日是农历三月初八，还有一周时间的时候，杰就每天跑到丽的教室，送上一张大大的白纸，上面用软笔写着“生日快了”四个字。不得不说杰的字很漂亮，人也长得帅，高个子，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皙，家境也好，经常穿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打扮在当时算是时尚。

杰就这样每天送一张“生日快了”，都是在晚自习第一节下课送过来，每次都引得一帮女生围观尖叫，眼神里都是羡慕。丽也是幸福得娇羞中带着幸福，神情和眼神里溢满了喜不自胜。

七张“生日快了”之后，生日那天到了。第一节刚下课，教室窗户玻璃上就传来了敲窗的声音。鸿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敲了一下丽的课桌，还在低头看书的丽抬起头，鸿向窗外努了努嘴说：“快出去吧！他又来了。”丽连忙站起来向外走，双颊分明有些微红。

丽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大大的白纸，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盒子。白纸上是挺拔有力的四个字“生日快乐”。几位女士嚷嚷着让丽拆开礼物看看，里面是一个精美的音乐盒。丽掀开盖子，一曲美妙的音乐声在教室里响起，是《最浪漫的事》。好多同学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哼唱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丽捧着音乐盒，在这浪漫的旋律中幸福得闭上眼睛，双颊上的颜色更红了。

高中时代的爱情，就好比尚未成熟的桃子，看着美好，实际青涩得很。真要摘下来品尝，注定是又苦又涩，没有一丝甜蜜。随着高三学习越来越紧张，丽的这场充满浪漫情调的爱情，也没有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俩人自然也没能“一起慢慢变老”，一份青涩的爱情最终曲终人散，成为青春记忆。

高考前的三个月是最令人难熬的，偶尔的纸条便成了鸿和丽唯一的精神动力。

成绩出来之前的日子也让人备受煎熬，丽的家在县城，她就给住在二十多公里之外乡下的鸿写信。给他说自己失恋时的苦闷，父母的矛盾，还有不可预知的未来。信最快也要两周才能送到，却是鸿自觉高考失利之后的精神慰藉。

鸿自知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的重压下，能够让三个孩子读书已属不易，自己不能再给他们增加压力了。有些话他只能对丽说，也只有丽理解他，会给他需要的安慰。丽是独生女，也是在那个时间，说特别希望有个哥哥。从那以后，鸿就一直扮演着哥哥的角色。

流火的七八月过后，迎来了收获的九月。鸿和丽都告别了小城，踏上了外出求学之路。

丽学医，鸿学文，同在一个省里，却不是同一座城市。大学的生活陌生而精彩。没有了学业压力，到处都充满了新鲜和活力。丽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通信地址和宿舍电话写信告诉了鸿，鸿也第一时间回了信，信中也写上了自己宿舍的电话。

从此，盼着有信来，听着电话响就成了彼此的期待。宿舍里有八个人，所以更多时候鸿还是愿意通过写信这种方式。或者拿着201电话卡，在校园里找一个僻静处的公用电话。这种通话往往持续时间较长，丽总是有好多话要说，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两个人通电话没有固定时间，写信却几乎是每周两封。内容也是比较丰富多彩，有解答上一封信疑问的，有谈论高中同学近况的，有诉说最近奇闻轶事的。

大概是开学一个多月后，丽写信给鸿说周末要来学校看他。

周六上午，丽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到了鸿所在的城市。两人在异地他乡见面，都很兴奋，从火车站出发坐4路公交车，一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学校。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饭，鸿领着丽绕着不大的校园转了一圈，特别是到自己经常去的图书馆、广播站等处看了看。

在男生宿舍，几位室友看到鸿和丽一起进来，几双眼睛一直追着丽的身影，看向鸿的眼神也是包含着各种意味。宿舍老大贴着鸿的耳朵小声说：“可以啊，兄弟。你可要请客，要不兄弟们给你让让地方。”

鸿知道这帮兄弟是误会了，也不忙着解释，就说：“谢谢老大，不用。我安排她晚上住咱班女生宿舍了。”说完，介绍丽和室友们认识。

在领着丽熟悉了女生宿舍并介绍班上的几位女同学与她认识之后，鸿想带着她一起去市人民公园玩。到学校一个多月，他自己还是第一次外出。

从女生宿舍出来，丽问鸿：“你怎么跟你的同学说的？他们是不是误会你和我的关系了？”

鸿笑了笑：“咱们三天两头通信打电话，你这会儿又来看我，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丽的脸红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看着鸿爽朗的说：“反正你就是我哥，只是别影响你找女朋友就行。”说着，习惯性地一甩马尾，轻快地率先向前走去。末了，还不忘回头调侃鸿：“刚才在女生宿舍，有几位你的同学，看我的眼神别有意味，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说完，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鸿也不答话，只是笑着摇了摇了头。他很欣赏丽这种爽朗的性格。

