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木清心
01.
宋清欢被发配到地宫守陵快三年了。
秋雨连绵了几日,终于在今日停歇,她拖着摇椅去门口晒太阳,却发现有一个红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三年没有见到活人,宋清欢相当兴奋。她欢快地蹦到他身边:“小兄弟,相逢就是有缘,快别躺在地上了,起来聊聊天吧!”
地上的人没动静,宋清欢推了他两下,盖在他脸上的头发甩到了一边,露出了他的容貌。
这不正是教中的左使大人左昱吗?
理智稍稍回笼,宋清欢很快就意识到左使大人处于昏迷中,一身红衣根本就是被鲜血染红的!
赶紧救人,宋清欢脑子里立刻跳出这个想法,说不定是个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左昱醒来是第二天的事。
彼时宋清欢正趴在他床边会周公,猛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睁眼就看到左使大人略微尴尬的脸。
他犹疑地指了指宋清欢的嘴角,轻声提示:“口水。”
在英俊的男子面前失态,宋清欢还是有些羞耻的,她脸上一热,默默地擦干嘴角,立即转移话题:“左使大人,您怎么受伤了?”
左使大人一下激动起来:“右使那家伙陷害我!”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钩心斗角,何况在这种等级鲜明的江湖组织里呢!
右使大人觊觎教主之位,想要除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左使,便买通了教主的宠姬,诬陷左使轻薄她。
要说教主也是一个要衣服不要手足的人,为了一个女人便冲昏了头,竟派人追杀左使。阴差阳错地,被砍伤的左使大人逃到了地宫。
“我绝不咽下这口气!”左使大人眼里燃起复仇的火焰,“清欢,你难道不想报仇吗?浊音消失与你何干?教主却迁怒于你,把你弄到这么个地方!”
可不是,这地方又没吃的又没玩的,待久了都要神志不清!宋清欢猛点头。
“不如等我养好伤,咱们悄悄杀回去?解决了右使和教主,我当教主,封你当神女!”
天一神女,这称号原来是属于宋浊音的。
清欢和浊音是双生姐妹,两人从小学一样的东西。
若说宋清欢读书想睡觉,宋浊音绝对是那个趴在桌上睡着的,但教主偏偏选浊音当神女。宋浊音还不领情,竟趁着三年前玄阴门使者来访,众人手忙脚乱之时悄悄逃走。
宋清欢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教中不能一日无神女,浊音跑了还有她顶上嘛!正做着往后被教众好吃好喝供着的美梦,教主一巴掌打醒了她。
他不相信清欢不知情,在问不出浊音的下落后,一怒之下废了宋清欢的功夫,还把她发配到地宫守陵。
想想这悲苦的三年,宋清欢当即与左使大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决定了!”
02.
左使大人年轻力壮,没几天身上的伤便痊愈了。两人制定好复仇计划,便踏上了回教之路。左昱不肯走官道,专挑山野小路,他说教中眼线遍布,这样便于藏匿行踪。
可藏匿行踪也没必要把自己也搞迷路了吧!这才没几天,在一个不大的林子中,左使大人带着她已经转了无数个圈,从白天走到夜晚,还在原地打转。
左昱不肯承认自己迷路了,他还要找出口。
宋清欢不干了,她脚底已满是水泡,坐在地上抱住左昱的腿就嚎:“大人,现下天黑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吧!再晚野兽就要出来啦!”
像是为了验证这话的真实性,宋清欢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一声狼嚎,左昱感觉到抱着他大腿的姑娘开始瑟瑟发抖。
见惯了瞥见蟑螂就尖声厉叫的姑娘,宋清欢怕极了却不肯说的模样,分外让他心软。他想这三年她过得一定很不容易,吃了太多苦,才逼着自己学会坚强。
百炼成钢的左使大人心中泛起心疼,他伸手僵硬地拍拍她的后背,想要给她一些安慰:“那就找地方休息吧。”
“好的大人!”宋清欢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这里真是太冷了!”她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没看到身后的左昱紧咬住牙根,才忍住了难得的温情错付他人的愤懑。
两人在半山腰找到一个山洞,宋清欢点燃了柴堆取暖,回头看到左昱只身站在洞口。虽然左使大人不善言语,却是个体贴的好人,知道她怕冷就站在洞口挡风呢!
