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母亲生于一个书香人家,温厚善良,知书达礼。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生没有和任何人吵过一次架。脾气暴躁的父亲有时要和母亲吵架,母亲总是默不做声地做家务,父亲一人吵得久了,无奈对手不和他过招,一个人吵着吵着,觉得无趣,也就消停了。
母亲在我们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能干人。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总要拿着自家的鞋垫或袜底,来请母亲画画,母亲很乐意帮助她们,用圆珠笔在白色的布面上画出玲珑剔透的花鸟虫草,她们再用五彩丝线照着画好的轮廓绣出来,鲜艳夺目,活灵活现。
没有缝纫机,过年的时候,很多人家的妇女拿来布匹请母亲裁剪,拿回家按样式缝制,那就是她们家里大人小孩的过年新衣。
母亲还能帮那些妇女剪头发,一把裁衣服的剪刀,就是母亲的理发工具,剪出的发型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母亲还能用苞谷熬糖,那可是个技术活儿,从长麦芽,到磨苞谷粉再到过滤熬制,哪一个环节都不能马虎,一旦出现问题,不但白费了工夫,还要糟蹋不少粮食,要知道那年头的粮食比黄金都贵哩。
一般家庭不敢担那个风险,就和母亲搭伙,借用母亲的技术。于是过年的时候家家都能吃上香甜酥脆的糖粘玉米花了,那也是我们童年最甜蜜的记忆。
2、
母亲一共生育了八个子女,其中小产了一个,计划生育强制药物流产一个,养大成人的六个,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母亲只要身体能抗得住,一定会跟着父亲到地里参加劳动,收种庄稼。一大家子,八口人,没有任何其它经济来源。土地贫瘠,没钱买化肥,只能依靠大面积播种,收获产量极低的粮食,在那个年代,我们没有饿死,简直是一个奇迹。
每一餐饭母亲都得精打细算,为了节约粮食,我们全家每天只吃两顿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别人家吃中饭,我们吃早饭,别人家吃晚饭,我们吃的是中饭。
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沿续至今,现在条件好了,母亲一天仍只吃两餐。
在那个一毛钱都要掰碎来花的时代,要养活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孩子,靠的是一省再省。老大穿过的衣服,长个儿了不能穿了,改一改,老二再穿,接着老三老四又穿,直到不能再穿了,母亲把这些破衣服洗干净,用线绳一针针纳结实,做成千层底布鞋。母亲做的鞋子是世上最好穿的鞋子,养脚舒适。
母亲不能下地劳动的时候,在家里喂养母猪,下了猪仔,可以卖钱贴补家用,家里就不用花钱去买猪仔了。
3、
两间百年老屋实在住不成了,父母决定盖新房子。父亲筹备建房的材料,母亲利用节俭的方法,积攒粮食、猪肉、油,从开始准备到房子建成,他们整整花了二十年。
家里人多,收成极少,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物料其实是省不下来的,也是积攒不了的。尽管父母为建房准备了那么久,但到建房开工的前几天,母亲还在为建房工人所需的粮油、猪肉、烟酒发愁。
日子过得再苦,母亲却很少向别人开口讨要。为了建房子,母亲第一次向人开口了,最后还是母亲到一个条件比较好的亲戚家,说尽好话,借了钱,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之路。
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卫生,为建房工人做早饭,然后洗碗、喂猪、洗衣服,同时还得准备中饭的柴禾、蔬菜,一天到晚,忙得陀螺一样,没有停歇的时候。
母亲为这一大家子,默默操劳,从不叫苦,从无怨天尤人。
4、
母亲教育儿女都是顺其自然,不要求不强求。
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四五十里,每星期都要从家里挑粮食和菜到学校,年纪小,走得人真是吃不消,于是我有了弃学的念头。
初一下学期,别人都去报到上学了,我却把书整整齐齐码在老屋的窗台上,装做一个读书人的样子。心想在农村种庄稼,空气新鲜风景好,闲散时看看闲书,也不失为一种惬意的人生,那个时候我的眼界也就仅限于此。
母亲说,“不是我们不供你读书,是你自己不读,以后长大了不要报怨我们就行。”
母亲简短的几句话,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不禁自问,自己不读书,凭啥还要报怨父母?其实母亲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不读书,就意味着没文化、无见识更没出息,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一无所成时,也许就要抱怨父母当初没有督催自己好好上学了。
内心真是不想做那个平庸一生、一事无成的庄稼汉,自己的人生一眼就看到底了,无一丝波澜,想到这里不禁后怕起来,于是我又乖乖背着粮食滚到学校读书去了。
每星期回家母亲都不让我帮忙做家务,还想尽办法给我做好吃的,返校前偶尔还有一碗荷包蛋。那个时候农村家庭的鸡蛋,不是自己想吃就能吃的,都要拿去卖了,再换其它日用品,吃了鸡蛋,也许下一顿就没盐下锅了。
每次吃母亲做的荷包蛋,喉咙都是硬的,眼泪总是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初三学习更紧张了,每星期都要补课,周末回家当天返校,为免迟到,母亲决定把粮食、菜送到路上,由我去接。父亲忙种庄稼,弟妹都在上学,母亲承担了为我送粮、菜的任务,送一半的路程往返也得三四十里,母亲每走一趟腿都是肿的,从未听她叫过累。
就这样跑接力赛一样,我以比较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初中学业,考上了县师范自费生。面对天文数字的学费,最后无奈放弃了。
5、
今年是母亲的本命年,已经七十二岁了。父亲过世后,母亲舍不得离开老屋,弟妹们在镇上的家,母亲住不惯,每次去一两天都要急着回家。
母亲一生都在劳作,现在老家种有菜园,有几片田地,自己养活自己,没给子女增加额外的负担。每年还养一头猪,到年底杀了,分给儿女们。母亲自己倒是舍不得吃多少。
母亲不忙的时候还会看书,看电视,眼睛却是极好,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能看清电视屏幕上的文字。
去年回家的时候,我们兄弟三人帮母亲准备柴禾,母亲还跟我们一起上山,扛几十斤的柴禾回家。
看着母亲日渐衰老的容颜,染尽沧桑的满头白发,心是痛的,我们无法阻止母亲的老去。
儿女都长大了,分散在四面八方,陪伴她的时间很少,而母亲一如既往地坚强,孤独地守望着我们曾经的家园。
祝愿天下的母亲身体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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