俩人在人民公园玩了三个多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天南海北的聊天。在外面吃完晚饭后回到了学校。鸿原本想让丽先去宿舍休息一下，丽不想去，说不累。因为第二天上午就要坐火车回去，丽是想多跟他呆一会儿。

学校能去的地方不多，俩人来到了操场，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操场上的草坪就像一大块绿毯，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绕着操场转了几圈之后，丽说有点累了，就找了草坪靠里面的地方坐了下来。绿色的草坪被阳光晒了一整天，摸起来软和又温暖。

草坪上这会儿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聊天，也有几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依偎在一起，举止亲昵。

鸿和丽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有一段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周围也安静的很。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聊着感叹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十一点多。

这一夜，俩人聊了很多。从同学到老师，从友情到爱情，从个人到家庭。丽还跟鸿说了她跟杰的事。高三的时候，杰的父亲去世了，杰也因此放弃了学业，选择回家挑起生活的重担，照顾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丽也是上大学后和原来的同学通信才知道原委。丽说自己看到信那天，一个人跑到教室大哭了一场。

鸿问丽：“香怎么样？”

丽：“还能怎么样？你也知道，高三下半学期，她几乎荒废了学业。”

停了一会儿，丽又说：“听说家里给他介绍了对象，在公路局上班，春节就要结婚了。”

鸿：“结婚？春节？这么快！”

丽：“人不就是这样吗？求学，工作，结婚。她已经不能上学，早点工作、结婚也是理所当然。”

鸿：“都怪我……”

丽：“不，都怪青春不懂爱情。你想爱时，她不爱。你不爱时，她又受了伤。她心里是有你的。”

鸿没说话，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岁月。

有一段时间，香每天早上都要先把他的课桌擦干净，还从家里捎好多好吃的零食给他。他给她讲故事，讲自己的武侠梦，替她打扫卫生。每天晚上，他的梦境里都会有她俏丽的脸庞，墨一样的柳叶眉。

香家在县城，夜自习后都要陪着鸿在操场走上几圈才回去。鸿要去送她，香不让，说让家里人看见不好。

丽见鸿一大会儿不说话，就用胳膊撞了他一下，说：“诶！想啥呢？别忘了，你旁边还坐着一个我呢。”鸿粲然一笑，思绪从回忆里硬是扯了回来，心里莫名一疼。记得香对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

丽：“你误会香了！她只是喜欢那个男生唱歌，我也喜欢听，那时候没啥娱乐，下了课我们几个女生就在教室后面听男生唱歌。仅此而已。”

鸿：“我知道，赌气嘛！你知道我五音不全。记得她最喜欢王杰的歌。”

丽：“香跟我说过，她当时恨死你了。你不让她帮你擦桌子，宁愿用手拂去桌面上厚厚一层尘土。”

鸿：“嗯！我能感觉到身后她看我的眼睛，肯定有泪水也有怨恨。”

丽：“也是从那以后，她经常上课看琼瑶的小说，下课就跑去跟那个男生说说笑笑。她也是赌气，故意做给你看。”

夜有点凉了，鸿脱下外套给丽披上。

丽：“谢谢！也怪我，当时正为杰的事焦头烂额，也没有帮你们从中解释解释。”

鸿：“没有，不怪你。我也没能帮上你，后来我们纸条都很少写了。唉！都过去了。”

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曾经我们以为的爱情，在带给我们伤害的同时，也教会了我们成长。往前看吧！”

鸿看了看周围，草坪上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他看着丽说：“天太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要不宿舍楼该关门了。”

丽还是不想回去，她说这次来就不是来睡觉的，回到宿舍还要面对那么多人，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等到她们都睡了再回去。

丽：“真要关门，咱俩就在这坐到天亮。”

鸿拗不过她，只能静静地陪着，左腿坐累了换右腿，右腿坐累了换左腿。坐累了，两个人干脆在草坪上躺下，看着满天的星星，一句话不说，静享这段美妙时光。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照过来几束手电光，伴着几声男声催促回宿舍的声音。鸿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班里执勤，晚上十一点巡逻，四个人一组，在保卫科领了手电钢盔军大衣，每人拎一根铁棒，走的时候都在地上拖着，铁棒跟石板路面摩擦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带出些许火星。

听这声音，许多同学就赶紧回去了。也有谈恋爱的赖着不走，巡逻的同学也不过去撵，只是拖着铁棒在操场上转悠，手电筒来回的照，觉得烦了自然就回去了。

鸿站起来，跟丽说明了情况。丽也只能回去，总不能让鸿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嘛！

回去的时候，宿舍外门已经锁了，看宿舍的阿姨肯定也睡了。丽看到门旁边有一个窗口能容下一个人，就告诉鸿帮一下，自己可以从窗洞里钻过去。等到丽回了宿舍，鸿才放心离开，不过回到寝室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丽躺在女生宿舍的床上，心里也是浮想联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明天就要走了，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舍。尽管已经说了快两天的话，两个人都意犹未尽。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此时此刻，也是话遇知己不嫌多。两个不算久别的人，在异地他乡相见，也是知心的话儿说不完，只怨时光太短暂。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整个校园都陷入了沉静，把所有的建筑、吵闹、喧杂都吞没地一干二净。只等得朝阳升，晨光起，一切又都恢复了原状。