从小到大何曾有人对她这般温柔相待?宋清欢心里暖烘烘的,很感动。头一回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她去依靠。
好感再度升级,宋清欢饱含情感地喊:“左使大人,快过来取暖呀!”接着冲他十分热情地拍拍身边的位子。
左使大人岿然不动:“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我们怎么可能迷路呢?”
男人嘛,都是爱面子的,宋清欢非常理解,便道:“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左昱的眼睛一亮,道:“你也这么认为?!”方才他站在洞口观察四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呀,我还觉得今晚不会这么平静地度过!”
天地良心,宋清欢只是随口说说,若是知道她说完这话就开始地震,她一定会把自己这张乌鸦嘴给缝上。
山上不时有巨石滚落,洞顶石块也簌簌而下。宋清欢被震得东倒西歪,眼看左昱已经移到洞口,她心中警铃大作,猛地纵身一扑,揽住他的腰大喊:“左使大人,您不能撇下我自己逃命啊!”
身上贴着一个绵软的人,他慌得都要喘不过气来,急忙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手!”
“我不放!”宋清欢搂得更紧了。
秋季的衣服穿虽然厚实,但清欢似乎还能感受到从他胸膛透出的热气,熏得她脸红红的。
“要死就一起死,能和您死在一起,我也高兴!”察觉到左使大人想挣脱她,宋清欢计从心来,忽然哭道,“您不知道,我喜欢您已经好多年啦!”
面对长期暗恋自己的姑娘,左使大人不会那么狠心抛下吧?宋清欢如是想。
纯情的左使大人头一次被表白,慌得手足无措,他紧张得面皮都滚烫起来,却又有丝丝甜意无法控制地涌上心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想自己逃,你、你快放手!”
男人的话怎么能信?打死也不能松手啊!
“不放不放,大人,我们生不能同禽,就死同穴——啊!”
宋清欢爆发出一声尖叫——他们站着的地方竟跟山体断裂开了,两人一同往下坠去!
原本一直想推开她的左使大人,这个时候却伸手将她牢牢抱在怀中,躯体相贴,说不出的亲密。
这哪是好人,分明是禽兽,临死都不忘占本姑娘便宜!
宋清欢恨得想骂人,抬头却发现左使大人也正低头望她。鼻尖相触,她看见他素来白净的面容透着滴血的红,他的眼睛比身后天空中的星星还要璀璨耀人。
她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彼此。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快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身体在急速坠落,她却并不害怕。宋清欢默默地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心想也许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是这般吧。
03.
宋清欢一睁眼就在找左昱,可左右扭头却没见到他。她急得要哭:“左使大人您别丢下我啊!”
“咳咳,我在呢!”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清欢一回头,果然发现化身肉垫的左使大人。她开心地笑了出来:“左使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左昱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清欢,心头百感交集。
即便贵为左使,在教中却并没有人会为他死而哭,为他活而笑。他从来没想过,世间会有一个人这般在意他,也不枉费他在坠崖后紧搂着将她护住。
检查过身上都无大碍,两人静默着走在落满花瓣的小路上,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花草鲜美,山清水秀。
“怎么一场地震,就从山野之地到了人间仙境?”宋清欢一阵冥思苦想,忽然顿悟,“莫非那山下其实是桃花源的入口,因为地震裂开,我们正好掉了进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左昱一副求夸奖的表情,道:“左使大人,我聪明吧!”
左昱嫌弃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再往前走,他们终于看见人了。在田里收割庄稼的村民们惊奇地跑来,问他们从哪儿来,又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左昱的脸色越发难看,清欢却得意地朝他扬眉,这里就是桃花源嘛!
