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已好久没下过雨,天气很是闷热。那天已近中午,督战队前来督察工作。
我陪督战队孙组长到黄世财兄弟家了解情况,黄主任则陪了赵队长去黄世财家。等我们完成任务时,赵队长已经走了,黄世财正顶着烈日站在院子里,咻咻喷气的样子,黄主任正在劝他。
我也过去拉着他问,“老黄,啥子事,有话好好说,莫急莫急!”
黄世财瞬间爆发,“老子不当啥子贫困户了!我一家子住都不够住,他说我房子超标!我自己出钱修的,超什么标!我拿国家一万多补助,你要我搞这样拆那样!今天这么说,明天那么说!我修个房子借好几万,还要我怎么样!”边嚷边跑去撕墙上的明白卡、联系卡。
我脑子一蒙,C级危房维修几时规定了房屋面积超不超标?黄主任一边拉住暴走的黄世财,一边扯着嗓门喊:“老哥你急啥,镇上村上都没叫你拆呢!政策又不是人人都懂,我们弄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黄世财却是越闹越起劲,似要把这些年的苦楚和所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出来。我和黄主任两个人才把他拽住,又是劝解,又是打包票回去搞清楚给他个说法,才消了点气。
看到他有心脏病的老婆也急得咻咻直喘,我和黄主任又急又怕,恨不得把那个赵队长臭骂一顿,奈何人家是上差!
回到村部,一边向镇上查询,一边又叫宋老师给黄世财打电话,叫他不要急,村上镇上都没通知,政策应该没有变化,再说就算要变也肯定会对贫困户更有利。宋老师在村民中还是有威信的,黄世财总算被安抚下来。
回去反复查证咨询后确认,还好,果然是赵队长搞错了。
进入十月,脱贫验收在即,黄世财的工作又难做了。
脱贫硬指标是人均收入要达标。本来他家有点悬,黄主任找村里为他争取了扫公路的公益岗,每个月扫不了两次,却有三百块收入,这样他家的账也就勉强算得过去。
虽然黄世财认黄主任这个兄弟,却并不买村上的账。找他核算收入时,总说没挣几个钱,脱贫还早得很。生怕一旦脱贫不能享受政策,日子没法过。哪怕一再宣传脱贫不脱政策,他也一口咬定收入达不到。
这次黄世财主动宣称自己脱贫,确实很出乎意料。问他怎么回事,却下巴一抬,说“管那么多干啥,反正我脱贫了你们也轻松!”
回来问宋老师,他也没有消息,不晓得黄世财是不是在哪发了横财。结果还是他兄弟来村里办事,被几个人问得没办法才说出个究竟。
黄世财小女儿耍了个朋友,家里是贩牛的,挺有钱,已经订了婚,过几天就要出嫁了。男方不但承诺了要给他家装修房子,还要给他家四万彩礼钱,连办婚宴的酒席也全由男方承担。
我惊讶,“那个小女儿好像才十七八岁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村里生女的,哪个不是这样,要么打工给家里挣几年钱,要么早早嫁了换个彩礼钱!”黄世财兄弟说。
又过了几天,黄世财特意来村部叫我和黄主任过几天去他家里喝酒。我们随了礼,酒却推却了。
黄世财拿到彩礼钱,脱贫当然没问题。于村委和工作队而言,确实也轻松不少。黄主任和我说起,却很担心他的将来。
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淘沙。在农村,四万块是不少,可他那一大家子人病的病、傻的傻、小的小,人口多劳力少,这点钱又撑得了多久?
哪怕他的房子看起来确实不小,哪怕他经过了不懈的努力,但他仍然还在求生存的底线上挣扎。
虽然他有时也表现得颓废,那是源于低层贫穷小民刻在骨子里的卑微与渺小,在对命运的抗争中一败涂地后的屈服。
他的眼里也有不甘,有困惑,有愤怒。既不甘于固守贫穷,也困惑于政策的多变无所适从,更愤怒于一些肉食者无端的苛责和施舍的姿态。
对于他们,我们绝不应只有同情与怜悯,或站在干坡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充分的尊重和设身处地的理解,并通过深入的调查,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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