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子吟
01
炎苏删掉了所有人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个人拖着行李在深夜里去了机场。
而就在一个小时以前,炎苏知道她只要像平时一样柔顺,一切就都会过去。可是偏偏她和樊陵大吵了一架。但是她把自己疼痛的心防卫了起来,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上烦躁不安地抽烟,眼睛里落下的泪水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樊陵看着她,粗暴地夺过她手里的烟,死死地盯着她那泛着些许幽蓝的眼睛,声音低沉又带有怒气,不是说了很多次不许你抽烟了吗?然后炎苏站了起来,穿上了大衣拿起了行李箱,目光空洞地看着他静静地说,那我出去好了,樊陵,我走了。
樊陵,我走了。仅此一句,突然让樊陵变得十分慌乱。他光着脚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拦住炎苏,将她堵在门口。
滚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最好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炎苏突然发了疯一样推开樊陵,朝樊陵大喊。炎苏像一只动物一样,拖着行李箱逃到了门外。黑暗的楼梯上有仓促的足音,然后在寒冷的冬夜中消失。
炎苏来到这个城市和樊陵一起同居,却经常吵架。在这个空茫的城市里,这是炎苏漂泊途中停靠的其中一个角落。她奢望过一些温暖。也预知感情只是彼此寂寞的一个安慰,却在爱情的暗淡和残缺中,感觉到它无处可逃的寒冷。
有时候樊陵会温柔得像个实实在在的丈夫,而她就像他怀里的一只柔顺的小猫。他们了解彼此的过往,所以能接受对方的阴暗和冷漠。
炎苏能接受他随时离去的结局,就好像她对自己是否会随时地离开,同样也没有任何诺言。有时候他们在床上不分日夜地做爱,她抚摸他的头发和脸。她想他们是否能够让彼此温暖一些。可是,她又清楚,两个人没有结果的感情,任何一方,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离开,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
炎苏在空荡荡的黑暗的马路上狂奔。凌晨快两点的时候,这个城市是空的。她在寒冷的风中流下泪来,温暖的眼泪在脸上是刺痛的。
这一年,炎苏22岁,樊陵23岁
02
炎苏从公司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四点了,马路上冷清的空无一人。她用手机约来了一辆车,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坐上车时整个人疲惫得昏昏欲睡,视网膜上飞速划过的都是车窗外连成一线的灯光。
小姐,我每次出夜车的时候会接到两种人,一种就是像你这种从影视传媒公司里走出来的上班族。司机兴致勃勃,边开车边精神抖擞地和炎苏聊天。
嗯。她实在累到不行,撑着头淡淡敷衍着。
司机仍然自顾自地跟她说话,我接到的另一种人就是前面酒吧里半夜出来的醉鬼。
炎苏听了这话开始有些清醒,她想起四年前她和所有人切断了联系,也离开了最后的樊陵,一个人来到了北京打拼。
她只想有一个重新的开始,和过去所有人断的干干净净。
可是为什么,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她这几年辛苦至此,最后却落得和醉鬼一个境地?
