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很是吵闹,在树梢你碰我我碰你,凑着头嘀咕着。可能是拉窗帘的声音太大了,那几只鸟扑腾了几下翅膀向着太阳飞去了。
“小点声吧,孩子还没醒。”
“这都几点了,马上就查房了,你这个差不多下午出院吧。”
护士不耐烦的拿起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母亲瞪了一眼也没再说话,走到窗边轻轻把窗帘往回一拉,照在余良脸上那束不耐烦的光又被遮了回去,没了脾气。
坐在看护椅上的施老师也起了身,站在一旁傻笑,不断捋着自己的络腮胡,好像那浓稀不一的毛可以有效的缓解接下来的尴尬。
“没伤到脑子就好,您也不用太担心。”施老师开口了,“这个钱还您,另外二百给孩子买点营养品吧。”
说完,从夹在胳肢窝底下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姜黄的信封,上面还有铅笔写的五百元,那铅笔石墨的味道里还有几抹一直没淡去的白菜味。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的一百元压在了上面。
余母赶紧上前,两只手推着施老师。
“孩子的事你操心了,上次给的,就收着吧。你的好意我们娘俩心领了。”说着哽咽了起来,“余良这孩子也可怜,不能怪他,都是他爸…”
施老师也叹了口气,又把钱推了过来。
“妈!”
站在床尾推搡的两人一起扭过头看着余良,手里的钱不好意思的闭着眼。余良猛地坐起身子,右手背上的针头也惊地往后一抽,和头上甩了一下子的纱布一同让他又疼又晕,然后眯着眼挤出一句话。
“不能拿老师钱。”
余母立马靠过来扶着余良让他躺下,钱还在施老师的手里。
“老师,对不起。”
“休息休息吧,没事,我就是来看看。”
“我妈卖菜都不会多要一分钱,老师您拿回去吧。”余良躺下后感觉自己脑子的洞还是挺大,窗外的风透过纱布的网格呼呼的往里吹,伤口的肉像架在烧烤炉的铁条上,一阵一阵的烫。
“妈...我...”
“别说了,我知道。”
余良没再说什么,他努力闭着的上下眼睑却还是关不住眼里涌漾的泪水,从他细长的眼角顺着鼻翼的两侧流了下来,脸颊肿起的胞像一个青绿色的滑滑梯,又把那股液体带到了咬着牙的嘴角。
他恨自己的眼睛不争气,如果两个多余的眼珠子不在,那两个坑洞也许可以装满很多无助,很多愤恨,很多无奈,很多悲伤,也不会轻易溢出来。
有一只手触摸到了他的下巴,用大拇指蹭干了他的嘴角,他没睁眼,但是他知道那只经常留在他脸颊上的手是谁的。
接着,又咬紧了后牙槽,攥起了拳头。
哭出了声。
哭声很小,但是很尖,从喉咙到口腔,又从口腔沿着腮骨传到耳朵里,击穿了鼓膜,飞到了窗外,撵着刚刚逃走的那几只鸟,也把太阳催到了山的后面。
杨凯把三轮车推到了余良家的楼下,抬头看着五楼的那扇窗户,小区楼下下班的行人都对这个绿色,怪异又奇特的三轮车感着兴趣,又露出可笑的鄙夷。愣了一会,杨凯冲着五楼大喊。
“余良!”
...
“安怡还是第一!”
...
“车,不,飞机,我放这了!”
余良在卧室里躺着,五楼的窗户开的很大,他的脚蹬直了也能伸的出去,但是他的头和脚都没露,就那么安静的躺着。
声音的传播是很奇怪的,高处听的总是比远处听的清,杨凯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漏。
我就知道她行。
余良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了卫生间,乌青的眼睛还是有些肿,他拆开了头上裹的纱布,站在镜子面前。
“你可真他妈丑!哈哈!”
那个头的左半边有一个五厘米的伤口缝着针,而且周围的头发都被剃掉了,原本中分的发型变得很别扭,像是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被老板硬是削出一个三角,还拿刀叉出个坑,再咬上一口尝尝甜不甜。
不太甜。
余良拿起剪刀把长到遮眼的头发都剪掉了,一缕缕头发和纸片一样在头顶和洗手台之间的空气里左右飘荡了好几下,然后落入水槽。他低着头,又拿起电动剃须刀在头上胡乱拾掇了一番,没一会,水槽里就满是头发了,黑乎乎的长短不一,浮了一片。
他抬起头,这样,这条疤看着和谐多了。
而且他还想起一个人。
施老师。
看着镜子里光头的自己,他竟觉得施老师也和谐起来。
那一夜,余良的脑袋伸出了窗外,月光照上去亮的很,他自己也能感觉到那反射的光又全部投到了楼下那架飞机上。
绿色的机身偷懒地打着盹,起伏的胸脯安静又有规律,那机翼的引擎还在不断练习着稍息和立正,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机头的螺旋桨被来往的风擦得倍干净,从里面还能看到绿化带里吐着丝的蜘蛛。座垫的背挺的笔直,冲着余良敬了个礼,仿佛说。
飞行员,阿良!何时起航!
卖了吧,他想了想。
第二天,余良去了破烂场,王老头还是坐在那个藤椅上,穿着大裤衩,翘着二郎腿,弯弯曲曲的腿毛随着脚丫子挑起的拖鞋能摆到天上去。
“王大爷!”
“你小子又来了,咦,头杂秃了?”
“哈哈,凉快!”
“怎么,这次是买还是卖。”
余良把三轮车推到了王老头的身旁,坐在那块横置的铁板上,给王老头递了根烟。王老头很娴熟的用两根手指夹了过来,余良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这车不要了,都卖了,您看着给。”
“涂的绿了巴几的,还有个破风扇挂头上,你当自己是飞机啊!”
“哈哈!您要是当飞机收了也行。”
“收个屁!不值钱。”
余良拍了拍三轮车的后斗,“铁的,怎么也值几个,大爷,行行好!”
“你这是以后不收了?家伙式都卖?”
“缺钱了。”
“烟又抽完了吧?”
“不是啦。”
“你小子就没个正事,准是干架让人弄了。”王大爷站起来瞧着余良头顶的伤口,“哎吆喂,还不轻啊,大爷给你看看。”
说着就要去摸余良还没拆线的疤,余良把头迎了上去,王老头又缩回了手,啧着舌头。
“真不省心!五十,不能再多了。”
“五十五十,行!”
“咱先说好啊,以后有铁啥的还得给我送来!”
“放心吧您咧!”
“还有,把那糟心玩意都给我拆了。”
“马上!”
余良从地上抄起钳子就去剪铁条,拆风扇和铁板,他把铁板抬了下来,座位底下露出了安怡忘在里面的那个纸袋。
他打开了纸袋,里面是全英文的资料,一张通知单和证书,他拿起来冲着四十五度的太阳,正反两面仔细看了看,除了安怡的四个汉语拼音,他什么也看不懂。
纸不厚,午后的阳光能透过来,余良挤了一下眼皮,吸了一口烟。
觉得很呛。
把烟丢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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