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歌死后,少帝常来后宫,只是常常一个人坐着,我便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如同很多很多的夜晚一样。
那夜月华似水,本来静默坐着的少帝突然唤我。
我俯首磕头,良久未听到指示,便心下疑虑,偷偷抬眼看他,但见少帝正凑过身来,他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坚毅的侧脸看起来阴沉而缄默。
突然,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的,额头上一凉。
我的心,几乎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我的王,他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脸迅速涨红,我的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但手脚几乎冰凉:这样的空间,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举动,像极了对待端木歌的方式。拳头也是刹那间握紧的。
少帝突然也以同样的姿势半蹲着,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他喑哑而有磁性的嗓音很有穿透力,他说:“璎珞,别动,让我待一会儿。”
然后我便什么也不说了,安静地待着。
“命运总是捉弄的,而我们只是配合着往前走。”这是少帝的原话,他说:“璎珞,真的很舍不得你啊。”
他把那颗白玉珠子塞到我的手上,同样的,还有一颗碧珠,和娘留给我的碧珠一模一样。
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记得那晚,少帝的胡渣真的很扎人。
三个月后,慕容珏精心安排了一场连环刺杀。
于公于私,他再容不下这位摄政王,杀戮之心,一天比一天急切。
可我未曾想过,当箭羽刺破长空,当那颗幽灵碧珠应声而碎的时候,我会冲出去,护着欧阳世德。
幽灵碧珠,上古遗珠,坚如晶石,向来是四大家族权利的象征。
它不会碎,也不应碎,如若碎了,那只能证明,碧珠有假。
我未曾想过,箭一下子穿过肩胛骨时,会听到骨头咔嚓的声音,我想睡,却听见了欧阳世德急切切得唤着一个久违的名字。
音纱、音纱!
音纱,那是娘亲的名字。
我闭眼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是少帝急切而恐慌的目光。
听司徒念说,那一箭射得狠,箭上亦有毒,是慕容珏急匆匆送来的解药。
我在欧阳府邸躺了大半个月。
醒来后,精神总是恍惚。欧阳世德从市集上带回来很多小玩意儿,有刺绣,有胭脂,有字画,有衣裳。
“你叫、你叫璎珞,这名字好听······好听!”他苍老浑浊的大眼睛有些闪烁,却止不住欣喜,又小心翼翼地问我:“阿璎,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你看,你喜欢什么?”
我看向他,话噎在咽喉,这样的摄政王,像极了讨好大人的小孩儿。
可我仍旧无法叫他一声爹,我做不到。
但他是不管的,总会亲自做一些事来逗我。
他会特意路过市集,挑一些精致的小首饰回来带给我;特意下厨,想要煮碗银耳羹,却差点烧了厨房;见我爱看传记,于是总是讲一些轶事趣闻给我听。
管家都说,王爷是疼极了小姐。
我很贪恋,这样的温暖。
却终于明白那夜少帝的话:命运总是捉弄的,而我们只是配合着往前走。
他是少帝的心头刺,是独揽大权的权臣,我曾想过刺杀他,可现在,他是我的爹爹,是我心心记挂的,疼我爱我护我的爹爹。
我是不是太过贪心?我的王和我的爹,孰轻孰重?
又是三个月,将近隆冬,司徒念第六次上门提亲,他的话很简单,他说,少帝与你爹总归是水火不容,你想帮谁,我都会支持你。
端木歌一死,等于是将举棋不定的端木家推向了慕容珏,而爹爹想夺位,若有司徒念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可难道注定厮杀吗?
我不信。
隆冬一过,我思虑良久,有心劝说爹爹罢手。
可爹爹却反问我:“阿璎,你知道,我与你娘是怎么相识的吗?”
我摇摇头。
他高大的背影伫立雪中,浑浊的大眼睛时而清明时而闪烁:“在这片雪地里。”
我侧耳倾听,异常安静。
爹爹年迈的嗓音带着眷恋:“
那时战乱,我与军队走散,在这雪地里困顿了数周,要不是音纱相助,我早就魂归故里了。
为了平定战事,她跟着我走南闯北,饱经风霜,我以这幽灵碧珠向她许诺,此生此世,唯她一人。”
“是吗?”我看着这漫天的雪花,想起温柔如水的母亲:“那为什么又要分开呢?”
爹爹叹了口气:“
慕容霄称帝后,有意打压其他三大家族,端木青失踪,司徒祖战死,唯有欧阳家相安无事。
东皇战事吃紧,偏偏这个时候,你娘临盆,我从前线赶回来时,已不见你娘的踪迹。
可恨那慕容霄偏说是有劫匪,我去昆凌山捅了土匪窝子,毁了一双眼睛,也没能找回你娘。”
毁了眼睛?我抬头看向爹爹,是了,第一次见他,总觉得这双大眼睛是浑浊的,有一股藏青色的沉着。
回想起来,那时我还小,娘亲总是带着我躲来躲去,终是有一天,有贵人相助,进了宫,结束了漂泊的日子。
可娘亲终究躲不过,灾祸临头。
我能想像到,杀妻之恨,夺目之仇的浓烈,我想念娘亲,也时常幻想着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怨恨过,所以我知道那样的恨与不甘,于是不再劝说。
之后的新年,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孔明灯宛若星辰。
司徒念提着一截红色的灯笼,踏雪而来。我从未说过,其实他这样高八尺,面冠如玉,看着敦厚却又邪宁的气质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漫天飞雪,红梅幽香,他拉着我在这城里肆无忌惮地游走,心若飞驰,鞭炮声吵闹着辞旧迎新。
他说:“无论怎样,我陪着你。”
那一刻,他的眼远比星辰璀璨。
我是自私的,很自私,我不爱司徒念,可我也不想爹死,于是,我利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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