第2天, 炎苏就去辞了职,坐上了回武汉的火车。
不少人拿着行李箱穿梭于车厢里狭窄的过道间,炎苏被挤得皱了皱眉头。需要我帮你把行李箱抬上去吗?一个男人在火车上对炎苏说道。她抬起头来,这个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戴着金边眼镜,目光平静得如波澜不惊的湖水。不用了,谢谢。炎苏低下头礼貌地回答,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行李抬到自己的卧铺上放好,坐到了过道间靠窗的位置。
那个男人跟炎苏是对床,放好行李后他也坐了过来。
你去哪里?炎苏的头靠在车窗上,目光飘在窗外的景色上,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
武汉。男人看了一眼她漠然的脸,又低下头来翻看着手中的书。
我叫炎苏,不如同行?她的唇边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好,我叫金航。男人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悦或者其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直到天黑,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入夜后,炎苏一个人跑到抽烟处抽烟,那里不止她一个,有好几个都是无座的打工人也在抽烟,年龄都在四五十岁左右,他们累了就直接躺在地上睡觉,脸上深深的痕迹都是岁月的不善待。而一个二十多岁的脸庞精致的年轻女子在他们其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能靠烟来短暂地放纵自己。
为什么是单身还要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金航走过来,动作娴熟地点燃了一根烟,看着炎苏问。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即淡淡回答他,因为喜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还是单身?她侧了侧头,目光软软地对上金航的眸,光怪陆离的车厢内衬得她的脸庞忽明忽暗,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仿佛天崩地裂都与她无关。
只是一种感觉,你不像是会结婚的人。金航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短短几句话,炎苏感觉到彼此交谈已经到了灵魂上的试探性触碰,这是个聪明并且有阅历的男人,应该走南闯北,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03
到达武汉的时候,金航目光平静地看着车站里的人来人往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武汉。
是吗?炎苏面无表情,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在她眼里现在的武汉和多年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曾经的颓丧与纠缠,都成了过去。
炎苏去马路上拦车,金航试图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她不肯给他,有时候她是一个固执而独立的人,也许因为性格里面疏离而冷漠的成分。
她带着金航去了她曾经住过的公寓,正好,两房一厅一卫。
金航也不多问,索性就在她的公寓里住下,两人交流不多,更多的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金航时常在凌晨的时候发现客厅里还点着昏黄的灯,炎苏一身睡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抽烟,浓密漆黑的长发,直垂到腰际,寂静的身影,像一只猫。有时她又坐在窗台上,蜷起赤裸的双脚微微侧着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静止的剪影美得就像一幅画。
金航的心微微一颤。他走到阳台上,在另一把藤椅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辞职后回到武汉,只是想消磨一下时光,什么都不做。炎苏率先开了口,她眯着眼抽了口烟,嘴唇湿润柔软如刚刚绽放的蔷薇,修长的十指上有妖娆的美甲,浑身上下流露出迷人的风情万种。
可是你会看书,写东西,抽烟。这是金航在这一个星期里观察到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炎苏突然笑了,站起身来弯下腰盯着金航的双眸,两人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暧昧起来,成年人的世界,都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最终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夜色中,那是一双明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眼神放肆而直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甚至没有口红,苍白的肤色透出一点点冷漠和慵懒。很突然的,金航在炎苏的笑容后面,感受到一种抑郁的东西。甚至应该说,是非常抑郁的东西。
你这样说话,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你还是他。炎苏回到藤椅上坐着,她仰起苍白的脸,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无限快慰地吐出烟雾,闭上眼睛深深地沉溺。
金航只是淡淡地说,在你放弃的时候,你同时必须负担更多的东西,包括你对所放弃的不言后悔。
这句话让炎苏想到了很多年前,在轰隆作响的火车上,她想着时光会如广阔的田野伸延到远方,充满神秘和传奇。命运握着手心让炎苏猜测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的心情不安而振奋,时而漂泊流离时而朝九晚五的生活从此开始,再也无法回头。
她感觉到内心的平静,所有的往事再一次沉淀下来。
04