当晚他们被村民好酒好肉地招待,一心想要快点报仇的左使大人向他们询问如何出去,却被告知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左昱不信,但足足半个月,他都没能找到出口。左使大人心里模模糊糊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没想透要如何摆脱困境。
心事重重地回到他和清欢住的青砖瓦房,这栋房子已不似第一晚来时那般简陋了,宋清欢花了大把时间来装饰它,左昱每天回来都能发现不同。
这里越来越像一个……家。
淡淡的温馨笼在左昱的心上,他看着拎着菜刀满院子追鸡的宋清欢,嘴角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这姑娘到哪儿都生机勃勃,好像没心没肺,却是最懂得怎样快乐地生活。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她总是有办法逗得他展颜一笑,如果能一直和清欢这样生活下去,好像也不……
左昱猛地摇头让自己清醒,他可不能忘了初衷!
“左使大人!”宋清欢忽然喊他,左昱愣愣朝她望去,“晚上吃鸡好不好?”
她的笑容灿烂,一瞬间让左昱又忍不住去想以后。
04.
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天了,左使大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宋清欢破天荒地被人影响了情绪,觉得天也不够蓝了。她不喜欢看见左使大人郁郁寡欢的模样,那简直比她十天吃不上一口肉还难受。她想让他开心。
清欢请左昱晚上去烧烤,烧烤的地点依山傍水,幽美僻静,很适合谈心。
宋清欢将烤好的鸡腿塞进左昱的嘴里,道:“民以食为天,左使大人,有的吃就应该开心啊!”无视了左使大人的白眼,清欢继续开导,“想我当初没当上神女,吃不到神女特供的伙食,也没这么不开心。”
想当神女竟然是为了吃……左昱心力交瘁。“你知道教主为什么选浊音当神女吗?”对上清欢万分渴盼的眼神,左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因为神女得跳祈福舞,教你们舞乐的师父说,你跳舞就像在抽筋。”
宋清欢很生气:“胡说八道,我竟然因为这种污蔑错失了神女之位!”
左昱给她一个“我懂,别装”的眼神。
清欢急得跺脚,她决计不能在左使大人心中留下这么一个污点:“不信我跳给你看!”
开玩笑,她以前还向教主擅舞的宠姬讨过秘诀呢!
清欢深吸两口气,开始回忆宠姬教她的口诀。
一二,转圈,一二三,扭一扭,一二三四五,从头摸到腿,一二三四五六七,撩发露肩送媚眼。
一舞终了,宋清欢摆出自认为最魅惑的表情,舌头舔过唇瓣,朝他眨了两下眼。
左昱目瞪口呆。
“左使大人,怎么样?”清欢忐忑不安地问。
“呃……教你跳舞的师父确实说错了。”
这哪儿是抽筋,根本是发羊癫疯。左昱的目光不慎落在她裸露的肩头上,然后定住再也移不开。虽然舞跳得实在是丑,但最后那表情还是挺、挺撩人的嘛……
刚刚认为成功挽回自己形象的宋清欢,忽然惊呼:“左使大人,您、您怎么流鼻血了!”
眼见她朝他走来,左昱连忙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内伤!我之前被追杀时受的内伤还没好!”
色即是空,色即是空,他赶紧运功调息,止住自己狂流不停的鼻血。鼻血是止住了,却又开始心猿意马了。
宋清欢同他说话,左昱都心不在焉。他的眼前不断闪现他与清欢相处的片段,调皮的清欢、耍赖的清欢,到最后变成在山洞中搂着自己哭着说喜欢他的清欢。
和他说话也不见回应,清欢觉得左使大人对她爱答不理,分明是不曾看重她嘛。她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宋清欢从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却为着左昱失落不已,愁肠百结。
她气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休息吧!”