难得一时糊涂，红颜最是知己。

丽的信是在她回去之后第三天寄过来的。信是她在回去的火车上写的，几页信纸上有些字迹已经模糊，她在信里说是滴上去的泪水。她在信里那一段离别的描写，让鸿看了有些撕心裂肺的痛。

“哥，我是在火车上给你写这封信的……火车开动了，我向你挥手告别，不知怎的，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窒息。眼泪不争气的滑落。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伤别离？……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模糊，然后，消失不见，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顾不上擦掉泪水，我掏出纸和笔，开始写这封信……我突然就想在下一站下车，再回去找你。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并且随着列车行驶地离你越来越远，这种情感越发的强烈……”

这封信鸿读了好几遍，每一遍鼻子都酸酸的。自己是何等的幸运，此生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无话不谈，直抵心灵。

春节过后，丽写信说她谈了一个男朋友，信阳光山人，人很好，对她也好。鸿知道她已经走出了曾经的那段初恋，心里替她高兴。他告诉她要照顾好自己，学会自我保护。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在爱情里付出最多的那个人，也是最后受伤害最大的。

大学阶段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人的心理生理日趋成熟，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监管，没有乱七八糟的社会关系，可以说是人身自由、生活丰富、衣食无忧，生活中到处充满着阳光、自由和欣喜。如果再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那就是最完美的、最理想和最惬意的。大学里的爱情，尽管大多也走不到最后，但至少追求过、爱过、付出过，不为人生不留遗憾，日后也不为错过而后悔。

鸿在大学期间，谈过两场恋爱，一个是曾经的初中同学，一位暗恋他很久的昔日校花。多年不见的两人，寒假在老家偶然相遇，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开始通信。不过这场续写前缘的情感没走太远。就在他给丽写第五封有关这段情感故事信的时候，校花在老家移情别恋了。

丽在信里安慰他：“你们俩人就是个小‘插曲’，过去的懵懂，走进了看清了也就明白了。你的白雪公主注定不是她。”丽在信中还说她正在学习织围巾，给男朋友。完了问他喜欢啥颜色，也要给他织一条。

22岁生日那天，鸿收到了丽的信，还有一条灰色的围巾。直到毕业，每个冬天他的脖子上都系着那条灰色的围巾，包括谈女朋友的那些日子。

为了在丽的生日，回馈给她一个特别的惊喜，鸿也是煞费了苦心。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点子。他利用自己在校广播站的便利，用心为丽制作了一盘录音带，有自己要说的话，有丽喜欢听的歌，还有他写给丽的诗。这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换来了丽一封长达七页的长信，满满的感动、激动。她说那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个生日。

鸿早一年毕业回到家乡县城，当了一名老师。每一周都会收到丽从学校寄来的信。丽一年后也回到了县里，在医院当了一名医生。丽总会时不时到学校找鸿，惹得办公室几位热心女老师立马就放弃了为鸿牵线搭桥介绍女朋友的想法。鸿正在为几位女同事的热心苦恼，丽的到来正好帮他顺水推舟，达到了追求自由的目的。

之后的日子，不管是谁先谈了对象，鸿或者丽都是第一个为对方参谋把关的人。俩人也是不谋而合的“只做参谋，不做决定”。

直到两个人都组建了自己的家庭，通信才停止。不过，丽说他的信装满了一个大箱子，有几百封，都放在了娘家自己的闺房里。

在一个周末阳光明媚的午后，鸿回了趟老家，也把两人的通信整理了一下，差不多也有那么多。他一封封拆开，慢慢地、仔细地看着，信里许多事情已经再也想不起怎么回事了，当时的心情更是无法意会了。

他找来一卷宽胶带，仔细地把箱子封上，同时封进去的，还有他跟丽的一些合影照片。既然已经都成了历史，就全都尘封起来吧！

结婚之后，丽和鸿两家人一直来往着，比同学亲近一些，比好朋友疏远一些，看起来更像是亲人，经常会组织家人在一起聚聚，聊的也都是家长里短，孩子教育和同事关系之类，平平常常。

两人再没有书信往来，有的只是相见时的坦然，相处时的淡然，还有那份藏在心底的释然。对于鸿的事，丽一如既往的仗义。遇到丽张嘴，鸿也是尽力而为。两个人都有一条原则：不管怎么说，还是心里近。

遇到过很多人问：生活里到底有没有纯洁的男女异性朋友？被问到的男男女女，也都是讳莫如深。更多的人持否定态度。

是啊！进入社会之后的男男女女交往，都逃脱不了情和欲两个字，又如何敢奢谈“纯洁”？

也许鸿和丽的关系是一种例外。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似乎更贴切一点。

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