那晚过后,炎苏不再专门点外卖,反而时不时去超市买菜回来亲自做饭和金航一起吃。其实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有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因为她曾经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也懒,有了钱就会买昂贵的香水和衣服。没有钱的时候,可以用苹果甚至方便面代替食物。
在某一次炎苏和金航一起在超市采购的时候,遇见了樊陵。
四年不见,樊陵的身边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炎苏看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姑娘时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炎苏在看到他们俩的那一刻,手中的酱料突然滑落在地,发出引人注意的声响。
樊陵依旧有着迷人的笑容,嘴唇的线条很好。也许他很容易让女孩感觉意乱情迷。如果那是个不经事的单纯的女孩。她安静地直视着他,目光肆无忌惮的直接。她一点点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忍不住微笑着轻轻摇头,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他的英俊和放纵。
金航看到炎苏和樊陵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秒,他很自然地捡起炎苏落在地上的酱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带着温柔和宠溺地对她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们该回去了。
这一瞬间,樊陵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锐利和明亮,像一把刀。
金航完全无视了樊陵,直接牵着炎苏转身走了,出了超市才放开她的手。
回到公寓后,外面下着很冷的雨。隔着玻璃窗,蒙着模糊而浓重的水汽。公寓里阴暗而寂静。只有水滴般的音乐,轻轻地坠落在暮色中,炎苏的身上还有雨水潮湿的气息。
她此刻的话很少,只是沉默,半天才对金航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
在阴暗的光线中,炎苏又抽起了烟,熟练的姿势,漫不经心地凝望着弥漫的烟草气味的空气,好像一个孤独的戏子。她继续说,看到我刚刚那样是不是觉得失望。就在这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想起樊陵有男人野性沉郁的迷人味道,她想像他冰凉的手指,在她的头发和肌肤上可能引燃的灾难。她微微眯起眼睛,感觉到的气味,体温和无法言语的寂寞。
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炎苏,我理解在沉静的外表下你隐藏的激烈,还有阴郁。金航 头一次开始讲他自己的经历。他本科是在国外的一所一流大学读的,读完就离开家出来做事,几乎一直在全国不同的城市之间奔波,甚至去别的国家,一直漂泊不定。
我想你也有过那种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上很长时间,然后又转向另一个城市的经历,那真的是一种非常孤独的感觉,但是我又不愿意回家,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局限,所有的美好与遗憾,都是我们活过的证据。
炎苏明明很反感这样所谓的鸡汤,但从金航的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听着一个男人的诉说,心里有轻轻的感动。
眼前的男人,明显地受过生活的风尘,可是他是坚持的。
金航,我觉得有些人,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为好。炎苏歪着头说。
过你自己想过且舒服的生活,你这样的姑娘,值得拥有更大的世界。金航不像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她突然在心底里仰望这个男人。
因为他们俩很像,都拥有漂泊的人生,只不过金航的格局更大更广阔。
我要离开武汉了。谈话触及到的疼痛,让炎苏笑中带泪,金航耐心地听她的眼泪,什么也没说。金航见到过许多麻木冰冷的心,只有温暖是珍贵的。
每一个生命都有千里迢迢的路途,翻山越岭,漂洋过海,依旧有沉重的现实要去面对和承受,所有的感情都会逐渐的平静和淡忘。
可是这一刻,相近的灵魂在一起。
火车上的相遇,超市里的重逢,一个公寓里的生活......还有记忆。
05
金航比炎苏提前离开了武汉,他没有告诉炎苏他去了哪里,炎苏也没有去追问。
也许在漂泊的路途上,始终无法停留下来。要一直地往前走,往前走。不管有多么厌倦和疲惫。这是金航教会炎苏的。
很久之前炎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樊陵可以名利双收,风流成性,可以把自己的心分成很多份,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以过得很好,可是自己却偏偏四处漂泊,想要的都得不到。后来炎苏才明白,樊陵未必比她幸福,他未必比她多拥有任何一件一物,他也未必比她永恒。
我们为什么要讨论你我之间谁拥有大海的问题,如果我们的生命只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被明确感知的,只是饥饿,劳累,寒冷,焦虑……这些最为本能的需求。炎苏拥有的,或许樊陵是没有的。反之,亦然。
一切都很公平。
炎苏又买了一个单反,她迷上了摄影。
她走过一些地方,昏暗的灯光照着空落的站台,有人背扛着沉重行李,脚步零乱地在黑暗中走过。深夜里刚刚下班的人们,桌子上吃剩下的食物,派对,手术,各种神情迷惘的脸,凋落的玫瑰,脱落下来的衣服,阴影中的街道,神情迷惘的小摊贩男人,空的可乐罐,炙热的海洋性气候中的城市,乞丐与垃圾铁路,旷野,一些建筑……
炎苏很讲究摄影,即使那只是展示她的记忆,她珍重地对待记忆,接近执拗,又态度疏离。她再次拥有了更多一般人没有的东西,只是偶尔想起樊陵或者金航。
一路上遇见,又分离,没有谁在她心里留下太深刻的痕迹。炎苏是早就习惯离别的人,她知道她才二十六岁,往后还有很多日子让她去见识更多的人,那些人或许平凡,或许不俗,又或许孤独,迷茫。每一次缘分的遇见,便坦诚相对,然后山山水水,再不相见。
这是炎苏喜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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