清欢气呼呼地往回走,左昱语调不舍地喊她:“清欢。”
宋清欢一下就弯了嘴角:“干嘛?”
她傲娇地一回头,脖子就被掐住了。
左昱一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清欢,对不起,我只能杀了你。”
清欢吓了一大跳:“左使大人,您开什么玩笑?”这分明不是玩笑,她犹不死心地追问,“大人,您为什么要杀我?”
“你还没明白吗?我们中了迷魂阵,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只有一个人的死亡才能终结。清欢,我得去报仇!”
清欢红了眼睛哽咽:“报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比我还重要吗?”眼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的手背上。
这一刻,宋清欢才有些明白刚刚生气的原因。她不想被他轻视,她想被他看重。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她很快乐。桃花源里酒好肉好,左使大人也那么好,好到她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就这样到老。
“对不起。”左昱的声音轻颤,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别过脸,微微加大手上的力气。
清欢急着说话却被自己呛到,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大人,如果没有幻境,您愿不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
左昱浑身都在颤抖:“我……”
大风呼啸而过,吹走了他的答案,又将周围的一切变了模样。
05.
就这样离开幻境了?
两人怔怔地望着对方,清欢低头瞥了眼还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那手立即就缩了回去。
左使大人的脸红得犹如番茄,摆着手无措地跟她解释:“清、清欢,我没有要杀你!”
他们在林中迷路时,其实就已经中了迷魂阵。在山洞和桃花源,左昱夜观星象就发现了端倪,确认之后他想了很久才找到破阵之法。
“濒临死亡绝境时,人的求生意志就是破解迷魂阵最好的方法。”他如是说道。
清欢觉得有些奇怪,左昱虽然口中说着要杀她,也用手捏着她脖子,却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更谈不上面临生死呀!
清欢狐疑地看着左昱,看得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才道:“总之我们现在有了防备,便也不怕右使他们再使这招。”
幻境中二十天,现实不过三、四个时辰,所以这会儿还是深夜。他们打算天亮再出发,宋清欢刚准备眯一会儿,却听见有“嘶嘶”声传来。
“大人,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宋清欢警惕得绷直身体。
左使大人显然也听见了,凝眉一想,低声喝道:“万蛇阵!”
万蛇阵……宋清欢心中一凛,来不及思考更多,就被左使大人一把扛在了肩上,被他托着腾空而起。
左昱能夜中视物,环顾四周一番,便找准了方向,带着清欢几个纵跃而去。
风在耳边急速刮过,宋清欢紧张得死死抓住左使大人的衣襟,突然听到他叫了一声:“清欢,闭气。”
接着左昱就抱着她栽到了水里。秋夜河水冰冷,宋清欢没多久就被冻得四肢麻木。在水里沉沉浮浮,她早就没了行动能力,全靠着左昱才不致葬身水底。等他们爬上岸时,天已微亮。
宋清欢已经虚脱了,管他是迷魂阵还是万蛇阵,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此刻只想躺在地上装死。
但显然左使大人是不会放任她自暴自弃的,他半拉半托地把宋清欢从地上拽了起来:“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禹州城门了。进城后,我们就找最好最大的客栈,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担心这些对她的诱惑力不够,左昱又补了一句,“禹州城有很多好吃到,到时候随你吃!”
果然,即便被冻得脸色发青,宋清欢的眼睛还是亮了起来。
06.
等到了禹州城吃饱睡饱,宋清欢才恢复了元气。既然已经被发现行踪,他们便干脆走官道,赌人多之处对方反而不好下手。
虽然逃不过一路惊险的命运,但能边逃边吃,宋清欢还算满足。但当他们走到云州时,却发生了了变故。
那晚宋清欢睡到一半想去茅厕,迷糊中听到有人推门缓步而入,很快有另一个脚步匆忙的人跟了进来。约莫是他拉住了先进来的人,朝她走来的脚步声便停住了。
“左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带她走,你找人扮她引走他们。”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会带她回到教中。”
对方轻轻嗤了一声,不怀好意地说:“你这般推脱,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还是起了别的心思?”
“胡说什么!”左使大人提高音量,随即又压低,“我……”
再后面的话,宋清欢已经听不到了。左使大人辩解的瞬间,清欢被来者点了昏睡穴。
等她醒来时,看到的都是她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她回到了在教中的住所。也不知过了几天,此刻宋清欢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教主大人人未到笑声先至:“好好好,左右使这回都立下大功。”他扫了清欢一眼,“清欢,好久不见。”
清欢没心没肺地笑着应他:“教主大人万福,清欢能再回教中不知有多高兴。”
笑脸顿时拉长,教主冷哼道:“给我好好待在这儿,该是你戴罪立功的时候了!”说罢他甩袖离去。
右使大人跟在他后面,退出房间时还颇有兴味地朝站在原地的左使大人回头一笑。
左昱眼中有万语千言,嘴上一字都说不出。宋清欢却平静得很:“说吧,咱们教跟玄阴门怎么了?你又为什么费尽心思骗我回来?”
迷魂阵、万蛇阵都是玄阴门擅长的,在那时宋清欢就明白了,盯着他们的是玄阴门,根本没有右使陷害、教主追杀,这是左昱设的一个局,为了骗她回来罢了。
清欢看着他的眼睛里,是早就洞察一切的清亮。左昱愧疚,避开她的目光道:“浊音……现在是玄阴门的门主夫人。”
一切要从浊音的消失讲起。当年,浊音与玄阴门使者——现任门主玄肆一见钟情,便暗中逃走跟他回了玄阴门。这些年,浊音几番打听才得知清欢被贬去地宫。到底姐妹情深,浊音几番哭闹之后,终于迫使玄肆答应解救清欢。
“浊音很感动吧,呵,”宋清欢嘲讽地微笑,“真傻,玄肆恐怕巴不得能有借口对天一教下手,所以才派人在路上堵我们吧。”
左昱愣怔,没想到她看得这般透彻。
这几年来,两帮教众摩擦不断,玄肆又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次拿了借口问天一教限时要人。起初教主只觉得他年轻狂妄,并未太在意,却不想早已被他算计。等回过神时,几个分舵都被他掌控了,许多教众也被关押着。情势迫人,他们这才把宋清欢带了回来。
“带我回来也不是交给玄肆那么简单吧,教主大人铁定想利用我扳回局面。”
左昱沉默不语,只攥紧了拳头。他当然知道教主有什么打算,而在这场争斗中,清欢注定要被“炮灰”。
宋清欢勉强支撑着自己爬下床,走到他面前:“左使大人,如果那晚右使没来,您还会坚定地带我回来吗?”
“我会,但……”
后半句话没有机会说出口,清欢用手堵住了他的嘴。教主对他们有养育教导之恩,她能理解他的忠义,却仍旧不想听到他残忍的回答。
“大人,如果世上真有桃花源,您愿不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
左昱久久地看着她,她的眼里已经浮起一层水花,嘴角却还固执地往上翘。拿下覆在他嘴上的手,左昱字字笃定:“我如何不愿意?”
“清欢,你信我。”
07.
宋清欢在夜半时分开始行动。倒不是她不信左昱,实在是他们势单力薄,左使大人想护她平安,可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窗户被封死,房门被玄铁打造的锁链锁住,钥匙只有教主大人有。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关在屋里插翅难逃,但他们都不知道,她的房间里有一条暗道。
年少时,浊音从一本海外趣闻中受到启发,萌生出要挖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的想法。暗道入口在房中墙角立柜后,出口在教外西北处的竹林,当年浊音就是从这条暗道逃走的。
宋清欢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如今这个秘密成了她活命的机会。
在暗道里摸索前行,好不容易在天亮前走到暗道尽头。宋清欢的脑袋才探出暗道,就看见一双月白色的绣鞋。
她心一跳,迟疑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肚子……
那肚子马上蹲了下来,一张与宋清欢一模一样的脸露了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宋浊音猛地哭了出来:“呜呜,我一听你被抓回教中,就猜你会从这里逃出来。姐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这会儿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两姐妹翻过山头,寻到一处破旧木屋,才坐下来闲话家常。
显然这时候,宋浊音也发觉玄肆并不是那么真心地想要帮她找回清欢,这才自己带“球”跑了。
宋浊音靠在清欢肩头大哭:“姐姐,你恨我吗?我以为我走了你就能当上神女,没想到却牵累了你。”
“是呀,我也以为我能当上神女。”宋清欢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她们都曾这样天真,可人心哪里能这样容易被猜测?就算是喜欢着自己的人,心里也都会藏着别的秘密。
两姐妹相互望了一眼,齐齐叹气。
此时天已大亮,宋清欢正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忽然听到有步履声朝她们藏身之处而来。
怎么会找得这样快?
浊音紧张地问:“姐姐,你猜是哪一边的人?”
宋清欢瞅着浊音的肚子,不怀好意地说:“不管是哪一边的人,估计都没我什么事了。”是玄阴门最好,若是天一教,也知道拿宋浊音胁迫对方更有用。
宋浊音脸都绿了,清欢这才寻了根木棍躲到门口。浊音会意,等来人一进门,她立时做出一副惶恐无措的模样,趁对方愣怔之际,宋清欢将木棍狠狠打到他后脑上。
宋清欢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没被打晕,更没想到转过来的人竟是左使大人。
左使大人捂着后脑勺,愤愤不平地盘腿坐在地上:“我不是让你信我吗,你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了?”
他想尽办法才从教主那里偷出钥匙,找准了时机准备放她出来,结果没看见人,只看见墙角一个暗道入口。
他顺着暗道出来,赫然看到宋氏两姐妹留在地上的脚印。他一路追,一路抹去这些痕迹,心里不知应该高兴能很快找到她们,还是担心这两人的粗心。
宋清欢狗腿地帮他揉后脑,嘴上也不忘奉承:“还是左使大人心细周全。”
浊音诧异姐姐竟然如此没有节操,而左使大人分明受用却还装作嫌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左昱问道。
宋清欢眼珠一转望向浊音:“你想不想知道,在玄肆心中你到底有多重要?”
浊音眼里闪过一道光,宋清欢慢慢翘了嘴角。
08.
左昱带着她们来到了两方对垒之处。因着两人的失踪,现在场面十分混乱。
玄阴门怀疑宋浊音落在天一教的手中,扬言要踏平天一教,却不敢有实质性的举动。天一教丢了宋清欢,又不见了左使,原本以为这回在劫难逃,却发现浊音不见他们有所忌惮,这会儿干脆狐假虎威起来。
两方对垒不见硝烟,只听互相谩骂之声。左昱就在这时拿刀抵着宋浊音,携宋清欢走到两方正中间,扬声对教主喊道:“教主大人,我和清欢抓到浊音了。”
教主大人眼里大放精光:“好好好,快把她带过来。”
左昱却纹丝不动。
原本端坐的玄肆已经站了起来,确定浊音安然无恙后眯着眼,不看左昱却盯着宋清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清欢被他盯得有些发憷,却还佯装镇定:“不过是想向玄门主讨个人情罢了,烦请您将我教教众悉数放了,两边握手言和岂不乐哉?”
玄肆冷笑:“她是你妹妹,你会真对她下手?”
宋清欢也跟着冷笑:“玄门主愿意拿浊音一赌,清欢奉陪。我看她肚子这般大,怀的应该是两个吧?”
被充作人质的宋浊音不甘寂寞地插了一句话:“大夫说有三个!”说完还很得意地朝玄肆瞟了一眼。
玄肆的脸更黑了,他知道这分明是三人设的局。即便知道浊音没有任何危险,他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敢拿她去冒险,伤了浊音的心,他可就完了。
玄肆咬咬牙,让人把俘虏都放了。
天一教士气大振,教主哈哈大笑起来:“左使干得漂亮,快把浊音带过来。”
左昱垂下眼帘仿若未闻,他刚想放了浊音却突然察觉有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左昱大惊,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面上淡漠,对他吃惊又受伤的目光视而不见:“放了浊音。”
教主大人先骂了起来:“宋清欢,你可是我天一教的人,如何能帮外人?”
“什么内人外人,”宋清欢声音清越如金石,“我宋清欢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亲人!”她把匕首往左昱脖颈更近一分,气势恢宏地道,“放人!”
她还是不信他……左昱苦笑连连,只觉得是一报还一报。他五指一松,手中短刀落地,玄肆立即飞身而来揽着浊音便回。
清欢看着她已经平安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对左昱说道:“大人,唯有这样教主大人才不会责怪于你。”
左昱闻言黯淡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星子,心头雀跃起来,他略微回头却瞥见清欢身后一支袖中箭破空而来。他大惊失色,反手想拉开清欢,但终究慢了一些,只能眼睁睁看着短箭钉在了她背心。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左昱愣在了当场,全身僵硬。他听见浊音的哭声才缓过神来,颤着手想要抱起清欢时,玄肆忽然出现,一掌将他击退,携了清欢就走。
左昱想追上去,却被赶来的右使拖住了,最后他只听见浊音失望的哭声:“左使大人,到最后你还在算计我姐姐!”
没有,他没有这样,他也不知道教主会亲自出手。左昱浑浑噩噩,只觉日月无光。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素来威风凛凛的左使大人,仿佛如提线木偶,失了魂魄。
宋清欢骑着一匹白马,在杨柳依依的小路上走走停停。
她在玄阴门养好伤,等到浊音给她生了三个小外甥后,便执意离开了。
天地悠悠,其实她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曾经视之为家的地方,一个再也容不下她,一个早就消失在幻境中。或许应该回地宫去?可那地方按照五行八卦设了阵法,若没有左使带着她当时也出不来,现下更进不去。
左使大人……宋清欢心中苦涩。浊音说他不可靠,但她始终还是相信他不会害她的,可惜现在两人立场相对。
马儿驮着清欢走得慢慢悠悠,让她有些昏昏欲睡。有人策马疾行而来,喊她:“清欢!”声音清醇,饱含欣喜。
宋清欢眼睛瞪得浑圆:“您怎么来了?教主大人肯放人,还是您也叛教了?”
“哎,一言难尽。右使那家伙真篡位了,我助他摆平教中所有事务就来找你了。”
“哟,您这么忠心的人都叛变啦?”
“谁让他伤我女人!”
清欢不屑地“嗤”了一声:“不敢当,当时还不是坚定地要带我回教中。”
“我会带你回去,但会是在玄肆给的最后期限。到时候时间紧迫,教主只能先把你交给玄肆,玄肆不敢伤害你的。”这一点从在迷魂阵中他要杀清欢,却让摆阵之人立即撤阵就可以看出,他们根本不想伤害清欢。
宋清欢撇撇嘴,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对方紧接着又讨好她:“清欢,我带你走遍大江南北,吃尽天下美食,可好?”
宋清欢的眼睛亮了起来,唔,看在美食的分上,她就勉强同意吧!
两人两马行在明媚春光中,清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仰头问道:“为什么当初你们不直接把我敲晕绑走,而是采用复杂的方法把我骗回去?”
对方狠狠一怔,许久才僵硬地回道:“呃,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方法,我们才不用呢……”
都说庸人自扰,聪明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宋清欢哈哈大笑,对方恼羞成怒,用力一夹马腹,向前奔驰而去。
宋清欢赶忙跟了上去:“左使大人,慢点走呀!”
PS:个人公众号(微信公众号:gushic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